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上的铃铛轻响。
陈匪照最终落在一片柔软上,她没太惊讶,知道谢恒不会对自己下重手,撑起身子,感受到旁边有人伸手过来,勾住了她的手指。
“滚开,”根本不用看过去,已经知道那是谁。
他不放手。
“谢恒你太过分了,”她便生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昏头了,右腿一垮,骑在了他身上。
在动作间瞥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星河流转,疏云如青烟,这里好像是....
“天上?”陈匪照呆住,想从谢恒身上下来,却被他拉住,被迫坐在他腿上。陈匪照怔怔望着四周,见到一群黑白相间的喜鹊从眼前飞过,想起了先前那只鸟。
是其中一只吗?这会儿怎么这么多。
“这真是九重天吗....我不是没走完那通天路吗?”
“我把你带上来了,”面前近在咫尺的谢恒道。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喜鹊,我为什么会在天上,这到底.....”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到那些喜鹊逐渐以身作桥,一边尽头是她和谢恒,一边是那璀璨的天河。
再低头一望,底下落花流水,青绿色的莲藕从几丈外生出,几朵荷花之间,是陈匪照的身影。
方才还在寒天里,这会儿却春日夏情一同来了。
陈匪照看着鹊桥,想到牛郎织女的典故,继而回想起自己消失不见的衣裳。
“还真是被你偷走了?谢恒你在效仿那牛郎?!”于是心里无比羞愤,想给他一巴掌,可在这时她眉头却忽然一颤,“你怎么会.....”
只见出现在眼前的谢恒,有些过分年轻了。
头一回入梦,她在谢府见过十三岁的谢恒,知道他年少时是什么模样。
而此时凝视面前的人,居然发觉他和当时的样子并无太大差别。
陈匪照心中起伏。
谢恒知道她在想什么,“嗯”了一声,当作是认了。
他现在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高瘦身材,五官轮廓还没长开,带着点稚气,脸颊肉肉的。
“你觉得牛郎拿走了仙女的衣裳,就能留下她吗?”陈匪照问。
“我现在知道你很不喜欢了。”谢恒道。
“他们有着天壤之别,都是牛郎在强求。”
谢恒沉默一会,“喜欢,就不能得到吗?我已经把我的心送给你了。”
陈匪照想说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但下一瞬丢失的那个装着他心脏的木盒,便出现在天河上。
而被陈匪照从冰河边带走、提在手里的鱼竿,成了一把白色的弓箭。
“你想出去吗?”谢恒站起来,“只要你用这把箭射中我的心脏,这场梦便也破了。”
“射中心脏?”陈匪照听着这话,微微皱眉,“为何是这样的法子。”
那可是他自己的心。
少年模样的谢恒道,“陈匪照,我把心送给你了,你要如何做,我都接受。”
“什么意思.....”他的话有些奇怪,“成年后的谢恒呢?他在哪?”
面前的人便笑,“你不知道他在哪吗。”
偏头望着星河上的那个木盒,“他在那儿啊......”
“什么,”陈匪照不可思议地凝视着,手中弓箭忽然轻得离奇,“你是要我用箭,把谢恒杀了?”
“不,那是成年后与你相遇、成亲的谢恒,你一箭射过去,现世里的他只会遗忘你,不会真正受伤,”他隐于浮云中,声音朦胧,“陈匪照,你不是一直很想和他两清吗?只要拿起你手中的弓箭,瞄准方向,就能如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
“从不会有人记得我的生辰,忘记你的话,我也不会记得曾有人替我过过三次生辰。”
陈匪照说不出话,她望着这天上人间,实在美轮美奂,凡人这辈子都不会到天上去看这灿烂星河。她也不例外,此时能到这里来,不过是现世中谢恒的想象。
可它还是这样漂亮。
他也要她做这样残忍的事。
用一支箭刺进一颗还在跳动的心吗?
陈匪照问,“情蛊呢?你忘了我,情蛊会解开吗?”
“现世中我们是在谢恒的一间私宅里,正在被蛊师解蛊,谢恒....嗯,也就是我,因为两个月的期限已过,我的命灯已灭,如今只是被蛊虫师勉强续命,要等你真正做出选择,才会重新被点上。”
“命灯.....”陈匪照思绪很乱。
谁能想到今日会发生那么多事,她这两个月太忙了,专心于调配解药的事,忘记了谢恒和她身上的情蛊。偶尔想起,见他没派人来找她,便以为他还安好。
然而......
“情蛊是怎么解的?”她问。
“一切都是中母蛊那人在挽留、强求,只要你切断了他对你的念想,两只由情而生的蛊虫便会死在体内,消融于血肉中。”
*
南阳,奕妁收到了春渡寄来的信。
“快到腊八了,”她将信递给旁边的裴昭,“一起过吗?”
“好啊!”裴昭笑盈盈答着,认真看了信的内容,“好久没见到唐贞了,没想到一下子就过去了两个月。”
她在这期间一直当着学堂先生,和小孩子待在一起,整个人都变柔软了。而且每日都出去干活,赚到银子,底气越来越足。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患得患失。
“嗯,两个月,”奕妁托着下巴,手指无意识点了点脸颊。
洛玉秋在她对面,“我想起来,你们之前说那谢公子和她身上中的蛊,是不是就剩两个月了?”
于是裴昭小小一惊,“他们.....”
“两个月已经过了,”奕妁道。
“那情蛊.....”
“情蛊?”奕姐笑,“本就是个怨妇惩罚负心汉弄出来的玩意儿,自是无解。”
*
梦中,天河悠悠。陈匪照仍是举棋不定。
她注意到那聚集在一起的鹊桥将要散开,望向旁边的谢恒。
少年道,“快没时间了。”
“真要射中心脏吗?”她拉开手里的弓,本想问箭在哪,殊不知这弓刚被拉开,已经搭上一支羽箭。
好像冥冥中这里的一切都在让她把箭射出去。
陈匪照凝视着木盒,盒子已经打开了,但看不见里面放着的心脏。
不过她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曾捧在手里。
行医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的心脏,当时还不以为然,如今想起,心惊胆战。
谢恒这人,总喜欢强迫她。
陈匪照拉动弓箭,眯眼望着那盒子,半晌后却又放下了手。
“不行.....”
她后退半步,右脚踝上的铃铛颤动。
“对了,还没问你,这铃铛怎么.....”
“没时间了,快动手!”话到一半还没说完,被谢恒厉声打断。
不远处喜鹊尖叫着散开。
难道他们还真是当了回牛郎织女?
明明期限将至,陈匪照却想起很多往事,“太急了....我还没想好.....”她低头喃喃,听到旁人问,“你不是盼着这一刻很久了吗?嚷着要解蛊的人不是你吗?”
“我.....”
她看到周围绯红色的云,想起以前曾心血来潮和谢恒去海边,明明已经很晚了,那地方也离他们住的地方也很远,陈匪照却兴致不减,嚷着要去看海,到了后和他漫步在海边,看到烧红的晚霞,缠着他说喜欢。
于是谢恒便提议在这儿住几晚,但陈匪照却又害怕,觉得到了夜晚,海是黑色的,周围又没什么人,还是算了。
回家后说之后还要再去,要看那绯红色的日落,只是....
再没提起了,是谁忘了?
陈匪照脸上出现痛楚。
“你在犹豫什么?”一旁,少年模样的谢恒问,“你忘了我做过什么事了?情蛊是我给你下的,是我让你错过了今年娘亲的忌辰,是我囚禁了你半年,你在谢家不被人待见、连下人不把你放在眼里,这些你都忘了?还有,那日你在街上亲眼看到我亲手烧死了好几个人,这甚至不是我第一次那样做。”
“这些,你都忘了?”
陈匪照脸色惨白,“可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你的想法会和成年后的你完全不同。谢子陵,你不是....”
不是自始至终都在挽留她吗?
谢恒:“好,即便这次情蛊解不了,现世中的我侥幸还活着,你要如何?我还是忘不了你,会想尽办法地与你复婚,但你呢?你会答应吗?”
陈匪照不语。
他便也凉薄又讥讽地笑,“你何不趁现在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三角状,黄色的,居然是姻缘符。
捏在手里,食指和拇指松开——自九天银河之上往下掉落。
“拉弓吧,”少年模样的谢恒说,“你们该断了。”
*
平岭。
春渡从医馆回到家中,从早上等到天黑,都没等来陈匪照。
这是第几次他等她回来了?
春渡坐在屋外的竹椅上,望着远处的山坡,上次师傅就是坐在这儿等他的吗?
她当时手里拿着一本书,他便也从屋里拿出一本书,照猫画虎地读着——可怎么办,根本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那出走了的人。她什么时候回来?情蛊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谢恒有为难她吗?
或者说.....两人有发生什么吗?
春渡一直惦记着情蛊这事,先前和包打听、奕妁反复确认过,身中母蛊的人虽然可以控制身中子蛊的人,让她受自己摆布,但一旦中了子蛊的人恢复神智,便不会再受到伤害。
反观是母蛊....会日夜折磨宿主,让他的寿元减至三个月。
包打听神神叨叨地说,“情爱这事,到底是谁爱得深,谁受的罪就会更多。你想啊,要不是因为太爱了、放不下,谁会要用情蛊去控制心上人的神智?不爱的那方,怎么说都会轻松许多。”
“所以说不要碰感情,”奕妁点头附和,顺带给了春渡一个眼神。
“你们像在说戏,”春渡道,“而我也早就深陷弱水。”
“呵——”
*
呵!
现世中的平岭,春渡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推开家门,见到一弯蛾眉月下,屋外站着一人。
一件蓝衫俊俏又风流,李水徵道,“小徒弟,你不能去找裴姑娘。”
“关你什么事,”春渡看都不看他,径直往外走。
可一道剑光划破冷夜,李某拔剑横在了他脖子前,脸上浅笑,“抱歉,我受人所托,实在不能让你去找她。”
“你果然是带着目的来平岭,”春渡脸色冷凝。
“是吧?我也不知道,”李某还是这个回答,低眉瞧见春渡左腿稍稍往后,身子便也一动,剑气往那儿扫去。
“上次与你切磋,断了一条袖子,这次.....”他顿了顿,“想让你赔我一条手臂。”
*
喜鹊散开,星月坠落,天地黯淡——好像期限将至,这场梦要分崩离析了。
可陈匪照仍无法做出抉择,她原是站在一朵云上,四面而来的风一吹,这云便要散了,她掉落到一个月亮上,弯弯的月牙,“不是十六的满月吗?”她急声道。
没有人回答,上方少年模样的谢恒站在一只喜鹊上,面无表情地俯视她。
狂风乱作,天地间唯有那银河还屹立不倒。
没时间了。
她必须要现在做选择。
可如果她不拉弓,又会发生什么事?
现世里的谢恒正在被蛊师解蛊,两个月的期限早已过了,如今他是被勉强吊着一条命,如果这次陈匪照再不割舍掉他对她的情意,再让他执着于此,他会.....
高烛照红妆,两人曾在谢府一拜天地,成为夫妻。
过了月亮门,挑开红盖头,他们倒在象床上,解开罗衫,两情相爱。
可过不了多久,分歧浮现,前情尽辜。
囚禁、假死、蛊虫、失忆、刺杀......
荒凉天地,断壁残垣,她从黑暗中醒来,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你要去杀一个人,他叫谢恒。”
他是她要杀的人啊!
“我不打算回头了,也不会再碰姻缘,”陈匪照脚踝上的金铃疯响,缠着的红绳像血痕一样。
拉开弓箭,抬眸最后望了一眼少年时的谢恒,见他高高在上、无悲无喜,便也浅笑,“原来你本来是这个样子,真不公平,到最后居然是要我记得这段情。”
弓箭离弦。
混沌天地间,金铃坠地。
后面特别大女主,我好感动,求你们一定要看到82章!
一开始打那个“女强”的tag,我还很心虚,心说万一被说诈骗我就低头认错,然后!到后面!哼~你蔡导还是你蔡导,有点东西。
(如果是我判断错了,留下批评,这个我愿意道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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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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