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葱茏,日光耀眼的九月。
蒋时微上完体育课,在更衣室里换回校常服,白衬衫深灰短裙,搭配一双柔软皮鞋。
好友在她身旁穿袜子,两人挨得近,正好说些悄悄话。
“微微,你想去哪里读高中?”
“隔壁高中部,走两步就到了,你呢?”
司蓝似乎很犹豫:“我啊,也想在留在本校,可是宁晔群要去S大附中。”
宁晔群是他们班的小帅哥,司蓝暗恋他很久了。
蒋时微说:“那你就去考S大附中。”
司蓝见蒋时微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奇问:“微微,你还没有喜欢的男生吗?”
“我不到十五周岁,”蒋时微垂着眼睫,“没有喜欢的人,也不奇怪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心里有人!”司蓝有板有眼地分析,“上回我问你理想型,你怎么说来着?高个子,美人皮,骨相硬朗眉峰高,年纪比你大三岁以上,智商高成绩好,还得会哄人。这多具体啊,简直是直接画像!说实话,你描述的就是你喜欢的男生吧?”
蒋时微眼前浮现一个年轻男人的样貌,睫毛颤了颤,微笑说:“哪有这么完美的人?理想型之所以理想,就是因为不存在。”
司蓝一想也是,哪有完美到样样都符合条件的暗恋对象呢。
换好校服,两人一起走回教室。
最后一节课是小自习,上完就可以回家了。蒋时微平时自习效率很高,今天不知怎么的,一行字写了十分钟,就是没法沉心静气写完。
脑海里一遍遍回荡司蓝说的那些话,仿佛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角被人窥探,想藏也藏不住。
下课铃响,司蓝收拾好东西,催促蒋时微一起走。蒋时微把数学书塞进书包,手里拎着球鞋,跟司蓝走去车库。
来接放学的车太多了,学校设置三层车库,像机场接机似的,学生们每天去固定车位找自家的车。
司蓝家车位在里,蒋时微家在外,每次放学都是司蓝先送蒋时微上车,今天也不例外。
走到车位不远处,司蓝看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哥哥站在那。肩宽腿长,长相英挺,眉眼间略带桀骜,简直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帅哥。
“微微,那是你家的谁?!”
蒋时微也看见裴叙了,脸上渐渐晕开一抹笑意。
“是我哥哥。”
裴叙不是第一次来接蒋时微放学,只是以往嫌停进车库麻烦,总在校门口等她。以至于直到今天,她的好友才第一次见到裴叙。
司蓝有些遗憾:“他长得可真像你理想型,可惜是哥哥。”
是哥哥,那就不可能了。
蒋时微连忙解释:“没有血缘关系的。”
司蓝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已经走到车位前。
裴叙接过蒋时微的书包,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孩,你怎么放学也不积极,我看别人家初中生,一打铃就百米冲刺跑过来了。”
蒋时微抗议:“我说了,不许再叫我小孩。”
裴叙很是欠揍:“好的,时微宝宝,我们可以上车了吗?”
蒋时微推了他一下,他顺势握住蒋时微的手,目光落在司蓝身上。
“这就是你的朋友,司蓝同学?”
司蓝跟裴叙打招呼:“哥哥好,我是司蓝。”
裴叙说:“微微常提到你,多谢你对她的照顾。”
司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朋友,谈不上谁照顾谁。”
跟朋友道别后,蒋时微习惯性走向副驾驶,裴叙却说:“宝宝,副驾有人。”
蒋时微脸上笑容僵住,愣愣地走到后排,开门上车,闻到一股不属于裴叙的香水味。
是Dior的某款女香,蒋时微不小心砸碎过一瓶,熏到她入味,从此一闻这香就恶心。
副驾坐着一位烫大波浪卷的姐姐,蒋时微从后视镜里看她,唇粉齿白的温柔长相,笑起来有浅浅梨涡。
姐姐转头对她说:“微微,我叫孟舒桐,是裴叙的女朋友。”
女朋友。
蒋时微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抽痛着,像有电流钻进血液里,引发心悸般的痛苦。
孟舒桐稍显疑惑。
裴叙提醒:“宝宝,后排也要系安全带。”
蒋时微更难受了,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孟姐姐是裴叙的女友,而她只能是小孩,是宝宝。
她手脚僵硬,安全带系了很久才系好,然后她听见裴叙说:“我们先去吃饭,订的西香阁。”
车子开出车库,汇入车流。
蒋时微紧紧攥着安全带,强忍情绪说:“哥哥,我身体不舒服,想直接回家。”
回家再去西香阁,要绕很远的路。
裴叙问:“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蒋时微说:“不去医院。只是上体育课没注意拉伸,小腿酸痛。”
“那我送你回家,回去跟梁妈说一声,让她给你揉揉腿。”
“嗯。”
蒋时微窝在后座躺椅上,盖了张毯子,压抑着哭泣,把毯子蹭得湿漉漉的。像她此时的心,坠在绵绵不断的雨夜,阴冷而潮湿。
到家了,她迅速下车,落了句“哥哥姐姐再见”,礼貌但仓促。
裴叙交代梁妈几句,重新回到驾驶座,开车下山。
蒋时微跑到二楼,看见那辆阿斯顿马丁驶入蜿蜒山道,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
-
今天裴老不在家,晚餐只有蒋时微一个人吃。梁妈做了浓汤鲍鱼和红烧花胶,仔细码在餐盘里,端到二楼小餐厅。
裴家大宅分两个起居区,相对隔离但又有联通。裴老独居一处,裴叙父母没离婚时,一家三口住在小白楼。
现在,小白楼只剩裴叙和蒋时微两个人长住。裴叙不在家,蒋时微懒得走动,窝在小餐厅里解决晚餐。
梁妈做菜很合蒋时微的胃口,今晚却见小小姐拿筷子戳菜,半晌吃不下一口饭。
“微微,今晚的菜不好吃吗?”梁妈担忧地问。
蒋时微低着头说:“不是的,我腿疼,吃不下。”
“哎哟,怎么不说呢?刚才阿叙交代了,我想着等吃完饭再给微微冰敷呢。”
梁妈连忙找来冰敷袋,给蒋时薇敷上,哄她多少吃些饭。她把炖软的鲍鱼咽进喉咙,像有刀子划动,割得她嗓子生疼。
上回吃眼泪拌饭,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她期末没考好,被裴老拎去书房训了一顿。当天晚餐,她躲在二楼小厅里吃,眼泪掉个不停。
裴叙回来看到这光景,立刻去找他爷理论。书房门大开,隔老远能听到裴老的怒斥,以及裴大少爷目无尊长的反驳。
“我妹就一回没考好,那有什么好教训的,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不学无术的混子,更何况她不混!”
事后,裴叙抱着她说,以后再也不让我们微微受苦。谁要是让你受苦你就告诉我,哥哥帮你欺负回去。
这一次,让蒋时微受苦的人是裴叙。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欺负自己。
吃下小半碗饭,蒋时微放下筷子说不吃了,叮嘱梁妈:“梁妈,别跟我哥说我心情不好,免得他啰嗦。”
梁妈答应着:“哎,微微先去沙发上坐着,梁妈给你揉揉腿。”
蒋时微说:“不用,我去休息了。”
说完,她走回自己的卧室,反锁房门,坐在地毯上愣了会儿。
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
裴叙已经二十一岁了,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是最晚恋爱的一个。他哥们儿骆尧前年脱的单,另外几个能玩到一起的,女友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这一天来得这么晚,蒋时微还是觉得太早,难以接受。
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她呢。
再有四年,她就成年了。
想着想着,她又要哭,提前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试图转移注意力。
可这随便一看,周遭全是裴叙留下的回忆。
他送给蒋时微的北极熊,正端端正正摆在床头。
床帘挂的小珍珠和各色彩宝,是他用银线一颗一颗串起来的。千纸鹤穿梭其间,拆开能发现,写的全是关于他的事情。
床头柜有一个相框,是蒋时微小学毕业那年,裴叙穿正装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两人站在学校门口拍的。
她记得裴叙说,我们家微微,从今天开始不是小朋友咯。
那时她还挺高兴,长大的感觉真好啊。可惜很快又发觉,裴叙心里仍然把她当小朋友。
她没什么理由可辩驳,因为十四岁确实离成年还有好远。
窗外天色暗了,裴叙没回家。
蒋时微坐在小书桌前,拿出上锁的日记本,用力写下一行字。
“我喜欢的人有女朋友了,他不可能喜欢我。”
最后一个字收笔,泪水滴在尚未干透的笔迹上,洇开一小片。
蒋时微把日记本推开,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点开拨号码的界面,摁下倒背如流的十一个数字,却迟迟没有拨出去。
过了很久,很久。
大概是两个小时后,屏幕左上角显示九点半,蒋时微终于拨通电话。
男人似乎在街道上,周围有轿车开过的声音。接到妹妹的电话,他心情还不错,随性问:“怎么了,宝宝?”
蒋时微:“哥哥,你今晚回家吗?”
裴叙:“怎么,要设门禁啊?”
蒋时微扯谎:“爷爷说,十一点之前不回家,打断你的腿。”
“不是,我记得老爷子今儿不在家吧,你告我状?”
“没,我就说了句,哥哥下馆子不带我一起。”
“你这颠倒黑白。”
裴叙不气反笑,孟舒桐看着,觉得这一笑是他今晚最放松的一次。
“行了,”裴叙说,“我十一点之前到家,你早点睡,别等我。”
蒋时微情绪转好一些,答应说:“好的,我帮你给爷爷求求情。”
“谢谢你啊,挂了。”
“哥哥再见。”
挂完电话,裴叙对孟舒桐说:“家有门禁,我还能再待半小时。”
女友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表示理解:“嗯,我们再走一段就回家。”
蒋时微放下手机,又发呆几分钟才进浴室洗澡,洗完澡是晚上十点。
她坐在二楼起居厅等裴叙,没等多久,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梁妈给她披上薄毯,把大灯关掉,剩一盏角落的细灯柱。
裴叙到家时,刚好十一点过。他轻手轻脚上楼,看到沙发上躺了个小小的人,薄毯子盖着下半身。
走近了看,发现她眉头紧锁,似乎在做噩梦。
想到小姑娘白天说的小腿酸痛那事儿,裴叙弯腰,把人连着薄毯一起抱起来,走向她的卧室。
上课太累了,蒋时微睡很沉,被裴叙抱着从沙发到大床,也没醒来。
裴叙轻轻扯被子,盖在蒋时微的身上,双手从被子底下探进去,握住她的小腿,小心揉捏。
自从蒋时微上初中,两人之间的身体接触少了很多。现下这么一握才知道,她的小腿仍然细瘦,但长度长了不少。
正是窜个子的年纪。
裴叙莫名有种欣慰感,当初那个怯生生不爱说话的小孩,现在已经会“假传圣旨”叫他回家了。
这每一寸身高,每一点矜娇,都是他用心养出来的。
揉完小腿,蒋时微眉心展开,裴叙终于放心一些。歇了片刻,他走出外间,没有回自己的卧房,直接合衣睡在沙发上。
这一夜,他们做了同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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