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中原,南阳一间药材铺里,陈匪照从幻境中醒来。
大梦初醒,她却仍沉浸其中,回不过神来。
“子规......”念出这个名字,五味杂陈。
原来谢致真是她的一个故人,两人在大宛初识,而其间发生的事似乎给了她太大冲击,被刻意遗忘。
而丹云.....她一直想起这名字,竟是一个死在过去的女孩。
陈匪照眼睫一颤,合上了眼——
她和谢致在大宛一别,于南阳的谢家重逢,之后她假死,失去记忆后,又在苗疆和假扮假扮成“老邪”的见面,他替她解了身上的石头蛊——陈匪照会感激他吗?
不,荒唐的,陈匪照想起来她身上的蛊本就是谢致亲手种下。
*
裴昭曾问过她放妻书后来是怎么拿到的,陈匪照当时还想不起来太多事,而今恢复大半记忆,对于裴昭的话有了一个答复——
这放妻书是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
说来荒谬,它被放在一张桌子上,当时陈匪照被谢恒关在房间里,外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不知道那放妻书是怎么出现的,但见那一刻她看着那张纸,愣了许久,第一个反应是谢恒终于想明白了,要放过她,但之后和他的接触,又否定了这一想法——谢公子还是冥顽不灵。
既如此,为何会有一封放妻书出现在她面前?上面有谢恒的刻印,而她试探他,发现他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不知道她手里已经有了放妻书。
“有人在帮我?”
她喃喃,忍不住张望四周,今日是阴天,黑云压城,轰隆隆的雷声不断。陈匪照收好手上的放妻书,低眸看见身上的锁链,她在这儿已经待够了,“不管是谁,我都要出去。”
*
而后她联络了包打听,狠心吃下假死药,脱离谢恒的掌控。
然,浑浑噩噩中,再睁开眼时,她却不是出现在平岭,见到的人也不是包打听。
而是谢致。
他给她种了石头蛊。
石头蛊——这祸害能让人失去神智,听从旁人的命令。
而谢致仅仅是让她去刺杀谢恒吗?有何目的,杀了谢恒能给谢致带来什么?
*
“师傅,师傅您还好吗?”现世里,春渡的声从身边传来,由小变大。
陈匪照从纷乱的回忆里抽离,抬眸见到他神色担忧,过分艳丽的脸庞,有一瞬间分不清楚,以为面前的人是谢致,便又叫了那个名字:“子规。”
春渡愣了愣,“谁?师傅您在叫谁?”
陈匪照一颤,回过神来,避开他的眼神。
春渡:“您还好吗?我们是误中阿芙蓉才会出现幻觉,您是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许多许多的杜鹃花,陈匪照欲言又止,好容易找回声音,心中悲切,“子规是杜鹃的别名啊.....”
“子规是谁?”春渡凝视着她。
没有回应。
他有些着急,正要追问,这时偏偏有个不识相的,到他身后——
“吓死我了,我们中迷药了?什么时候啊!”说话的人是洛玉秋,打断他们的对话,“我看到自己在御剑飞行,凌空于悬崖上.....快给我把把脉!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我的病才刚治好,可不能.....”
话没说完,裴昭走到陈匪照身边,洛少爷又成哑巴了。
张着嘴发不出声。
裴昭:“唐贞,你还好吗?”
陈匪照看着她,“我没事,”想起幻境一开始见到的她,神色奇异。
这时奕姐走过来:“先回去吧,那药房伙计已经走了。”
春渡:“你没中招吗?”
“废话,”奕姐说着,看了眼陈匪照,“小大夫?”
陈匪照勉强提起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找个客栈落脚吧。”
*
洛玉秋是个不谙世事的少爷,远住大宛,不知道中原还有这一致幻物。昨日误打误撞下尝到些许,快活似神仙,好奇极了。
隔日一大早起来想询问此事,却见同房的春渡已经不见了,去敲了奕妁的房门。
说起来,这么多天相处之下,就这两人和他关系最好。
哎。
因为天刚亮,他没敢出声叫人,只敲了两下门,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奕姐出去了。”
谁在说话?但见洛玉秋浑身一僵,听出来了,霎时间转过身去,不敢抬头,瞄到一对灰布鞋。
裴昭。
心里说着她的名字。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裴昭说,“我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但唐贞也不在,或许是一起出门办事了。”
“我没什么事,”洛少爷见到那双布鞋一动,面前的人好像要走开了,连忙挽留,“那个......你今天有没有事要忙?”
“嗯?”
“我能给你买双鞋子吗?我们可以一起到街上去。”
他瞧着裴昭的鞋子有些破了,一路舟车劳顿,去苗疆那会儿走的山路也多,不知道穿着疼不疼。
洛少爷觉得自己真是周到,裴昭却一怔,脸色微沉,“不用。”
“别和我客气,我看你这鞋子.....”洛玉秋边说着边对上她的视线,僵住。“你在生气吗?”不知所措地问。
裴昭是有些无地可容,不喜欢被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关心,也不想要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她家境很差,好容易摆脱了兄长,从大宛跑到中原,心里憋着一股气,想靠自己扬眉吐气,无奈洛玉秋这一番话,却让她有些不舒服。
两人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她是他买来的妾。
“不用破费。”
裴昭关上了门。
洛玉秋被挡在外面,不痛不痒,回房拿银子去。
*
陈匪照和奕妁正在去谢家的路上。
原来只有陈匪照一人前往,无奈甫一出门,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出来吧,”她转身,看到角落里出来一人。
——是奕姐,她问:“你想去哪?”
“谢家。”陈匪照想瞒也瞒不住,谢家的宅子太大了,这条路走过去,只能是到谢家的宅门前。
此时是五更天,打更人敲着锣慢悠悠的从二人面前走过。人间初现,早饭摊子都开张了。
奕妁好似闻到那香味,没接陈匪照的话,偏偏头,“我饿了。”
“什么?”
“去吃点东西。”
便是拉着她往回走去。
*
几丈外,有俩人本来还鬼鬼祟祟的,见着迎面走来的陈匪照和奕妁,登时往里一缩,敛了气息。
他们是谁?
哎——是春渡和包打听。
也不是只有奕姐一人关心着陈匪照的,她身边的人都很在乎她。春渡和包打听,一个夜不能寐,一个半睡半醒,听到门外忽然出现脚步声,便也同时坐起身来,紧随其后。
而今一老一小躲在角落里。
包打听用眼神问春渡:她们说什么呢,听到了吗?
春渡摇头。
昨夜师傅从幻境中醒来后就心事重重,春渡很想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但依着他对陈匪照的了解,既然师傅当时没说,便是想隐瞒。
只是——春渡不是昔日的那位,他想和陈匪照一起面对。
心想,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他都能接受。
而荒唐地,这话陈匪照也和谢恒说过。
*
两位女子来到一条街上,太早了,天光初现,人间还没醒来。
一路走去,街上都人影稀疏。陈匪照被奕妁拽着,心想是哪家食店的老板那么勤奋,五更天就开门了。而她站在一家大门敞开的茶楼前,看着上面的招牌——踏月楼。
哈,心里便也明白过来。
笑看向旁边的奕妁:“你开的?”
奕妁在平岭有家叫醉仙楼的妓院,这会儿在南阳开了家叫踏月楼的茶楼——醉仙踏月,似是合理。
奕姐听着陈匪照的话,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大步迈进茶楼。
*
和她在二楼风景最好的座位上坐下,奕姐:“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昨晚在那家药材铺里,你见到了什么?谢致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会接受不了,”陈匪照顾左右而言他。
奕姐:“到底是什么事,很严重?难不成.....你同时间还和谢致有段姻缘?!”
“呸.....”陈匪照头疼,“完全不是,我和他是在十年前的大宛相识。”
她当真不想回忆,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后,便无可奈何地和奕妁说起当年的事。奕姐听着,没有评价:“然后呢?这和那家药材铺有什么关系,昨夜那伙计说他的老板是谢致,也就是说假死药很有可能是谢致给你的,石头蛊也是他所种下?你不是吃了假死药,才会昏迷两年吗?”
“我没有昏迷两年,之后醒过来了,”陈匪照说完便长久地沉默。
奕妁看着她,也不逼她了,叫了几笼点心,一边吃着一边等她开口。
俩人坐在二楼的外面,少顷,底下街市热闹起来,车马行过,人声喧嚣。
陈匪照好像被吵到了,眼皮一颤,一句话流出来:“如果我说那阿芙蓉是我做出来的,你会.....”
戛然而止。
奕妁的眼神陡然凌厉,“你说真的?”
陈匪照轻而又轻地点头。
奕妁:“是谢致逼你的,是吗?他给你下了石头蛊,让你听他命令,造出阿芙蓉。”
陈匪照点头,也想摇头,因为不管她有没有被控制,是否清醒,这害人的东西就是她亲手研制出来的。
——对错难辨。
她垂眸,看着底下的街景。
想起许多年前他们的相识,谢致某种程度上是帮了她,却也被她恩将仇报。
去苗疆见到的那位“老邪”应该也是谢致假扮,而在解石头蛊时她于棺材中,幻境里见到的四个灵位,就是丹云一家人。
而这时奕妁问:“你去谢家也是为了要找他?”
*
陈匪照清楚记得自己当年假死醒来,被种下石头蛊后发生的事。
她身处于一件屋子里,并不是一个人炼造的阿芙蓉,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有四位大夫和她一起炼药,但不能否认,陈匪照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她一门心思都扑到炼药上,谢致也送来许多药人供她做试验。
谢致想着发财,利用她,报复她,而如今好容易清醒过来,陈匪照想,有多少人因阿芙蓉而家破人亡呢?
她当真是错了,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
一刻钟后谢府的门被打开,有人走进去,是陈匪照。
奕妁站在对面街上,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合上,与此同时身边落下两人,春渡和包打听。
少年郎性子很急:“你让师傅一个人进去了?她是要去找谁,谢恒?他们二人怎么能再见面!”
包打听:“是啊。”
奕妁问包打听:“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什么。”
包打听一脸茫然,奕姐便往前一步,逼到他身前,“你和谢致之前认识吗?”
包打听一僵,望向别处。
春渡怔了怔,没明白奕妁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已经出手揪住了包打听的衣领。怒目圆瞪,要他给一个解释。
包打听:“我......”
奕姐:“假死药是你给小大夫的,那药应该很珍贵,你是怎么知道那家药材铺里有假死药?而偏偏,那家店的老板还是谢致。”
——那里的伙计曾亲口承认这点。
而对此,包打听:“我有苦衷.....”
“别他娘的又说是什么在赌坊欠债了,还不上,被谢致逼着去骗了小大夫,”奕姐明显很了解包打听。
而包打听支支吾吾地,小声道:“倒也不是,我是.....你们俩保证在我坦白后,不对我动手。”
他的武功没有奕姐和春渡那么好,而其余两人默契摇头:“不可能。”
“........行吧,”包打听拍拍少年郎揪住他的手,“你能把我放开吗?我知无不言。”
“别废话了,”春渡并不答应,奕姐也有些不耐烦,这人还要墨迹多久?
哎——包打听便道,他真名是王知娇,是书香门第出身,年轻时和谢致见过几次。彼时包打听厌烦了家里那些人,逃离后来到江湖上,想过自己盼望的那种快意恩仇的生活。
奕姐打断:“快意恩仇?你确定江湖是这样的吗?”
包打听:“我那时候对江湖又不了解,十五六岁的年纪,都是听人说的,有些误会很正常。”
“那然后呢?”
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忽然到了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一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打交道,自是落魄潦倒,要人接济了。
“......不会是谢致吧?你俩很熟?不是只见过几次?”奕姐又打断。
春渡:“你原来是个软骨头吗?那么容易妥协?”
“什么叫妥协,难道你饿的吃不上饭、没银子要找客栈,穷到站都站不稳,要睡在街上时,还去想向你施予援手的人是不是好人,会不会居心不良吗?”
奕姐抬眉,春渡:“我好像会.....”
“你滚蛋,”包打听恼火。
奕姐:“你当时怎么了,江湖上的人又怎么对你了。”
包打听左右迟疑,明显不想提起自己当年的事,不过如今细想,因着他是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也没有去告知身边友人自己的状况。那么谢致是怎么知道他过得不好,又为何会送上门来,说自己愿意帮助他,替他摆脱困境。
有待斟酌,误了时机,不能探知。
奕姐:“之后谢致让你去接近小大夫?”
包打听瞟了春渡一眼,心虚道:“他给了我一大笔银子,又替我摆平了当时江湖上和我结仇的人,甚至我后来能找到适合自己干的活儿,成了个买卖消息的贩子,也有他的功劳。”
哈,功劳,奕姐听着,便笑了。
包打听:“得人那么多恩惠,我也不能说什么都不回馈。谢致让我去大宛,找一个叫‘陈匪照’的人,我便去了,和她成为朋友。”他顿了顿,提高音量,“谢致没让我做什么!只是偶尔会问我小大夫的情况,要我说一些她的事。我真没对小大夫报有坏心思......”
“后来她嫁人了,拜托我给她找假死药,摆脱谢恒。我是听说过有一种草药能让人陷入假死的状态,但正想去找,谢致便到我门前,说不用去了,他这儿就有能让人假死的药材,要我交给小大夫。”
奕妁:“你给了。”
包打听垂头丧气地点了头。
春渡放开他。
包打听往后跌了几步,张口想和面前二人道歉,却又想到自己都四十岁了,拉不下脸。
奕姐也没受他这一大礼,昂头望向对面的谢家大宅:“她出来后,你自己和她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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