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六个小区都是我俩的管辖范围。包括旧港码头那一片棚户区。”安琦一边说着，一边揭开海报后面的自粘胶，“今下午贴完。”
“这么多？来得及么？这会儿三点多了。””戎箫捏了捏手里那一沓反诈宣传海报，估计有四十多张。
“急着按时下班呢？约会去啊？”安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时候贴完，什么时候下班。”
这小姑娘说话真够冲的。戎箫心想，没作声。
“你给我讲讲呗，这附近的情况。我认认路，回头咱俩分开贴，不是能快点？”戎箫问。
“这点儿屁活儿还讲究上分工啦？”安琦没好气，“分开不成啊，得拍照。我贴，你拍，回头要交照片。这眼瞅着就到年底了，汇报要用。支持社区安全建设，共创和谐旧港，你懂不懂？”
“懂懂。”
懂个屁。戎箫心想，整个麓屿最破最穷的一片地儿，方圆十几公里就这一个派出所，还共建和谐？不碰上重案要案就算烧高香了。
“给我拍好看点啊。”
安琦站在公告栏前，假模假样地把手按在海报一角。戎箫拍完照，她皱起眉头。
“不好看啊？”戎箫问，“再来一张。”
“拉倒吧，你看着不像能会拍照的。”安琦摆摆手，“就这么着吧，再找个居民，给他做做反诈宣传，你给我俩拍。”
“这大下午的哪有人啊。”戎箫话没说完，远处就听见了一声高亢的骂娘声，又尖又响。
“哎哟我操——你妈！”
两人不约而同转过了头，看到不远处小区绿化带中有一大块黑影子，正在地上扭动。旁边还立着个人。
“怎么的这是？”安琦立刻拔腿朝那边走过去，按开了肩上的记录仪，“哎，哎！怎么回事？”
戎箫跟了上去，走近才看到地上躺着个老头，穿件脏兮兮的黑夹袄，正抱着自己膝盖，歪倒在一丛冬青中，手指冲天，指着旁边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不长眼啊？他妈的狗东西，撞死我了！我**。”
人均骂这么脏？戎箫心里对于麓屿市的淳朴民风又有了一些判断。旁边站着的那个也不甘示弱：
“你个臭老头，一张嘴就胡诌。你诬陷好人！我根本没撞到你，毛都没碰到！你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
不是？这声音很耳熟啊。戎箫扭头看了那人一眼。
“怎么哪儿都能碰上你？”戎箫有点无语了。
卢青月抱着个白色的小狗，是只白白生生的小比熊。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指着地上的老头，对安琦和戎箫说：
“警察同志啊！你们得给我做主，我可没碰到他，他自个儿绊倒了，我眼瞅着！这还赖上我了，我真是...”
“你没碰到我，你的狗撞到我了！”老头坐在地上哎哟哎呦地喊痛，夹杂着几句简短有力的国骂。
卢青月一手抱狗，另一只手也毫不示弱，朝老头比了个中指：
“你死了才好，缺德的老东西。我再说一遍，我没撞你，我的宝宝也没撞你，有本事我们调监控。”
“没监控。”安琦小声冲戎箫说。
“都别吵了。”她大吼一声，冲卢青月说，“你遛狗怎么不牵绳啊？狗证带了吗？给我看看。”
哪有这样处理的？戎箫莫名其妙，人都倒地上了，不先问人，反而先关心狗的情况？
“赔钱！我要去医院做检查，哎哟哎哟，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谁知道撞出什么毛病来。”老头叫苦连天，眯缝成一条的眼睛射出愤恨的光，“这小混蛋得赔我。”
“你是老无赖！”
“□□崽子你说谁呢？”
“哪个答应哪个就是老无赖！”
戎箫脸颊抽动了一下，他挡在二人中间，一只手推开了卢青月，冲地上的老头说：
“老爷子，能站起来么？我看您骂人挺有力气的，没伤着哪儿吧？”
老头一听这话，哎哟哎哟的更大声了。
“他说你撞了他，你说你没撞，你俩都拿不出证据来。”戎箫转过头冲卢青月说，“你俩分别说一下情况。”
“我凭什么说？我又没撞他。”卢青月不服气。此时他怀里的小狗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狂吠了起来。
“疯狗！你们看到了吧？好险没咬到我。”老头还在喋喋不休。
“我没撞你！你个臭无赖！”
“汪汪——呜——汪！”
一时间人叫狗咬乱成一团。安琦蹲下身子检查老头的情况，戎箫转向卢青月：
“得了，你先说吧，你也没证据，分别听一下事情经过，我们会有判断——哎，哎！”
戎箫话没出口，只见卢青月脚步一转，抱紧怀里的小狗，撒开腿就跑。他速度很快，戎箫眨眼的功夫已经窜到了旁边楼后，一闪身钻进了社区内的一条小胡同。戎箫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臭小子还想溜？他立刻甩下还在叫苦连天的老头，拔腿跟了上去。
转过那栋楼，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胡同，卢青月的背影在前方十几米的地方。
“你给我停下！”戎箫大吼。
“我没撞他！”卢青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停下！”
卢青月加快了脚步，两条长腿在前面飞速倒腾着，跑的都闪出残影了。戎箫简直被他气到红温，加快了步伐，一直追出了这条小巷。尽头直通向旧港，是个废弃的码头，视线顿时开阔了起来，海风朝鼻子里灌了进来。
戎箫和前面那小子的距离越来越近，三米，两米，卢青月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在海风中飘动着，终于，戎箫猛地朝前一扑，揪住了他的后领，把他压倒在了地上。卢青月一惊，手臂松了劲儿，怀里那只小白狗打了个轱辘摔在了地上，“嗷”地呜咽了一声。
“还跑？”戎箫半跪在地上，手臂抵住卢清月的后脖颈，把他整个人压在地面上。卢青月的脸贴着地面，被粗糙的水泥地刮出了几条血印子。
“我没撞他。”卢青月瞪着眼睛，重复着这句话。
“我知道你没撞他。”戎箫喘着气，“但你也不能跑。”
“狗呢？”卢青月这时眼睛一转，脖子一梗，试图抬起头来。
“别他妈动。”戎箫冲他吼，抬起眼睛找他的狗。那只白色的小比熊此刻正撒开丫子往远处跑，而远方是旧码头的尽头，十几米的下方就是碧波汹涌的大海。
不好。戎箫心里叫苦。这一人一狗是真会给他添乱。
“我松开你，你站在原地别动，否则我把你和狗一起带回去。”戎箫说完，松开了卡住卢青月的手臂，站起身来去追那条小狗。
身后，卢青月也是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朝向这边跑来。戎箫转头朝他吼：
“我他妈刚刚说什么？聋了？”
卢青月站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急得都要哭了：
“他要掉下去了！”他大喊，“我不跑，那你，你你你去给我救狗啊！”
说罢，他扯开嗓子：
“奶油蛋糕——回来！奶油蛋糕！”
那只小狗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主人片刻，似乎在纠结着。两秒钟后，他又扭过身子，屁股一颠一颠得朝远处的码头尽头跑去，直到在这平台的边缘才停了下来，低头看看下方深不见底的海水，试探性地嗅了嗅。
戎箫距离它大概几米的距离，他蹲了下来，轻喊了一声：
“奶油蛋糕。”
小狗耳朵动了动，但眼睛还盯着不远处天空中的海鸥，跃跃欲试想要向前扑。
“过来宝贝。”戎箫轻声说，朝小狗张开手臂，“听话，奶油蛋糕好宝宝。”
小比熊扭过头来看了戎箫一眼，似乎不确定眼前的声音是从哪儿发出的。
“过来。”戎箫又叫了一声，拿出平时逗小蜗的耐心，“过来呗，听话。”
说罢，他右手手指动了动，比了个“过来”的手势。这次小狗没有再犹豫，欢快地扑了过来，钻进了戎箫的怀里，仰起脸来对着他又嗅又舔。这小白狗真干净，没有眼屎，毛也修剪得漂漂亮亮的。戎箫不禁感叹，卢青月看着邋里邋遢的，头发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了，这小狗养的倒挺好。
他抱起小狗往回走，卢青月还站在不远处，垂着脑袋，这时他手臂举了起来，有点着急：
“奶油蛋糕——”他大声说，“警察大人，我我，我现在能动了吗？”
这人脑子真是点楞。戎箫看着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直来气。他没说话，一直走到卢青月面前。
“臭小狗！”卢青月眉毛一拧，做了个生气的表情，对小狗比划了个要打的手势。
“哎。”戎箫把小狗往后撤了撤，“别打。”
卢青月这时抬起头来，看向戎箫：
“那什么...谢谢警察叔叔。谢谢谢谢。”这时，他伸过两只手，“奶油蛋糕，能还给我么？”
“慢着。”戎箫没把狗给他，“遛狗要牵绳。你知道吧？”
“...”卢青月没说话。
“还有，你跑什么跑？你说你没撞他，你一跑，这下谁能替你说理去？”
“...”
“哑巴了？”
“他尿你身上了。”卢青月小声说。
“？”戎箫大惊，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胸口凉凉的，湿了一片。
“噗。”卢青月垂着脑袋，突然笑了一声。随即憋不住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手拍着大腿，前仰后合，“我说让你把他给我！他才四个月，还憋不住尿呢。”
戎箫脸色铁青，把小狗塞回了卢青月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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