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上锅盖,许阳他爸许尚军边用参加活动免费得来的围裙擦着手,边向客厅走去。
客厅里只有一些基础家具,和奢华是沾不上半点边的,但好在也算温馨。老旧的黄色皮质沙发上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蓄着一头黑色短发,因其不羁的姿势稍显张扬,赤着上身,只着一条黑色大裤衩,双腿交叠打着摆子,俨然一副大爷相。
许尚军看着许阳这悠闲样,嘴角不由一咧,乐了,手却毫不留情地拍向许阳大腿,“许大爷,看看你那一头鸡窝,鸟都可以直接安家了。”
“诶,都叫大爷了,老辈子的事你少管。”许阳举着手机自如地躲避他爸的“爱抚”,双眼全程没离开过手机。
“呵,我敢叫你还敢应,我俩谁是老子!啊?”许尚军抬腿就给了许阳屁股一脚。
“啊!干啥呀爸,你老子,你老子。我打游戏呢。”
“骂谁呢你,上房揭瓦的东西,还喝不喝鸡汤了?”
“喝啊,你专门回来煮鸡汤,我干嘛不喝。而且我哪敢骂您啊,我是说您是我老子。”许阳盯着手机屏幕,抽空和他爸打岔。
“要喝就滚出去买醋,家里没醋了,吃肉调不了味碟。”许尚军懒得理他的浑话,向厨房走去。
“行,马上去。”许阳操纵游戏给了对面最后一击,收好手机,从沙发上跳下来,往身上随便套了件白色短袖,就朝门口大步走去。
许尚军从厨房探出头来,大嗓门一开:“别忘了带伞,外面在下大雨。去超市顺便看看有没有啥开学要用又没买齐的,赶紧买好。”
“知道了!”
八月底的南方,哪怕下着大雨,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从地面升腾上来的浓浓闷热气息,混着泥土味和草腥味,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暴雨不断砸在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夜晚加上暴雨让巷子路显得有些压抑。
许阳他爸是出租车司机,一般不会这么早回家,更别说下雨天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但是永华中学明天就开学了。其实如果是普通的开学,他爸也不会回来做这顿饭,男孩子有什么好娇气的,凑合凑合吃就得了。只不过这次开学学校要求补办去年因为连续高温取消的军训,所有人强制住校一周,所以许阳得去学校感受一周苦逼的生活,这顿饭就算是对他的同情了。
啧,得快点走了,雨太大,伞也不顶用。
许阳快步拐向另一条小巷,朝李姨家超市方向走去。
十来米一个路灯照亮前行的路,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光斑。
继续往前走,一个黑影突兀地出现,半压着光圈。许阳抬伞顺着黑影向上看去,已经被大雨浇湿的牛仔裤包裹着一双纤细
又不失力量感的腿,笔直修长,一条腿微微弯曲,以另一条腿为发力点。湿透的白色短袖紧紧缠绕在腰际,勾勒出腹前不同于成年男子紧实健硕的肌肉,薄薄的一层,独属于少年的蓬勃和脆弱。
再往上看去,许阳不禁微微皱眉,贴着少年纤瘦胸口的白色短袖染着一团又一团的黑印,借着黄昏的灯光,许阳辨别出是人的鞋印。那人左手提着一个不大的袋子,右胳膊肘似乎撞伤了,流了点血,稍显狼狈地靠着墙。
或许是雨声打在许阳的雨伞上发出的不同声音惊扰了休息中的男生,又或许是他所看的光圈也恰巧被许阳的影子遮挡住了。那个男生转过头来,向许阳看去。
不知道是被他看得一愣,还是看他看得一愣,又或者两者都有,反正许阳愣住了。
男生长得着实好看。是的,好看,许阳短暂的十七年人生里只见过自己这种纯血帅逼,还没见过他这种男生,怎么能又漂亮又帅气呢。
许阳隔着雨雾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雨雾模糊了眼睛,他觉得男生的眼中透着一股疲惫和漠然。刹那间,许阳又觉得自己看错了眼,因为他又从男生的眼里感受到了释然和放松。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
“小阳?小阳!”
李姨的声音传入许阳的耳朵,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怎么了,李姨?”
“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都站在那架子前半天了,想什么呢你?”
“啊,没什么,我就是看这架子上的伞还挺贵的,李姨赚了不少钱吧?”许阳朝李姨笑着打趣。
“嘿,你这臭小子瞎说什么呢,十二块八还贵?!我看你这小子今天就是欠收拾!”李姨作势要打他。
“错了错了,李姨,我这不是看您今天擦了新口红嘛,这颜色一看就不便宜吧。”
“哈哈,你这眼睛李姨没白培养。这口红是某奥新出的,你姨可不是随便啥都往嘴上涂的。”李姨被许阳夸得直捂嘴笑。
许阳家算是个单亲家庭,小时候他爸在外工作时,他就在这片区自己瞎玩闹,李姨没少照顾他,也没少逗他玩。许阳拉着
李姨认奥特曼的时候,李姨就拉着他认口红色号,主打一个相互折磨。
许阳拿着买的醋和牙刷等生活用品走向收银台,“帮忙结下账呗,姨。”
“就这些吗?拿来吧。”李姨拿着扫码器扫描。
“嗯。”许阳点了点头,眼睛状似无意地望向收银台上摆放的那堆糖、创口贴……“姨,加几根糖吧。”他扯了几根糖放在收银台上,末了舔了舔唇,犹豫了下,“……再拿点的创口贴吧。”
“要军训了,备点。”他补充道。
“行,哦哟,你们要军训啊,这么热的天那可不好受啊,之前老林家那孩子军训完晒得跟个黑猴子似的。你别军训完也变丑了啊,要不你把姨的防晒霜拿去用用?”
“不用了姨,我和林哥不一样,白不白都包帅的。”许阳臭屁道,浑然不怕他林哥知道后给他脑袋开瓢。
都说亲兄弟明算账,许阳每次来李姨这买东西,该付多少就付多少,李姨从没给他少算过。不过,钱虽然没少,李姨却总是要送他点东西。许阳至今还记得认识李姨的第一年冬天,李姨给他家送年货时,是让两个扁担师傅和李姨的老公一起搬进他家的。从水果零食到新年衣服,李姨全给他买了。李姨家里只有一个女儿,读书很好,对科学前沿感兴趣,去了国外的常青藤大学当研究员。可能是孩子不在身边,李姨喜欢他的性子,几乎把他当自家孩子疼。这些年他家条件好起来了,李姨才没像往常那样三天两头给他送东西。
从李姨超市出来,雨还是很大,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让人有点烦躁。许阳踌躇地走了两步,又返了回去。
“怎么了,后悔没要防晒霜啦?我给你说姨的东西就没差的,让你小子拿到了就算掏着好的了。”说着便去柜子里找自己的防晒霜。
“不是,姨。我回来是想买把你那打折的伞。”许阳挑了把最便宜的伞走向柜台。
“哦,我还不知道你喜欢荧光粉呢。”李姨一脸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许阳,送女孩东西不能这么抠哈。”
“……”
“李姨,你说什么呢,我自己用。”许阳别扭地摸了摸鼻子。
“不说了,李姨,我爸还等着我的醋呢,拜拜。”许阳和李姨打了声招呼,强行无视李姨的嫌弃,走出了超市。
不同于之前,他加快了脚步朝之前的巷子路走去。
不过,这次地上的光圈很完整,靠在墙上的人却不见了。
走了?
他顿了顿,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大步走回家。
走了也好,这么大的雨。
邵相冰在门前站了有一会儿了,从下午逃跑时被打伤的腿传来的丝丝疼意,提醒他该进去了。他从湿透的裤子里摸出他妈寄给他的钥匙,低垂着头,头发上的雨滴渐渐滑落,有的滴在邵相冰手上,有的滑进他的眼眶里,模糊了视线。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直起身子,尝试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可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门反光出的倒影里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地狼狈,怎么能给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呢。
“呵,糟糕透了。”
邵相冰不知道一会儿该如何和十多年未见的外婆、外公解释他这一身脏污和迟到。不过也许他们并不会问,毕竟手机从那天和他妈聊过一次后,再也没响过。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没有他的号码。
邵相冰就在一脑子混沌中,将钥匙插入了门锁,再次提起嘴角。他抑制着手的颤抖,拉开门,接着,他便望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老年人一般睡得比较早。
邵相冰收了本就僵硬的笑容,在门口顿了顿,轻轻将门关上,向里走去。
黑暗中房子的布局和十多年前来的时候一样。
邵相冰走向记忆中母亲带他睡过的房间,关上房门,打开灯,突然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
房间被整理过。
他将行李放在房门口,走向床边,摸着那铺好的带着淡淡洗衣液香的床单。
邵相冰感觉头发上的水又滑进了眼眶,还不等他擦,就顺着脸颊滴落在床单上。
他想,至少他们不讨厌自己。
“爸,醋买回来了。”许阳关上门,在玄关换好鞋,朝厨房走去。
“放灶上吧,然后把那些菜端桌上,你先吃,过会儿汤就好了。”许尚军停下切葱花的手,指着灶台上刚刚炒好的炝白菜和辣椒炒肉。
“好嘞。”许阳端着菜放在茶几下,用脚勾了一个木板凳坐下,拿着筷子直接开吃。
“喔一吸,爸爸酱,赛高~” 许阳故意掐着嗓子说。
“滚蛋,吃饭就吃饭,闭嘴!”许尚军被他的声音激得起了鸡皮疙瘩。
许阳被他爸的反应逗乐了。
很好,恶心到老许,他的食欲更好了。
吃完饭,洗完碗,许阳就被他爸催去洗澡了。
许阳家不大,两室一厅,卫生间只有一个,在两个卧室之间。
浴室里,许阳刚冲完水,手伸向沐浴露瓶,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瓶子上的“牛奶味”仨字。许阳脑子里又出现了巷子墙边那个男生,微微扬起的脖颈,雨水顺着冷白的皮肤流向衣领。
他白还是牛奶白?许阳觉得自己今天有点魔怔了,谁会去想一个男的白不白啊?
啧,果然人的本质都是外貌主义。
许阳用手搓着浴球,想起男生白T恤上那团团黑印和右胳膊的伤。
被谁欺负了?
咚咚咚!
“许阳快点洗,洗完了去东西收拾好,早点睡。”许尚强用手拍向浴室门,也不知道收点力。
“知道了,爸爸酱,晚安。”
“滚!”吼完,许尚强就趿拉着他九块九包邮的人字拖回房,啪地关上房门。
许阳边抹沐浴露边在心里默数。
“1”
“2”
“3”
隔壁的门又被推开了,隔了好几秒才发出声音,“学习什么的你自己看着来,身体最重要,考高考低都没多大事儿。你就一小孩儿,开心才是第一。”
说完,又安静了几秒,像是想多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他。
“晚安,狗崽子!”
啪,关门声又响了。
许阳哭笑不得,自己骂自己可还行。
啧,来自南方糙汉的宠爱啊~
洗完澡,许阳把装着今晚买的东西的袋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塞到包里。就住五天,学校还要发军训服,他没打算带太多东西,就带点必备的就行。
牙刷、牙膏、毛巾、防晒霜……嗯,防晒霜?
李姨趁他不注意,还是把防晒霜放进了他的袋子里。许阳摩挲着手里的防晒霜,一股暖流涌入心里,将心填得满满的。许阳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情,把袋子里的其他东西都塞进了包里,躺上床,闭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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