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的青菜哩，三块钱一斤！”
摊位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响亮。
摊主看见远远走过来一个人，还是老熟人，目光刚好落在他面前的青菜上。
这人经常在他这里买菜，今儿指定还会在他这儿买。
他卖的菜是全场最具性价比的，摊主自豪地想着，手已经摸上了塑料袋，就等着人来了。
远处一个浑身散发着沧桑社畜气息的青年人，迈着迟钝的脚步走来，在菜摊前停下，摊主适时地搓开一个塑料袋。
“今天还是老样子？”
青年人没吭声，苍白着脸蹲下来，看了看摊位上的青菜，新鲜青翠，绿油油的颜色非常适合清早提神。
迷蒙无神的眼睛终于能够睁大点了，然后他就看见摊主拿着的塑料袋，正在等他做决定。
似乎摊主比他还要清楚他买什么。
所以……今天还是买青菜？
青年人顿觉嘴巴里有了点苦味，绿色蔬菜很健康，但是再健康的菜连着吃一个月也会觉得难受。
摊主静静地望着他，表现得一点也不着急。
最近好几次这位老顾客都是这样，先是皱眉深思，再是一脸悲痛地指一指他这摊子上最便宜的青菜。
摊主盯着青年人的手，跟他们买菜的手不一样，白而且长，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堪堪停下。
叮铃铃！
一串朴实无华的铃声。
是手机来电铃声。
青年人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指，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清秀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倏地松开，随即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在白皙的脸上很引人注目。
一直守着他的摊主不自觉地收回了塑料袋，同时耳朵悄悄竖起。
那阵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谁的起床闹铃呢，把人吓一跳。
来电被接听。
“云姐？”
等了一会，那头才有动静，是很久没有听到的声音，散落的话音在早冬的晨风中尤为凛冽萧寒，顺着冷风吹向他。
“孟钰……”
……
通话的最后，“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孟钰又蹲下来，重新将视线放在青菜上。
摊主心里一喜，又拿出塑料袋，期冀地看着孟钰。
他还以为今天这人不买了呢，刚刚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人的脸色由喜变忧，现在眉头还皱着。
该不会已经穷得连青菜都买不起了吧。
摊主默默吐槽，脸上不露分毫，把已经撑开的塑料袋放到了孟钰手边。
孟钰本来是想买青菜，因为他的钱包岌岌可危，即将空空荡荡。
但接了一通电话后，他改主意了。
“蘑菇怎么卖的？”孟钰挪了两步，指着青菜旁的蘑菇问。
摊主嘿嘿笑：“二十！”
信奉着顾客就是上帝的信念，摊主立马装了满满一袋子蘑菇，孟钰只来得及喊够了够了。
摊主笑眯眯地看着孟钰走远，发现这人离开时的速度比往常快多了，脚步迈向的方向也让他感到意外。
孟钰买完了蘑菇，又去买了一些别的东西。
刚接的那通电话改变了他今天的行程，周末清早是他特意安排买来大菜场没菜的时间，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能买上足量的新鲜蔬菜。
每天上班加班多，做好一周的食物，再放进冰箱保存好，就不需要再在买菜上面花时间。
孟钰本来想买完菜之后回家再补一个回笼觉，不过他现在必须去医院，这么想着他拎着蘑菇又到了卖肉的地方。
在菜市场买完想买的，孟钰先是在手机上搜了附近的花店，最后左手右手都拎满了东西，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摇摇晃晃走了几站路，停在了医院门口，孟钰看着散发着独特气息的医院大楼，深吸一口气后走了进去。
清晨的病房里静悄悄的，病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浑身的病痛让她夜里睡不安稳，做了一夜昏昏沉沉的梦。
梦不好也不坏，只是将她大半生的事来来回回地拖拽，好像她的命也跟着忽聚忽散。
她正想顺着心气呼出一口气，转头瞧见了床边蜷缩的身影，微蹙的眉头松开，下撇的嘴角上扬。
她笑了。
透彻的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在房间内流淌，赵海云放轻了因病痛而沉重的呼吸，为了不吵醒守在她身边的孩子。
她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少年的半张侧脸，目光温柔，似乎怕眼神也会吵醒人。
这是她的孩子，她亏欠良多的孩子。
而且……
以后没有偿还的机会了。
孟钰站在病房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口看见了他要见的人。
记忆中常笑的女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羸弱不堪，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时，犹如枯衰的草木。
床侧坐着一个身量挺拔的少年，正盯着输液器里嘀嗒坠落的药液发呆。
敲门声轻轻响起，少年回头看了一眼，以为是来探望其他病人的，起身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孟钰进门后，他见孟钰两手都掂了东西，不方便自己关门，又替他关上了门。
听见动静，假寐的赵海云睁开疲惫的眼睛，看见来人，脸上有些讶异。
“小煜，你来得这么快！”
她说着就要起身，孟钰将花和水果放到桌上，虚虚扶着她的肩膀又让她躺下。
赵海云轻轻咳嗽了两声：“小筠，去打些热水。”
神思恍惚的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竟然会有人来看望他的母亲，而且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的目光在孟钰身上顿了顿，拿起水壶出去了。
水壶是满的。
早上赵海云醒来后不久，他也醒了，那时候就去打了一壶热水，回来时他无意听到了赵海云和人通电话的声音。
那应当是一通简短的对话，他出去总共没多大会。
此时再次被显而易见的借口支出去，少年脸上没有任何不耐，悄悄合上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在门一掩一合间，他记住了那张苍白好看的脸。
装满了热水的水壶没有再被折腾一遍，少年找到一个一次性杯子，在热水器下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
水杯里热汽升腾，直到热水被萧寒冬意夺走了温度，少年才拿起水杯缓缓喝尽。
他再次回到病房时，房间已经没有了交谈声，赵海云正在吃苹果。
垃圾桶里还有齐整连续的苹果皮，是这个人削的苹果。
从来没有见过削的这么好看的苹果。
“小筠。”
被赵海云轻轻唤了一声，沈筠才从怔愣清醒过来，坐了下来，那个他不知道姓名的人坐在床的另一侧，就在他的对面。
赵海云以为沈筠一直看她手里的苹果，是因为他也想吃了，她抬起手费力地去够桌上的水果。
孟钰离桌子很近，帮她拿起来，赵海云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的病情，她已经拿不稳水果刀了。
而且会吓到小筠。
“小煜，你帮我给小筠削个苹果吧。”
看着赵海云虚弱的笑容，孟钰没有多问，看了沈筠一眼，拿起一个苹果。
小煜……
沈筠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回忆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好看的男人。
他轻飘飘投送过来的那一眼，让沈筠的胸口莫名闷痛了一下，像是被小石子砸中了。
锋利的水果刀在孟钰上里很乖顺，新的一连串果皮落进垃圾桶里。
赵海云声音虚弱地讲着话，他耳朵听着，眼睛一直看着那个男人的手。
那双手不疾不徐地动作，压在白皙皮肤下的指骨莹润，若隐若现。
被红霞般的果皮衬得像白玉，沈筠垂下眼睫，。
待会他要吃掉那个人亲手削好的苹果。
“最近你先跟着小煜住一起。”
沈筠听得心不在焉，听到赵海云这句在层层铺垫下终于说出的话，他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了赵海云疲惫的眼睛。
那双眼睛蒙上了病痛引起的僵木，一层微微的湿润让他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沈筠点点头。
他已经知道了今天突然出现的男人叫孟钰，帮过赵海云忙，也受过赵海云的恩惠，家离医院不远，离他的学校也很近。
沉凝专注的眼神一直在孟钰身上，此时多了些惊奇的意味，孟钰坦然承受着。
水果刀最后旋动几下，苹果削好了。
他手伸出去，直视少年人的眼睛：“吃吧。”
沈筠小心接住，平常三两口就能吃完的苹果，这次他吃得慢了。
似乎是在等待什么，赵海云又开始和孟钰说话，说的都是沈筠的事情。
说他在学校里怎么样，在家又怎么样。
兴许是孟钰在，赵海云心情开怀，还聊到了沈筠小时候的事。
他很少听赵海云提起那段日子，毕竟人很擅长避开痛苦的伤口，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晨曦渐渐塞满房间，病床上孱弱的女人笑着说话，旁边的人不时附和几句，让她能继续说下去。
沈筠看着这一幕，心里涌上一种陌生的情绪。
轻柔的笑语，洁白无瑕的果肉，飘散的清甜果香，照在他身上的融融暖阳。
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吗？
赵海云说了一会话就累了，躺下来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沈筠手里的果核也沾上了人的温度，他扔进垃圾桶时竟然有种不舍得的感觉。
“走吧。”
孟钰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东西，对着沈筠喊了一声，语气丝毫不生疏，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好久了。
沈筠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聊完了，不过他看到孟钰手里提着的那袋肉块，上面裹着的冰块还没全部融化，就明白了。
这原本就是一场简短的见面。
为了让他跟这个男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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