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成玉总在网上看到一种说法，说“爱比恨长久”。
裘成玉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深以为然，用老掉牙的鸡汤来说，爱可以超越一切，爱可以超越万难。
但是没有人告诉他，其实那句话里的“爱”，其实是相爱。
相爱比恨长久。
坐在火车上，大约是淡季，火车上空位很多，裘成玉戴着帽子靠着玻璃窗，在火车有节奏的呜呜声中，突然回忆起了之前。
其实没有什么好值得怀念的，他也已经从他身边逃开，只是好像有些什么更深的东西在他的骨子里，需要一把刀，狠狠的刮骨，把那层覆在上面的东西狠狠刮下来。
他抚摸着手腕处的伤疤，那里其实早就已经结痂了，但是由于处理不及时，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迹，摸上去的时候还能摸到一层凸起。
摩挲这伤疤，似乎那天的痛感也随着这个动作进入了他的身体。
那天，到底他为什么会举起那把刀，一刀落下呢？
裘成玉有些迷茫的睁开眼，看向手腕。
其实第一刀的时候，割的并不深。
早些年和朋友打闹的时候，朋友为了吓唬他，特意说割腕自杀是最痛苦的死法，一但第一次没割深，反而就要再多割几次，直至血液流尽。
那个时候他并不意识到这件事情是真的，他以为是朋友信口胡诌的玩笑话，嘻嘻哈哈间过去了。
直到他割下第二刀。
奇怪的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痛意，莫名割的是手腕，却又什么细密的痛意从胸腔散开，几乎流入他的五脏六腑。
那天是他的生日。
楚黎满心欢喜的准备了蛋糕回家，虽然比裘成玉所要求的晚了点，可是人总有自己的事情。
逼不得已的事情。
他忙完回家，家里罕见的没有开灯，那个人也不在电视前，桌子上有饭，但是他伸手去摸盘子。
——已经凉透了。
他放下蛋糕，思索裘成玉是不是睡了，突然心脏猛的一坠，有什么东西影响着，他的身体快于脑子去各个屋子开灯看。
他最多以为只是裘成玉的不告而别。
直到厕所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曾经为了温馨而安的灯泡，此时却把厕所的场景打成了一副血色恐怖的画面。
裘成玉就那样躺在他们曾无数次待过的浴缸中，里面盛满了水，他的一只胳膊放在浴缸边缘，血迹顺着手腕流下，氤氲在浴缸内。
——几乎像泡在血水里。
他的大脑木住了。
事后他无数次回想那天，仍然记不清怎么打的救护车，裘成玉怎么进的急救室，以及到底有多少血液被一袋一袋送往急救室。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看见那副场景时，那个瞬间，裘成玉似乎还有些意识，他虚弱的抬眼，看了一眼他。
只是那一眼，他只记住了那一眼。
——别救我。
但是他最终仍然是没有遂裘成玉的意，事后他无数次回想那个眼神，似乎从中琢磨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只是他不太愿意面对那个接近真相的推测，只是自顾欺人的将那个眼神单纯理解为裘成玉赌气一般的话语。
直到裘成玉的出逃。
楚黎根本没有意识到，在此刻他将裘成玉的离开仍然自顾自的定义为出逃，仿佛是他早就猜想到的。
猜想而且心知肚明裘成玉的想逃。
楚黎正在医院门口和李子澄打电话。
最近他抽烟的频率越来越高，自从和裘成玉住在一起，知晓他不喜欢烟味，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了。
“什么？”对面吃惊的声音传来，大声道:“裘成玉跑了？！”
“对。”楚黎有些累的捏了捏眉心，燃着的烟头差点烫到他，他索性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疲惫的回道。
“那交的治疗费岂不是都打了水漂了？！”李子澄咬牙，心里暗骂裘成玉多事，好像又想到了谁，他开口:“不是？他不会和纪一帆跑了吧？”
“难不成他觉得在你这捞不到了，就又想去捞纪一帆了？”
听着对面几乎下了定性的话，楚黎不开心的打断了他:“成玉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李子澄冷笑:“也不知道是谁当年为了三万块就去陪那些老男人喝酒，商场上的那些事，你还需要我说吗，楚哥，你比我清楚多了！”
“……”
楚黎沉默了。
其实当时明明再等几天就好，可是裘成玉却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自顾自的跑去找那些所谓的有钱人喝酒。
明明只要在等几天，他的奖学金下来就好。
可是当他开心的想要去找裘成玉分享这个消息的时候，却见到了对方和那群人走在一起。
其实答案很明了，楚黎忍着，压着自己跳动的念头不让自己跟上去。
这件事他们彼此都没有再提过，仿佛之间从未发生过此类的事情。
只是当年李子澄也在身边，他也目睹了那个场景，血气上头他几乎要跟上去，被楚黎压了下来。
这么多年李子澄瞧不上裘成玉，也是这个原因。
他更不理解，一向脑子清醒的楚黎，怎么会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还能毫无芥蒂的和裘成玉相处。
只是不理解归不理解，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大，但是他仍然厌恶裘成玉。
可是想了想，又顾及着电话对面人的心情，李子澄还是宽慰道:“说不定就是去哪儿转一圈，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肯定更惜命。”
楚黎捏着烟蒂，心想，是吗？
他会更惜命吗？
楚黎莫名想到了前段时间，他踹着他的腿说不治了的场景。
只是不容他细想，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全被另一件事情带走:“对了，前段时间那个合作谈下来了，对方负责人说这周要见个面，什么时间安排一下？”
谈到工作，楚黎短暂的把这些都抛到脑后:“明天吧。”
“好。”
挂掉电话，楚黎又站了一会儿，忍住了要抽第二根烟的想法，刚打算走掉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上面显示发消息是一个陌生的邮箱。
他想了想，还是点了进去。
下一秒，一封洋洋洒洒的长信映入眼帘。
落笔是裘成玉。
楚黎耐着性子把信从头读到尾，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要死了，我因为之前那件事情愧对于你，所以我要走了，希望你释怀。
老到掉牙的经典论调，几乎是网上随处可见，也很像投喂ai的产物。
半晌，一缕烟雾飘散在空气中，零星火光闪烁。
楚黎咬着烟，笑了。
气笑了。
他拿起手机，打了一大段话，最后删掉，只给李子澄发了句:
——下次别装模作样干这些无聊的事情。
——这是最后一次。
发完也不管对面怎么想，退出聊天框，又给纪一帆发了条消息:
——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
几乎是秒回，纪一帆:什么？
楚黎:裘成玉。
纪一帆:……
纪一帆:不知道。
发完消息，纪一帆放下手机，看着刚刚才从火车站接过来的裘成玉，欲言又止。
裘成玉端着一杯热水，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怎么了？”
纪一帆握着电话，看着跟上次相比更显苍白的裘成玉说:“你该回去治病的，成玉。”
裘成玉沉默了半晌，他拉起袖子，小臂上因为整日抽血，针头扎入拔出，淤青了一大片，那颜色看着都痛。
“你看这些淤青，我整日抽血化验，如果不是在治病我几乎要以为我在被研究。”说着，他放下袖子，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说道:“治不治有什么用呢，你也知道的，晚期又有多大的奇迹会发生。”
按理说他该说些吉祥的话，积极的话，举无数个例子告诉对方，奇迹是存在的。
但是感情上来说，他和裘成玉心里都明白，死亡不过是迟早的事，不如趁现在做想做的事。
裘成玉苍白的唇瓣翘起:“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一帆，我坐不了太久的火车，所以想要在你这里暂时的休息一下。”
纪一帆想说自己没有那个想法，但是想了想裘成玉的性子，这句话也没太大的作用，于是他只是问道:“你要去哪里？”
裘成玉抚摸着手腕上的疤痕，疲惫的闭了闭眼:“想去的地方。”
纪一帆:……？
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是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你走的时候带药了吗？”
“带了。”裘成玉面不改色的撒谎，甚至以假乱真的说道:“我刚下车就吃了一片。”
“那就行。”纪一帆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担心裘成玉走的太匆忙，来不及拿药。如果没有那个药，他撑不了太久的。
这样想着，纪一帆把裘成玉的行李放到屋子里，询问:“你现在想睡会儿还是吃东西？”
“睡会儿吧。”裘成玉攒了点力气，才从沙发慢悠悠起身，挪到卧室。
“你先睡，那我去上班了。”
纪一帆嘱咐好眼前的大病号，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家门。
打开手机发现楚黎半个小时前回了个冷笑的表情包，没有再说话。
纪一帆:？
给你脸了是吧？
他一想到这个人以前对裘成玉做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脸色，于是他动动手指，拉黑了对方。
还不知道已经被拉黑的楚黎，正在给裘成玉发消息:
——成玉，不要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良久，久到楚黎入眠，手机才闪烁两下。
——一辈子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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