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教室就只有严修后面那张桌子还是空的;上面摆着漏墨的签字笔,掉了芯片的校园卡还有厚厚的灰尘。
游弋明倒是没什么意见,背着他的巨无霸书包拉椅子,失去橡胶保护套的桌角摩擦地面,立即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他自己找了张抹布收拾座位,一边盯着严修看。
虽然穿着打扮很土,但离的近了才发现,这人无疑就是严修。
只是这个严修一心只有做题,即使在刚刚自己作为全班焦点,站在讲台被葛中齐介绍时,他都只是不甚走心地瞥了他一眼。
游弋明感到一种深深地挫败,他擦好桌子,拉开椅子坐下——
又发出“赤那”一声,高频的声音十分刺耳,严修依旧一动不动;倒是他的同桌转过来了。
游弋明冲他一笑,“小胖——”
“哥,我叫肖彷。”同桌是个胖子,由于名字和身形高度适配,经常被别人取绰号,他不乐意听这个,但是看到转学生脚上蓝白相间的鞋子时,只是迟疑着说,“彷徨的彷。”
“哦——”游弋明迟疑了一下,“挺有诗意的名字啊,刚刚在走廊上在吵架?”
“没,他们在打趣严修的妹子。”
“谁的?”游弋明一只手还拿着餐巾纸,不可置信地转向严修的背影,“你有女朋友?”
严修动也没动一下,只留个他一个孤傲的后脑勺——这么近的距离,只能是装没听到了。
肖彷叹了口气,越俎代庖地跟游弋明讲了原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转学生似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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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游弋明在讲台上的“大胆发言”让班上的同学迅速给他贴上标签“邹凯那类的混子”。
游弋明很快证明了他们的想法,上课睡觉,课间操躲厕所,用钞能力跟别人结交。
刚来的那天下午,就给班上的人都点了一桶传说中的冰淇淋刺客,很土豪地花了五千多块,一下子就俘获了这帮小城市少男少女的心,晚上邹凯那帮“皇族”就拉着他打球,很快把他划到自己阵营。
融入集体的速度巨快,方式巨高调,在短短两天内迅速成了整个班级的话题。
当然初来乍到的土豪不会差别对待,他亲自把冒着白气的冰淇淋桶递给严修,并附加一个得体绅士的微笑,得到了无差别的拒绝了,“谢谢,我不需要。”
严修可能比冰淇淋还冷。
心善的土豪同学似乎想结交班上的每一个人,却在严修这里屡次碰壁,不过他也没生气,是个优质的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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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这里两天,游弋明才知葛中齐有个挺有意思的绰号:他整个人及其干瘦,像极了相声演员马三立老师的漫画形象,加上他嘴角有三颗媒婆痣,大家都叫他三粒。
当然,三粒上课水平非常一般,题讲不通透,又不会发参考答案给他们,严修偷偷带了手机,藏在课桌里搜答案;他小心翼翼地做“违纪”的事,低头绷出漂亮的肩颈线条,一双耳朵很白皙,乖顺地贴在脸颊两侧。
游弋明盯着那截脖子发呆,过了会儿,也低下头去找自己的手机。
肖彷见着他的动作,也想看看有钱人的装备——听说最近出了款青枝投影手机,兼顾高性能投影仪的功能,火得不行,庆宜有点小钱的人首选它。
游弋明的手机大剌剌放在桌面上,不是什么投影手机——流线型,菲薄,跟他的老年机一比酷毙了。
屏幕还亮着,沾了些水珠,停在一个搜索页面。
游弋明正在看这个页面,满头问号的样子。
把肖庞整得挺好奇,他一眼瞭过去——
男生如何快速吸引一个人的注意:
1.欺负他;
2.给他花钱,花大钱;
3.把她的辫子绑在椅背上。
随即,游弋明的手伸过来,捏住手机,指节微曲,将屏幕摁灭了,“你干嘛?”
肖庞悻悻转回身,心想:转学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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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是数学课,任课老师是班主任葛中齐。
葛中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衣角塞进西装裤里,一边开多媒体,一边说他的经典台词:数学就是万变不离其宗,因此他的讲题风格也万变不离其宗:首先排除A,B答案明显错误,D这个类型不是讲过很多次吗?所以这题答案选C.
他又瘦又啰嗦,所以校园里总是流传着他隔三岔五被家暴的传言,大家都深信不疑,毕竟有时候自己都想揍,何况是每天一起生活的人呢?
听他的数学课没什么营养,严修早做完了已经对完答案了,正在刷其他学科的题。
身后游弋明的卷子是白的,大家都默认他是有点关系的。
那番发言还时不时地被学生们翻出来取笑,有的说三粒怂包,有的说游弋明家里的关系有多硬才敢这样说话。
游弋明还是那句话:有个屁的关系,都是纸老虎罢了。
但他也不解释,更不惹事,上课要么盯着前桌的背影发呆,要么头埋在抽屉里玩手机,还时不时发出咳嗽声。
他的声音又低沉又清澈,咳嗽起来还故意往下压了压嗓子,在沉闷的午后教室里,犹如汩汩清泉,有几分提神的效果。
在一次他咳完之后,又盯着严修的耳朵尖。
肖彷侧头问严修:“滨城是不是天气不好,雾霾那些多吗?”
严修没理他。
肖彷:“你不是想去那念大学吗,没做功课啊?”
严修手指按着试卷,一边在纸上勾一笔,“是滨海城市。”
肖彷就没说话了。
过一会儿,他又问凑近了些问:“你有没有觉得新同学身上有种气质。”
严修不喜欢别人凑这么近说话,转过身臭着脸回答:“孔雀的气质吗?”
这话说完,妄图吸引注意力的游孔雀也不咳嗽了。
肖彷惊了片刻,觉得学霸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能气死人,他在心里笑了几声,又偏过脸用余光去偷偷打量新同学,到底是发达城市来的,穿的又潮又酷,真的很难移开眼睛。
这时,一只枯瘦的手伸到肖彷桌上,严修迅速将课桌里的手机往深处推。
“啧啧啧——”三粒看了眼卷子:“满篇的红叉啊,肖彷,你老是看人家的腿干嘛,看了就能长到你身上?”
“噫——”全班嫌弃地嘘他。
游弋明默默把架在外侧的长腿收了回去。
“我刚刚讲的题怎么解?你上去解!”
“三老师,我不会。”肖彷颤巍巍地说道。
葛中齐啧啧叹气,一边往后走,后面这一位刚把一条腿塞费力塞进课桌底下,眼睛还望着前桌的脑袋愣神。
葛中齐嘲讽的话到嘴边,一想人家的目的也不是来学习的,管他盯着同学的后脑勺傻笑什么呢,只是“咳咳”几声,权当提醒。
没想到游弋明一抬头,似乎从什么梦里清醒过来,“我——我去啊?”
又自问自答,“行吧。”
游弋明他穿过过道走上讲台,他个子很高,课桌才到他大腿,以没有校服为由,穿一件白色短袖,小臂的肌理清晰分明,比整日坐在教室的少男少女们多了份成熟。
他站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到碰到黑板上就摁断了一截,受惊似的“哎呦”一声,当别人都以为他是去搞笑的,他提起粉笔,刷刷刷就写下一连串代数。
严修看着讲台的男生,手臂挥动,行云流水地写下了答案。
解题思路严谨有条理。
字迹算不上好看,但笔锋很有力。
讲台下响起一阵欢呼声,他那帮刚建立友好关系的兄弟们此起彼伏地冲他冲口哨,“游哥强啊!”
“也就这点了,再难点就不会了。”游弋明冲下面的人一笑,得瑟地把粉笔抛进盒子里;迈着长腿往座位边走,不停往那边看,又转过头乐呵呵地给大家挥手,露出一排闪亮的白牙。
鉴于三粒还在边上,严修不敢再刷化学题,他看着这一道数学题,脑子里又晃荡起游弋明轻松的笑容——他的牙很尖,像僵尸。
老葛在旁边久久不发一言,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周遭的学生。
不是道特别难的题,但是能解出来也算中游水平了。
怎么心思一点没在学习上呢?
他默然片刻,只得出了“家里有条件”这个答案。
作为一个尽责的老师,他还是提点了两句:“思路没问题,平时不要总往厕所跑,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多跟严修交流——”
游弋明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班上那个小眼睛瘦小子说:“老师,你也要看看人家学霸愿意不啊?”
“是啊,老师,一个班两年了,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学霸给别人讲题啊?”
“人家学霸可想一直当第一呢,怎么会给你机会?”
午后的天气燥热,风扇的白噪音在脑子里响,粘腻的汗水像给皮肤封了层套子,严修攥攥手臂,压在手掌下的笔迹有些模糊。
老葛一时也有些头疼,班上这批调皮孩子以邹凯为首,他是上面领导塞进来的,说不得,说了也不听。
但是严修也有问题,太闷了,跟他们合不来,老是被欺负。
他能有什么办法?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葛照旧想把这个话题跳过去,却听见一声清澈的低音,来自那个主要目的不是学习,解题又解得很好的男生,他说话时还带着笑意,“屁,考不好怪人不给你们讲题,怎么不怪自己脑子少了几条沟?”
“游哥说你们脑子没发育好!”
“哈哈哈哈!”
班上又响起了一阵笑闹声。
严修看看游弋明,又看看那帮男生,他们不顾葛三粒的提醒,互相打趣了几句,把这当成了兄弟间的一句调侃。
游弋明是昨天来的,短短一天,就在班上显示出了极强的存在感;接连请客,宿舍里几大千上万的衣服鞋子随便他们穿,耳机也随便借,是个随和的冤大头。
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三粒念着答案往教室前面走,严修抚了把额头,把慌忙中塞进抽屉的化学卷子拉出来偷偷做。
忽地,一罐可乐被塞了进来,罐子上带着水雾,保存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
严修顺着握着可乐罐的手看过去,游弋明正在对他笑,露出一侧的尖牙,“嗨,喝这个吗?你脖子上好多汗。”
严修愣了愣,摸了把**的脖颈;又把可乐放到游弋明的桌上,在他的错愕中转回头去,压住试卷做题,手心的水珠沾湿了试卷。
他拒绝了昨天的冰淇淋,也拒绝了今天的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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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凯一行人想把这个冤大头公子哥拉入自己的阵营,一放学就想拉他去打球,最后一节课铃声刚响,邹凯靠在后门转着篮球,小眼睛双手插兜,踮着脚尖走路,冲他一扬下巴,“游哥,目光呆滞地在想啥呢?打球去不?”
游弋明在看他的前桌,严修正算完最后一道题,有条不紊地收拾桌子,马上要走的样子。
游弋明一急,“不去,你们快走!”
邹凯瞥了瞥他,抱着球,领着几个男生走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高三学生,严修实在太心无旁骛,眼里心里就只有考试做题;导致游弋明一点机会也找不到。
他一只腿撑着桌子往前移动了半步,昂贵的工装裤摩擦在掉了漆的课桌上,叫住严修,“严修,你晚上自习吗?”
男生灼热的气息喷到后脖颈上,严修皮肤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往前低头躲开,“不上。”
说完站起身,试图从肖彷的椅子后面挤出去,但胖子占的空间太大了,看起来不容易操作。
游弋明,“你去哪?”
严修:“回家。”
肖彷正在点外卖,闻言替游弋明解释:“学霸从来不在学校上晚自习。”
游弋明躬腰撑起头,疑惑道,“你们学校不是要求必须住校吗?”
肖彷短胖的手半捂着嘴巴,跟他凑近说:“学霸家里有关系。”
他刚说完,又想起,这位家里也是有关系的,有点尴尬,但游弋明一点也不在意,还想多问,里侧的严修一拍他的椅背,“让开。”
声音冷冷的,还很紧绷。
游弋明愣住了,他扬起眼皮,目光跟随严修走出教室,才转过头问肖彷,“他生气了?”
肖彷正在下单,见怪不怪地说:“谁知道他怎么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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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修家就在庆宜高中跨两条街,再往里走两三百米,的确很近。
他对外的理由就是这个,离得近不需要住校。
实际上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在他爸妈那,是需要儿子帮忙看店。
高中放学已经很晚了,他在学校旁边随便吃了点东西当作晚饭,往家走时天已经黑下来。
夜晚的微风凉爽,严修与饭后消食的人群擦肩而过,谁也不认识谁,他走得很慢,很享受这种闲适的感觉。
走出宽敞的大街,又拐进一处小巷,这里多是老旧的居民楼,路灯灰暗昏黄。
他走完这条巷子又进了一个拐角,这里更加昏暗狭窄,其中有一幢两层楼高的楼房,前面挂着一块橙色LED灯装点的灯牌,上面闪烁着“杏色生活”四个字。
灯牌已经亮了起来?
严修抬头一望,二楼的灯也亮了。
他疑惑地走进去,把书包放在大厅的桌子上,一边往二楼跑,“爸,妈?”
二楼的灯开着,电视里在播抗日神剧,枪/械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儿子回来啦?”康眉从厨房里端出盘菜摆到餐厅的茶几上,“准备吃饭。”
她在家里还穿着高跟鞋,走几步就发出塔塔的声音,一身红白相间的挂脖短裙,露出了又白又长的大腿,头上系着花色的丝巾。
是个美艳时髦的中年妇女。
“我爸呢?”
“在屋里。”
严修看了眼菜色,一点也不饿,跑到屋子里叫他爸去。
严新才在卧室看短视频,一听到有脚步声,迅速把手机熄屏,抬头看见是严修才松了口气。
“爸,吃饭了。”严修装没看见,也不想多说,怕他们吵。
三人坐到餐桌前,严修捧着个碗,半天也没吃一口菜——太油了,没有食欲。
“妈,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康眉喝了口汤,说:“这学期升高三了?我们抽空回来看看你,明天再走。”
严修忍不住小声说道:“这么忙吗?”
严新才似乎没听到,头埋在碗里,不住地扒饭。
康眉咽下一口汤,把碗一放,“诶,你这个孩子怨气怎么这么重呢?我们得挣钱啊,你倒还埋怨起我来了,你爸指望不上,拿货应酬都要我一个人弄。真的是,一点不如小时候听话。”
严修:“没有埋怨你。”
康眉这才把碗端上,边吃东西边说:“我们打算请个阿姨,白天看店,你这学期时间也紧张,晚自习就在学校上,回来看两小时就睡觉。”
严修把碗一放,“妈,不用了吧,晚上没什么生意。”
“苍蝇腿也是肉啊,请个员工得花不少钱,有出要有入。”康眉起先还有点生气,随后又兴致勃勃地说,“很多傻缺临到用了才知道买,晚上这种最多了;儿子记住了,遇到这种,就提10%的价格,他们不会拒绝的。”
严修低着头没说话。
康眉:“诶,你听到了吗?”
严修才点头。
康眉又放下碗,一双手支撑着下颌,脸上带着些笑意,“儿子,你这么好看,学校里不少人喜欢你吧。你有没有按我说的,给咱家店打打广告?”
严修没说话,康眉知道他没有,又生气了,“看不上这个店吗?书读多了清高了?人不能忘本,没有这个店是什么把你养大的?你不向你赵叔叔学习一下,人家那么大的经理当着,管多少人,也没觉得我们上不了台面,让你多跟他学习,省得光读死书人都变成了死脑筋。”
严修倐地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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