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轮到严修做值日。
他写了会儿作业,等吃饭的大部队离开,才到教室后擦黑板。
板报已经过期了,画的是个动漫人物,他只看过一两次,主人公有缕不屈的呆毛,看着还挺讨人喜欢的。
在粉笔画前多站了两秒,拿着湿抹布从上到下地开始擦。
黑板上方就有点够不到,严修回座位准备拉自己的椅子垫一垫。。
“我来,我来帮你——”清澈的低音炮,游弋明站在他身后,伸手拿走湿抹布,替他擦掉黑板最上漫画主人公的发顶。
男生的个子很高,目测一八五往上,上下擦黑板时崩起手臂的肌肉,线条分明。
男生的脖子很长,规则的黑发收束后颈,形成一个规则的尖角。
短袖上的洗衣液味道飘进严修的鼻子,薰衣草的香气,带着舒缓的味道。
“好了。”游弋明转过身来,把抹布还给他。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黑板的边边角角都被他擦干净了。
“谢谢。”严修轻声道谢,欲转身去阳台洗抹布。
“哎——等等——”游弋明拉拽他的胳膊,“严修,我——有事问你。”
严修站定,等他说。
男生硬朗的五官闪过一瞬间的难以启齿,尖牙咬了咬一边的嘴唇,随后又被自信取代,他英俊的五官张扬起来,“严修,你看看我,不会有点特别的感觉吗?”
严修扬着头,没说话。
男生侧头“诶”了声,又把他的帅脸往低处凑了凑,更靠近严修,追问:“就——似曾相识,有吗?”
似曾相识?
严修的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了两个点。
那是第一天,游弋明作为转学生被三粒领着走进教室,男生背着个空荡荡的大包,比身边的葛老师高了一大截;他听着三粒讲他的介绍词,一双眼睛在教室里逡巡,找了一圈,又去找第二圈。
严修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目光,高个子男生仿佛找到了目标。
只是这目标他也不怎么满意,他皱起眉头,就好像那里真有两块小骨头。
之前严修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倨傲的人跟别人交流的方式,让他有被冒犯的感觉,所以排斥跟这样的人交往。
原来不是吗?游弋明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像熟人?
……
还有那天下午,游弋明坐到他身后那张桌子,那是教室里唯一一张空桌子;他把空荡荡的书包放在椅背上,就去拍严修的肩膀,“严修——”
兴高采烈的,像兴奋的犬科动物。
严修转过头,“你知道我名字?”
游弋明的笑容又加深了点,食指点了点他的试卷,“你卷子上写了名字。”
严修回头,自己的手指刚好严严实实拢在密封线外写名字的地方。
他那时没有在意,如今想来,也许以前认识。
严修在脑子里筛查以前遇到的人,随即得出一个否定的结论,他要是认识这么一个人,即使没有交集,那也一定有印象。
他如实摇头。
游弋明闻言泄气,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
严修一头雾水地离开。
游弋明以为他是旧相识,但是他忘记别人了;忘得影都没有那种?
但他更偏向是游弋明认错了人,把那个跟他长得像的人安在了自己身上,毕竟他从小没离开过庆宜,绝无可能认识这么一个滨城人。
况且,他不希望别人因为任何原因对他多注意一分,尤其是游弋明那样的人。
游弋明的做法完全印证了严修的猜想,一八五的大男生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对着严修那把后脖子,怀疑人生地趴在桌上。
严修感觉衣服都快被人盯穿了,集中不了注意力做题,索性收拾好书包就回家了。
爸妈给找的员工第一天上岗,严修抗争很久获得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机会,却因为转学生放弃了。
走在路上时都觉得莫名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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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的灯牌早就亮了起来,进门果然看到一个阿姨,穿着印着“杏色生活”标签的套装,还挺正式。
阿姨垂着头,坐在前台打盹,听到声音抬起头,笑着问:“严修,你回来了?康老板说至少得到十点呢。”
这就是康眉请的员工了,姓张,叫张姝兰,入职速度够快的。
严修其实认识这位阿姨,家就住附近,以前经常在小餐馆打工,严修高中这几年在外头吃饭,在不同的几家店里见过她。
小城市工资低物价高,餐饮行业时不时就倒一茬,这位阿姨就经常换工作;她是个单亲妈妈,自己也没什么文化,家里有个小孩,好像还在上小学;挺辛苦。
康眉给她安排的工作时间是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想必工资也不会高。
“嗯,没在学校上晚自习,张阿姨你先回去,今天我先看着吧。”严修说。
“那怎么行?”张阿姨眼里闪过一抹亮色,随即又有点慌乱。
“没关系,本来生意也不好,我在这儿写会儿作业;你回去照看你儿子。”他说着把书包卸在柜台上。
张阿姨推拒几次才勉强同意,看着严修熟练地拉椅子写作业,赞叹道:“真懂事,应该让张齐看看你这个哥哥做的榜样,初一了,他是心思一点不在学习上。”
严修冲她弯了弯嘴角作为回应。
张阿姨回到洗手间换了衣服离开。
今晚的生意果然不好,严修乐得清静。
否则,招呼客人时,别人一进店面,就会惊叹——我进的情趣店,一个学生来招待我,这羞辱我吗?就像他在班里时,大家讥讽他不务正业去卖情趣用品一样。
他走神时也会想想今天发生的事,下午时把领到的钱存上了——在这点上,他真的很感谢爸妈,康眉和严新材对他的财务放得很松,不像其他家长,有没收小孩压岁钱奖学金的习惯。
他已经存到了七万多块,目标是在上大学前存到十万,然后就去滨城——严修毅然决然地不想回这里。
小城市的奖学金少得可怜,他从初中就一点一点地攒,也就是这两年靠着赵世崎发的那几笔奖学金才能攒起大头。
按照爸妈的指令,一楼的灯亮到十一点,严修转移阵地,回到房间,继续学到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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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修即使熬了夜也起的很早,即使住家里他也是最早倒教室那一批。
以前通常是,他会趁人少的时候把单词背了,后面人渐渐多起来,尤其是邹凯和那帮男生到了,教室里就吵得不行,他就会开始刷题。
很奇怪,今天都快上课了,教室里还很安静。
而有的人,即使住校,也来得晚,人来了也不学,课堂主打重在参与。说的就是游弋明,人是来了,在桌上趴着睡了一个早晨,大课间也没去跑操,反正三粒从来不找他们这几条地头蛇的麻烦。
严修出完操回座位时,游弋明还在睡,脸垫子手上,露出来一侧眼角,有个圆弧形的压痕,应该是他的手表;手背上有块擦伤,红的很醒目。
严修擦擦额头,回到位置上刷题。
不一会儿,有人叫他,“学霸,有人找。”
严修又恢复了那副烦人的样子,没有抓着他的手臂表示找他,或者直接叫他名字的,他都默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帮忙传信的人也不待见严修,叫了一句人不理,他也不管了。
不一会儿,一个瘦高个子女生就跑进来,在他身后叫着,“严修学长。”
严修转过头去,是个皮肤黝黑的女孩——他不认识。女孩儿披散着长的黑色头发,脸很瘦,有点雀斑,穿的是校服短袖,自己的运动裤。
看起来像个体育生。
手里拿的不是情书,严修松了一口气。
谁知下一秒,女生就把手机伸过来,“严修学长,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因为前些天的颁奖仪式,严修在新来的学弟学妹们眼里,又涨了一波知名度。
严修顿了顿,心一沉,脱口而出想拒绝。
话没说出口,班上有人就故技重施,“学妹儿,你知道他家里是干什么的吗?”
说话的邹凯的狗腿,小眼睛;今天似乎只有他一个小跟班在教室。
严修乐得别人帮助,自己回头去刷题。
只是今天邹凯不在,他的气势也弱下来,被女孩怼了一通,“不就是卖计生用品的吗?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市委的儿子吗?就你?”
女孩上下看了他一眼,十分嫌弃。
这个体育生好勇。
“哇靠靠,小眼,你给凯子哥丢人了!”周遭有人打趣到。
这帮人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被女战士嘲讽了,这个小跟班也没有别的能说的。
但是无所谓,严修会出手。
那女孩儿嘴那么利,有什么用?她马上就在严修那碰一鼻子灰,严修心里眼里只有学习和拿奖学金。
严修不知何时停住手中的笔,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卖计生用品的——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文雅的字眼来形容他们家的生意,不是粗俗的词汇和下流的笑意,也不是闭口难言的遮掩和欲盖弥彰。
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就像一条阴冷的蛇,环伺在这个班级,沉沉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他不讨喜,所以这成了他被排挤的理由;没有人为他说过话。
女孩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严修觉得她跟她的雀斑一样闪亮。
但是——他没法答应她。
原因他说不出口。
预备铃打响,严修有点心软,女孩也不是没留余地,不就是加个微信?但是加了又会有后续的传言,很烦……
算了。
他的手伸进桌肚拿手机——
“谢谢支持,他加不了——”身后的男低音带上了点沙哑,是刚睡醒游弋明。
他随即清了清嗓子,清脆又低沉的话音响起,像是在说很认真的事,“上课了。”
女孩转头去看游弋明,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加?”
“我当然知道!”游弋明笃定道。
严修的心里咯噔一声。
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什么?
严修心惊地转头看,游弋明哪有什么正经人得样子。
他正一手撑着桌子,没睡饱似的,另一手把微长得头发扒拉到脑后,手表印在了他右侧眼尾和左侧眼皮正中,导致他这会儿不太睁得开眼,活像个熊瞎子,除了声音还能唬人,“你只是喜欢学霸光鲜的的成绩,你不了解学霸背后的努力,哪个学霸带手机到学校玩的?”
也不算说谎,严修带手机确实不是玩的。
体育生女孩儿可能也想象不到有人专门带手机是为了学习,转过身求证地看着严修。
严修点头,“何主任查的严,是没带。”
好在严修很小心,他没加过班里人的微信,带手机也没人知道,除了最近被时不时把他当老相识观察的游弋明发现了。
“那好吧。”女孩妥协道,“那我下次再来问。”
说着就离开了。
游弋明没看她,只顾揉着眼睛,又快又低地说:“学霸这个群体下次也不带手机哦。”
肖彷笑他说,体育生那是给自己找面子呢,哪有什么下次呢?
恰逢第二道铃响,游弋明“哦”了一声,放心地趴到桌上睡觉。
这节是英语课,肖彷不感兴趣,他又去骚扰严修,“小雀斑真勇敢啊。”
是的,严修心想。
肖彷:“不过他可不是第一个给你说好话的人哦!”
严修停住翻词典,“什么?”
“游哥啊!”肖彷很有成就感地说,“昨天他们在宿舍说你家的生意,游哥说这有什么,邹凯不满意游哥老是挑衅他,两人就打了起来,游哥一对三,把邹凯和几个小跟班都揍了,要不是小眼后面躲在厕所把门反锁了,今天也得一道进医院,哪有机会在那逼逼赖赖。昨天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半夜给三粒打电话,三粒一看两边的太岁爷,屁都不敢放一个,让他们该去医院去医院,该赔钱的赔钱。”
严修:“赔钱了?”
肖彷:“还不知道呢,邹凯他们去验伤了,等验伤报告。”
严修顿了会儿,推了推眼镜,“为这点小事打起来?”
“那也不至于,历史你知道吧——”肖彷嗤了一声,“这个是导火索,根本原因是一山不容二虎,邹凯老大当惯了,自然见不游哥这样的。游哥家里关系肯定比他硬,根本不用怕他,一个破市委的爹就作威作福了,都不配给游哥提AJ。要是他们开撕了,学霸你一定要擦亮眼睛跟我一起站游哥。”
严修转回去查单词,蓝色的笔在下面标音标,“我不参与这些。”
肖彷见严修又木着脸,识趣地闭了嘴。
下课后,游弋明睡醒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内定为新组织的老大,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一张帅脸皱得面目全非。
肖彷小弟又去跟他搭话。
“游哥,昨晚疼得睡不着吗?你的黑眼圈好大。”他反身跨坐在椅背上,双手扒着椅子,“邹凯他们都去医院了,你不去看看?”
“屁,你看我需要进医院?”游弋明正在喝水,几声吞咽后,他把矿泉水瓶捏皱,借着手长优势扔进阳台的垃圾桶,“而且我根本也没用全力,那帮蠢货就想碰瓷。”
肖彷想了想,觉得邹凯真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游弋明又说:“胖子,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
肖彷一脸彷徨,“什么问题?”
游弋明擦干嘴角的水迹,冲肖彷挥挥手,等人凑近了,他低声道:“你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哭着闹着非他不嫁那种喜欢;要是——假如提前遇到了,这个人会提前动心吗?”
肖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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