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香菜。”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裘成玉愣住。
不对，他明明最喜欢的就是香菜。
而正在收拾东西的楚黎身子一颤，迅速抬头。
他不喜欢香菜。
所以，其实裘成玉没有彻底的忘记他，起码关于他们在一起这么些年，如杂线缠在一起的习惯，是没有办法一起忘掉的。
他几乎是瞬间，抬头去看裘成玉的神情。
……
没有，什么都没有。
似乎只是稀疏平常的吐槽，下一秒裘成玉抱着粥喝了起来。
喝完，他盖上盖子，评价:“不好喝，你确定这真的是我喜欢的吗？我明明最喜欢的是老城区东郊巷里的那家粥。”
楚黎垂下了眼。
没说话。
一些久远的记忆渐渐浮上脑海，楚黎这才意识到，大概是又一次裘成玉对他的迁就。
他沉默的收了垃圾，看着裘成玉又躺下去，闭上了双眼。
在裘成玉昏昏沉沉要进入梦乡之前，有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
“下午给你带东郊巷的。”
——
纪一帆挂了电话，越想越不对劲。
按理说裘成玉和楚黎谈了七年了，裘成玉怎么会失忆先忘掉的是楚黎？
况且当时他们两个那么好的关系，后面甚至也没有了联系，怎么想怎么奇怪。
于是他查了一下裘成玉在治疗的医院，定了最近休假日的航班。
他得亲眼去看看。
有些经年浮在他心头的疑惑，需要被解答。
——
下午楚黎带着粥如约而至的时候，却没看见裘成玉。
问了护士才知道，裘成玉去化疗了。
楚黎从来没有见过裘成玉化疗的场景，应该是说每次裘成玉都会刻意的错开这段时间，而楚黎明明心知肚明他的心思，却也一次不去看。
今天，突如其来的，念头冒出。
于是楚黎放下粥，顺着指标走到了化疗室。
痛苦的呻..吟传来。
越往里走那声音越显得明显，几乎是喊叫。
楚黎被定住了。
他突然失去了前进的勇气，于是在原地踌躇了几秒后，楚黎转身走了出去。
裘成玉回来的时候脸色比早上更为苍白，唇色更是淡的可怕。
他看见楚黎，没什么力气蔫蔫的抬眼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眸。
他似乎是累极了，半晌轻声道:“放下吧我一会儿吃，你先回去吧。”
可楚黎知道他是痛的没有了精气神。
之前楚黎每一次来，即使是化疗完，裘成玉也是活力满满，拉着楚黎说一堆话，末了还会傻傻的笑着。
那个笑容让楚黎忽略了他正在遭受的痛苦。
真的是不小心忽略的吗？
楚黎不敢深究。
于是他放下东西，嘱咐了两句裘成玉，就离开了。
莫名其妙的心虚让他不敢多待。
他走了出去，下一秒裘成玉睁开双眼，他盯了粥半晌，疲乏的眨了眨眼，拿起粥扔到了垃圾桶里。
恶心。
——
楚黎照顾裘成玉有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就是按部就班的，送饭，有的时候有时间了拉出去晒晒太阳，没时间了护士也会带着裘成玉晒太阳。
裘成玉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更为明显。
这天，楚黎没有时间，护士又拉着裘成玉出去晒太阳的时候，来了位意料之外的人。
他是突然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
裘成玉吓了一跳，他睁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啊！一帆！你怎么来了。”
裘成玉看着纪一帆熟悉的脸，仰起脸看着眼前的男人，笑道:“早知道你会来今天就带个帽子了。多少不会这么丑。”
纪一帆闻言，视线落到了裘成玉的头顶。
因为化疗，他的头发都掉光了，也因为做过几次开颅手术，他的头上有蜿蜒如蜈蚣一样的疤痕。
纪一帆有点难过。
于是他摘下头上的帽子，扣在裘成玉头上，佯装玩笑道:“我们什么关系，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裘成玉笑着，摸了摸帽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对纪一帆道:“送我回去吧，一帆，外面太阳太大了。”
“好。”
纪一帆跟护士示意一下，推着裘成玉的轮椅往病房走去。
一路上，裘成玉一直在问纪一帆大学其他舍友现在怎么这样啦，课还好学吗，运动会已经开完了吗，新校区的饭好不好吃这些话。
纪一帆耐心的一一回答。
到病房的时候，楚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了床边看着裘成玉前些日子手缝的玩偶发呆。
那是个成品。
送给谁的呢？
楚黎内心浮起了微妙的期待。
轮椅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来，楚黎知道是裘成玉回来了，他起身去看，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啊。”裘成玉看见屋内的楚黎，扯了扯纪一帆的衣袖:“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爸妈给我请的护工，楚黎。”
护工？
纪一帆不动声色的压下眼底浮起的疑惑，泰若自然的冲对方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是纪一帆，小玉的朋友。”
楚黎走上前，想要去接过裘成玉的轮椅，纪一帆微妙的错开了他的手，推到另一侧，把裘成玉抱上了床。
“……你好。”楚黎的手顿住，他紧了紧拳，哑声开口:“我是楚黎，成玉的……护工。”
裘成玉靠在床上，侧头看见了楚黎带来的粥，垂下眼睫，想了想，道:“麻烦你了，楚护工，今天大概没有你的什么事情了，你先回去吧。”
赶我走吗？
楚黎眉头紧锁，几乎是要下意识脱口而出这句话，却突然反应过来，裘成玉已经忘掉他了。
在没有他的记忆里，站在这里的他是没有任何资格说这样的话的。
于是楚黎生硬的找了借口来敷衍裘成玉，只是不想看他单独和纪一帆待在一起。
“裘先生跟我说让我今天务必一天都呆在这里照顾你。”
大概是搬出了父母，裘成玉犹豫了一会，最后妥协。
“那好。”说着，裘成玉看向从刚才起就没说话的纪一帆:“一帆，你把帘子拉上吧。”
纪一帆闻言，听话的去拉帘子，却感受到一股阻力。
——是楚黎拽住了帘子。
“为什么要拉帘子？”楚黎紧紧捏着帘子，手背几乎青筋暴起:“……这样我没有办法观察你的情况。”
裘成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需要观察什么情况？又不是我一个人待在帘子里。”
“可是……”
“你非要我把话说的很明白吗？你在这里有点影响到我和朋友聊天，你非要呆在这里我拉起来帘子怎么了？”
楚黎闻言一怔，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不少。
纪一帆趁机拉上了帘子。
楚黎情绪一时间有些难以平静下来，他呆呆的坐到病床上，看着被帘子隔开的他和裘成玉。
好像很早之前，隔开他们两个的，就不止是这样的一个帘子。
楚黎怔怔的想着。
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他回想着他和裘成玉的以前，在越来越清晰的记忆里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那种落差几乎要把他砸死。
像一记重重的锤子落下，他几乎无处可躲便粉身碎骨。
“吱——”
轻微的滑动声拉回了他发散的思绪，他看到裘成玉拉开了一小部分帘子，伸手拿起来了那个玩偶。
然后又把帘子拉住。
裘成玉柔软但是昂扬的语调顺着帘子小小的缝隙钻进了楚黎的耳朵，一路向下，连带着心脏泛起细密的疼痛。
“知道你要来，缝了好久送给你的！之前不是答应要送你一个吗，正好补上啦。”
——“我是不会给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缝玩偶的！”
那个夏天，稚气的少年捧着一个缝的歪七扭八的玩偶递给他，眉眼弯弯。
楚黎接过，还没说什么，少年人稚气的话语迎面砸来。
他失笑，收起玩偶，摸了摸对方的脸颊，低声道:“好。”
……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楚黎扒拉着记忆，却惊觉想不起来了，只是这段话像巫师随口说出的诅咒，砸落在他心口，留下深刻的烙印。
在他发呆期间，帘子又被拉开，走出一个人，那个人手里也抱着一只小熊玩偶，只是比起他收到的那个，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我走了，先去吃个饭。”纪一帆笑着，感受到手上毛绒玩具柔软的触感，眉眼也带了几分柔和:“我晚上再来看你。”
“好哦。”裘成玉躺着，冲纪一帆招了招手:“你去吧。”
纪一帆嗯嗯了几声，放下了帘子。
抬头再看向楚黎的时候，已经是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楚黎怎么会把裘成玉搞成这个样子。
不是指的这个疾病，没有任何人能对疾病做出手脚，他指的是，他刚刚看见的裘成玉手腕上的伤疤。
大概是过去很久了，已经有点淡，但是裘成玉是疤痕体质，或许是当时割的很深，留下的疤痕也是触目惊心。
纪一帆有意想打探疤痕的原因，可惜裘成玉已经失忆，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楚黎也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纪一帆——手里的玩偶。
假的。
都是假的。
楚黎在纪一帆发问之前，冷笑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径直走到消防通道，坐在楼梯上的时候，他僵直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他头靠着楼梯上的栏杆，闭了眼，幻想再次睁眼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裘成玉还是最好的时候。
只是不论多少次，他睁开眼，白花花的墙壁和鼻尖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还是把他扯回现实。
说什么只他唯一。
都是骗人的。
最终，楚黎站起身，拨打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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