第二百二十一章震天悍地火铳枪毙(一)
(蔻燎)
付庚重养了一月的眼睛恢复如初，看东西比夜猫子的视线还清楚，此时抄着双臂，炯炯有神。
柳厢，俞冠楚，付庚重，木珥瑶，林成荫，百里恩让，绿如蓝，阿阵，石槛菊，叶含苞几人在高楼的五六扇大窗口上意趣盎然地望着行刑台，等着施刑的时辰到来。
窗户大敞，饱满的黑色人头像成熟的野果子，争争挤挤，惹人采撷。
百里恩让略微不忍直视，啧啧道，“唉，他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长，要本王看着他死，当真是受不了。不过，他犯的罪孽的确无法饶恕，他霸占百里京的时候，一点不顾及本王的安危，险些将本王杀鸡儆猴了……”
他被禁锢在逸王府月余，日日提心吊胆，心愁形愁，已然瘦削一圈，连腰间珠玉纵横的蹀躞带子都松垮不少。
好在林成荫混进百里京后，他才稍微放下心来，相信柳厢等人能顺利救驾。
林成荫摩挲胡子拉碴的黑青色下巴，拿胳膊肘了肘百里恩让，戏谑道，“王爷，你就是没被百里世模认真收拾，他要是把矛头扔向你，你的日子怎会是简简单单的幽禁呢？我听说皇上的腿伤都是他害的，你还是别为他的死叹息了，在这节骨眼儿上，容易落人口舌。”
百里恩让眼帘低垂，沉吟半刻，不回语了。
柳厢道，“林成荫说得不无道理，百里世模回天无力，咱们只需要静静看他离去即可。”
一语未休，菜市场内大大小小的人头同频率朝一个方向摇去，仿佛田里向阳盛开的葵花追随着烈日。
众人亦跟着百姓们的目光兴致勃勃地去瞅。
原是一队侍卫羁押着套满桎梏，蓬头垢面，身穿囚衣的百里世模走下囚车，径直往行刑台的位置靠近。
困锁天牢的百里世模多日不见明晃晃的太阳，不适应地眯了眯眸孔，眼眶里的血丝快把眼白尽染成猩红。
他赤脚踏上台阶，在侍卫的推搡下走到行刑台的正中央，正中央已有一位火铳军手持火铳等候着他。
甫一站稳脚步，台下围观的老少百姓怒目圆睁，义愤填膺，恨不得将百里世模断骨吸髓，扒皮抽筋，一口嚼进腹中。
百里世模谋反期间，百里京的百姓们失去了他们的亲人儿女，他们的亲人不是被做成人体炸弹，就是被绑在城门上当人肉墙，去抵挡柳厢的炮火攻击，所以，他们巴不得百里世模早些死了。
老百姓心照不宣地瞪着百里世模，泼粪的泼粪，扔臭鸡蛋的扔臭鸡蛋，甩烂菜叶子的甩烂菜叶子，丢得百里世模偏头躲闪，面色乌黑，反抗无能，压着愤懑的怒火。
行刑台变得一地狼藉，臭不可闻，肮脏污浊。
喝茶的监斩官见状，忙不迭命令侍卫阻拦百姓的动作，奈何群情激奋，镇了半晌也收效甚微。
柳厢等人在高楼上不乏感叹，唏嘘阵阵。
绿如蓝嘴角勾翘，心情舒畅，颇觉大快人心，眸子里亢奋的光毫不掩藏。
人群里的一道高大黑影躲在暗处，头戴斗笠，蒙着面目，五指攥紧腰部斜挂的一柄小刀，表情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似乎在纠结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纠结。
百里世模狼狈地避开那些腐烂发臭的脏东西，余光一擦，猛然觑见了高楼上探头的柳厢，俞冠楚，付庚重，绿如蓝数人，一刹那，如鲠在喉，苦涩一笑。
若要问他后悔吗？
他必定回答，不后悔，永不后悔。
他只是后悔没有早早防备身边的暗卫，没有仔仔细细做出正确的决定。
被关在天牢的百里世模，整日承受鞭刑，全身上下鞭痕遍布，没有一块好地方，但他依旧每天吃饱一日三餐，即便那些饭菜和潲水无异，他为了活下去还是咽到了肚子里。
威王百里世模，威王……就算他没能当上皇帝，他好歹也是大睦朝尊贵的王爷，竟也沦落为吃潲水度日的结局。
不知天牢里的光阴过去了多久，百里世模等来了他临死之前最想见的一个人。
百里皓质来了。
他的腿伤还未痊愈，是被轿辇抬到天牢的，下了轿辇走路的时候艰难不已，走一步，眉心就抽一下。
他来到百里世模的狱房前，命令狱卒启锁打开大门，身后的李愠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壶浊酒，两盏酒盅。
百里皓质坐在小太监备好的椅子上，居高临下注目着侧趴在地，双眸闭阖，呼吸均匀的百里世模，淡然道，“不要装睡，朕知道你醒着。”
“三日后便是九月末，朕来提前送你一程，枪毙之时朕便不去看了。”
“咳咳……”
百里世模冷得抱紧自己，缓缓睁开眼睛盯着龙袍裹身的百里皓质，一口淤血堵在喉头，令他感到窒息。
他爬起来，撑着黑糊糊滑腻腻的墙壁呕吐了须臾，将嘴里恶心的黑血啐干净，这才半坐而起，冷冷地忤视百里皓质的眼神。
喉咙一滑，促狭道，“哈，来看我笑话？好笑吗？当时我没下狠手弄死你，是我最痛恨后悔的事!你现在来这是什么意思？成王败寇，来取笑我？我告诉你，若是没有柳厢这个女人杀出来，你早就成了我的刀下亡魂!你不知道？是柳厢救了你，她明明可以把你拉下来自己作皇帝，现在却愿意当大将军辅助你……哈哈哈哈!你还不如一个女人，天下的老百姓或许也认为柳厢才是大睦朝最厉害的人，才是值得统治天下的人，哈哈哈哈，皇上，哈哈哈哈!皇上!”
百里皓质浓眉深蹙，唇角绷出一条僵硬的线，他抿了抿嘴，字字珠玑，“同室操戈，祸起萧墙，你的结局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朕。世模，死到临头，你还是这般牙尖嘴利，口出狂言，你如果骂出来心里舒服，随意，左右你活不长了。”
“哈，若无柳厢襄助，你死了七八百遍了，还有机会过来幸灾乐祸？你是不是介意柳厢的兵权？是不是？百里皓质，别以为你表面上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其实你心底已经忌惮柳厢了对不对？你已经畏惧她的能力了……”
百里世模几近疯癫，抚掌大笑，诛心道，“任何帝王都不能允许有臣子功高盖主，即便她是为了你赴汤蹈火，誓死救驾，也无法洗刷你内心腌臜的思绪。百里皓质，你瞧瞧，世界上还有其他人比我更懂你吗？还有吗？哈哈哈哈!”
“住嘴!皇上的尊名岂是你一介死囚可喊的!”
总管太监李愠扫了扫百里皓质，见其神色微怒，极有眼力见儿地一脚踹向百里世模。
李愠跟着百里皓质被幽禁在皇宫，曾经也让百里世模折磨得险些死去，这一脚踢得使出浑身解数，多多少少夹杂着私恨。
百里世模一个月下来，鞭刑伺候得他遍体鳞伤，受不住李愠的窝心脚，骨碌碌在干草堆里摔了一跤，背脊躬起，颤抖不止。
百里皓质摆摆手，阻止李愠再踹第二脚，接过酒壶，倒满两杯酒，道，“你不用搬出柳厢刻意说些虚无缥缈的话来扰乱朕的心神，朕不会上当。世模，你是没有资格指责朕不够厉害，也不能高高在上觉得自己会成为九五之尊。你当初为了权势，甘愿拜倒在娄冬赋的石榴裙之下，你就应该知晓，你一辈子也不会是皇上。你与父皇的正宫娘娘娄冬赋暧昧不清，拉拉扯扯，丢尽皇家颜面，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足了你体面，你呢？你非但不收敛一点，还敢干出带兵篡位的傻事，难道，朕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百里世模闻言一怔，脸上拂过一丝震惊，怒极而笑，“你知道？呵，你知道又怎样？我不过是跟娄冬赋睡过，你却出手杀死了她，要比谁对不起父皇的中宫妻子，你似乎更胜一筹。再说了，娄冬赋本人也不值得同情，她差点把百里江山改成了娄氏江山，她的下场是活该的!你，我，何错之有？我睡她，你杀她，都无可厚非!”
他厉声道，“百里皓质，你只是出生比我好一些，所以才当了太子殿下。仔细一论，你方方面面都比不上我，你若是仅凭自己的力量，怎么可能有机会做稳皇帝的位置？你是因为命好，有那么多人愿意帮你，但是——我不信命!我不信命!”
“别说了。”百里皓质叹息，按了按眉间皱拢的痕迹。
百里世模瞥着小太监递来的酒水，哑然道，“我说错了吗？为何不能说？”
百里皓质斜杯入喉，一饮而尽手里的酒水，无言以对，摇摇头，漠然道，“世模，别说了，你犯了罪就该受罚，朕来看你一面，算是尽力了。”
“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枪毙，伏诛身死，父皇是不会怨朕的。”
语罢，百里皓质起身，拂袖离去。
“……”
百里世模心潮起伏，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小太监放下酒盅，狱卒过来给大门上锁。
一抬目，百里皓质杳如黄鹤，无影无踪。
这是，他们亲兄弟的最后一面，还是这般不欢而散。
他僵着手端住冰冷的酒盅，迎到鼻息间嗅了嗅，拳头捏死，瞳孔黑似枯井，“你杀了亲手足，以为送我一程能得点心里安慰？做梦!”
手臂一挥，透明的液体“唰”地泼向一堵黑墙，不见水渍，但闻酒香。
“时辰到——行刑!”
一声伤耳的粗啦啦的喉音贯入鼓膜，一瞬拉回了百里世模飘远的神思，他俯首凝视胸口迸溅的黑黄色臭鸡蛋，屏住呼吸，咬紧牙关。
他逡巡四野，好像专门在寻找朝他丢臭鸡蛋的是何人，下一秒，不小心在人群中与一人的双目撞上。
那人的头颅和半边身子浸在房檐的阴影里，如鬼似魅。
他见百里世模发现自己，慢悠悠撩起斗笠的纱绸，露出一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微笑。
是贺笠。
诚然，百里世模不会傻到以为贺笠要来劫囚，因为贺笠目下无权无势，无兵无卒，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更何况，高楼上还有柳厢，俞冠楚，付庚重，绿如蓝在虎视眈眈，他们巴不得一并抓住潜逃在外的贺笠。
贺笠仅是目送他死去罢了。
威王死期倒计时——进度95%[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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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震天悍地火铳枪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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