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终于像羞答答的小姑娘,在哭过之后展露出明媚的笑颜。午后阳光普照,温暖将一切阴冷都逼得无处遁形。
连海湾公园里的路人都多了些,有数只风筝高高飞起,在晴天里被人牵着线跑来跑去。
塑胶跑道沿着海岸线蜿蜒曲折地前进,莫羡穿着轻薄的运动裤和T恤在跑步。
年轻的脸庞在此刻再没有了夜行动物纸醉金迷的颓靡,只剩朝气蓬勃。
他做了一夜的噩梦,不断地惊醒,又在清晨醒来时将它们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记忆已经不在,可是那种恐惧的余韵仍未消除,因此他感到了一种长久以来的疲惫。这种疲惫持续了很多年——没有安眠药的助力,神经衰弱带来的副作用即便在生日那天也没有放过他。
幸而跑步与健身的习惯帮助他保留了一副健壮的身体。
空气争先恐后地钻入肺里,有种撕裂般的疼痛,也很爽快。他扶着栏杆停下,低着头看向大海,感觉汗水滴滴答答地从额角滑落。
蓝牙耳机里是唱着爵士乐的小野丽莎,他鬼使神差地下下来,并在跑步时莫名其妙地点开,当做背景乐播放。
其实那夜他并没有跟睫毛精Selena再续温情,他只是突然之间就没了兴趣,特别是在听到那个女人说祝他约炮顺利之后。
她看他的眼神如同他自己才是那个被嫖的,还是隔两三天换一个恩客的那种。不知怎的,一想起来就格外生气。
酷爱给他拉皮条的王良生因此嘲笑他成了一直处在贤者时间的正人君子。
“哥啊,我劝你还是尽早去医院检查一下,”当夜Selena走后,王良生躺在沙发上练习葛优瘫,一条腿兀自掂个不停,“早看早发现,早发现早治疗。”
莫羡冷冷瞧他一眼,朝他头上砸了根烟:“我建议你去考虑一下植发。”
“不是,我说的不是男科,你不是老头疼吗?”王良生从善如流地接住对准自己光脑门的烟,塞进嘴里,嘟囔道,“老毛病就不是病了吗?男人,还是得对自己好一点。”
“去你的。”
聂然在梦中自顾自弯起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她的唇色苍白得跟肌肤几乎混为一体,肥大的鸡心领毛衣将纤瘦的躯体盖住,仅余玲珑的锁骨突出。
乌黑长发铺满了枕头。
头上全是汗水,一些发丝黏在额头和脖子上,整个人湿漉漉地冒着热气。
她脆弱的模样令高森想起童话里才用嗓音换取了人类双腿的小美人鱼,从水中出来时长发贴在肌肤上的模样,因为第一次站起时足尖刀割般的疼痛,她晕倒在沙滩上。
他替她掖掖被角,并将她插着滞留针的左手虚虚塞进被子里一点,她的手冰凉,他迟疑着没有握住。
看着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他又用湿巾蘸着纸杯里的温水,轻轻擦了擦她的唇角。
她依旧笑着,眉头舒展,似是在做什么美梦。
“莫羡。”穿着校服的少女推着车怯声声地喊。
刚刚自她身边呼啸而过的骑山地车的少年远远停下来,十分不情愿地偏了偏头:“嗯?”
“我……我车胎好像漏气了……快到点了……”她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窘迫得快要哭出来,“怎么办,我不想迟到……”
蓝白校服过于宽大,穿在女孩身上像根麻杆上套了个麻袋。她将袖口和裤腿挽了好几折,高马尾扎得很潦草,碎头发在风中像是炸开了锅,乱蓬蓬的像个小狮子。脸上还有睡觉压出的印痕。
莫羡脸上表情凝重,似是挣扎了许久,才倒回她身边。
“聂然,你怎么那么多事!”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去按她的车胎,一脸不悦:“骑车骑车,你都丢了第几辆车了,还非要骑自行车,任性妄为,有钱烧的!车胎漏个气都能把你难死……”
任性妄为这种成语从故作成熟的少年口中说出,有种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可他俩都未察觉,特别是聂然,只是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崇拜与爱慕的光芒,她将眉眼小心翼翼地敛着,生怕他看出来。
“你骑我的,我给你找地儿停去。”莫羡轻轻推她一把,将钥匙塞进她书包侧袋,硬邦邦地说,“最后一次了啊!以后我再不管了!”
少年连生气都是好看的,挺鼻薄唇,身上是干净好闻的洗衣粉味道。
聂然泪眼汪汪:“那你岂不是要迟到了?”
“可我不怕啊,不像你,动不动就怕的要死,你看你那怂样,胆小得跟什么似的,咦——我都不稀得搭理你。”
莫羡不自在地推着她那辆小小的明黄色女式自行车,迈开长腿自顾自往前走。
聂然连忙跟上:“我们……我们骑一辆吧。”
莫羡瞥她一眼:“怎么骑?我带你?”随即皱眉,“我这车可没有后座啊。”
聂然咬咬唇,一指车前梁。
莫羡怔了怔,随即笑起来:“你啊……把我车压坏了怎么办?”
那一句你啊,嗓音里缠绵又带着无奈的叹气,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听出了少年从心底发出的宠溺。
如果没有后面那句。
“莫羡!”她气呼呼地喊。
“什么?”高森听见她在睡梦中小声呢喃,俯身下来,待到听清楚那两个字,又直起身子。
一旁的老太太笑道:“小伙子看着一表人才,对妻子也是真好,一看就是个会照顾人的。我们家孙女要是能有这么个老公,那可真是好福气了。”
高森朝她温和笑笑。
保温杯里的开水已经晾得可以入口了,他将盖子拧紧放好,目不转睛地看了聂然一阵,便别开眼眸。不知是输液区的暖气开得太足,还是她的模样太安静的缘故,那小姑娘似的天真笑容实在太过扎眼,他舍不得再看,怕生出别的贪心。
更怕那贪心疯长,压制不住,将他的理智再度吞没。
他将自己的衬衫从领口处扯开两粒扣子,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将莫羡那臭小子拉过来,跟他好好聊聊。
可他有什么立场呢?以什么身份呢?莫羡的表哥吗?
他下意识地不想这么做,不想自己被钉死在这个身份上,再也翻不了身。
是,他答应了莫瑞林在琴岛要好好照应莫羡,可高森真的好想狠狠揍他一顿,叫他从此之后不要这么浑。
可能怎么办呢?他没法插手。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高森回神,连忙去走廊接了。
“森哥,在店里吗?晚上有个局来不来?吃海鲜水饺,带劲的,我做东。”王良生的粗嘎嗓门在此刻听起来如此讨打。
“你小声点。”
“哦哦哦,森哥忙着呐?那我长话短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力行的老刘总求牵个线,莫羡那死小子你知道,成天犯病,不顶事,我想您去就更……”
“王良生,你闲得慌就正经去找个事儿干,别天天靠这个挣粉头,不够丢你老子的人的。”高森隔着玻璃望向里面,语气很平静。
王良生似是被唬了一跳:“别呀,森哥森哥,我哪儿都不去,专门服侍着您,怎么样?等下我就去您那胖胖虎里坐坐。”
“不用来,今天我不在,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啊?您不在?”
“对,等会叫莫羡给我回家一趟,把我那松狮喂了。狗粮就在玄关柜子上,按半盆的量喂。事办不好,等我亲自带着你去慰问王老。”
“行行行,包在我身上,”王良生飞快拍了胸脯,又嘿嘿笑,“话说回来,森哥您这是去哪儿了,百年不见您这尊大神挪一次窝……”
“我在医院,要不你来陪床?”
王良生哈哈干笑两声,立马尿遁。
高森挂了电话,再抬头发现病床上已经空了,他心里突地一跳,连忙进去,正好对上一手扶着移动吊瓶架前行的聂然。她依旧汗津津的,眉头微蹙,另一手捧着肚子。
“你……”高森愣了愣。
“我……”聂然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神落到别处,脸慢慢红了。
他随即明白过来,手已经自然而然地伸上去:“我扶你。”
可那动作很快被聂然闪开,他的手指僵在了空中。
“高先生,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嗫喏着,眼神四处游移。
呼吸在那一刻停顿了一下。
“那哪样才好?”他突然质问她。
“难道眼睁睁地让你一个孕妇自己去洗手间,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那样就好了?”高森将她的手抓住,不由分说按在自己臂弯里,“聂小姐,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这里又有谁在意你和我的关系吗?”
他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又带上了一丝嘲讽,不,那不是他,他是从不轻易动怒的,温和有礼的。那是莫羡那种烦人精才会使用的惹人厌的说话方式。他——是怎么了?
聂然眼神瑟缩了一下,依旧勉强地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自己没问题的……”
“聂小姐,生了病就好好接受照顾,这也是一种美德。”他闭了闭眼,又叹口气,耐心地将她试图悄悄抽出的手抓紧。
她再次感觉到他的手掌,宽大,干燥,温热,将她的手一整个儿包进去。
“如果不希望我像这样一直压着你的手,那就请自己挽好我的胳膊。”
他定定地看着她,确定她不会再躲避后,终于慢慢、慢慢放下那只手。
肌肤相贴的触感消失,温暖亦骤然消失。
他们走向卫生间,如同绅士带着他的淑女舞伴出席宴会,他将右臂弯借给她,仅仅是右臂弯。尽管他们并未身着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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