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楼闯进一位蛮不讲理的女子。
执意要找一个“冷冰冰、没什么礼貌、行为非常粗鲁”的男子。
小二:“什么?”
“或者这里有包间吗,他姓谢,是个中原人。”
四目相对,小二勉强点头,“有是有,但那位公子吩咐了不要人打搅,姑娘你和他有约吗?没有的话我们会很难办。”
“我当然有,”裴诃面不改色。
“那小的帮你通传。”
说着便要屈腰退开,裴诃连忙将他拉住,“别,你告诉我他在哪个包间,我自己去找就好。”
“可这不符合规矩,”小二为难地看着她,动动两根手指头。
“何意?”
“你总得给点好处,小的才能....”
小二谄媚着抛来个眼神。
又一个歪瓜裂枣,裴诃看得难受,想把人拍开,又见四周围坐满了人,到底不想惹事,走出酒楼,掠上二楼。
对面,陈记馄饨铺里的李水徵一口吞下两个馄饨,“哎呀”一声,背后有眼似的道:“是和谢兄一样的进门方式呢。”
*
二楼包间,谢恒正襟危坐,面对那个戴西洋镜的瞎子,拿出怀里被捂得发热的纸条。
“先生,我想请您找一个女子,年纪在二十三到二十六之间,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也去过中原的南阳。”
旧的发黄的纸条,写有“六月二十一,大宛”几字。
瞎子——包打听“嗯”了声,伸手去拿,又听到对面客人道,“先生动作轻点,这是....”
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谢五公子似是别扭,不肯明说。
“放心,”包打听道。
“先生戴着西洋镜,能看到上面的字吗?看不到的话我....”
“能看到,”包打听拉下一点眼镜,原来他不是个瞎子,无奈地瞧了对面一眼,“我不会损坏公子的东西,公子既要我去找人,就要信我才行。”
但谢恒还是心揪,见他二指捻着纸条:“麻纸啊.....看纸张大小,没有被裁剪的痕迹,似乎是.....”
“是药铺大夫写单子用的纸,她医术很好,”还没说完,被谢恒打断。
包打听:“城里的女大夫?公子可知她是何时在这待过?”
谢恒摇头。
“据我所知城里的女大夫就寥寥几个人,她也有可能不是来这行医的,公子还有别的线索吗?”
屋外飞燕似的落下一道黑影,有人戳破纸窗,偷看进去。
谢恒:“她应该是我妻子.....我们在四年前成亲,两年后和离。”
裴诃僵住。
她还真是来得凑巧。
谢恒身体绷直,视线低垂,“我失去了很多记忆,记不清了,这字迹明显是女子所有,我平时又鲜少与女子来往,除了亲人,能让我这么挂念的只可能是我的妻子。我也确信自己娶过一人为妻。”
不是吧,难道李水徵说的那位神医,真和谢恒有关系?裴诃忽地感到头疼,手指甲抠住窗户,微微发抖。
忍着难受去看坐在谢恒对面的人,发现他手里有张纸条,写着几个字。
裴诃眯起眼来,怎么看不清楚....
屋里,谢恒不着痕迹地蹙眉。
包打听:“明白了,公子放心,我一定帮您把夫人找回来。”
“多久会有消息。”
“两日。”
“好。”
接着包打听就走了。
裴诃犹疑着,在想到底是去追他,还是留于原地执行任务,那失踪了的夫人....真是有些好奇啊,到底是谁?
而在这时,紧闭着的窗台忽然被打开,谢恒一瞥底下,“滚进来。”
裴诃僵住。
谢恒:“是不是要我拉你?”
她不情不愿地,探身进来。
才刚落地,便被谢恒一拽右手,反压在墙上,“听了多少?”
裴诃不回答,右腿屈起,攻向谢恒腹部——他游刃有余,往后一退,“你的腿好了?”
“关你屁事,”她好像吃了火药。不,是一看到他就恼火。
两人还是一见面就开打。
一红一黑,贴着雪白的墙壁打斗,外头赤金色的阳光照进来,他们身影都很快,衣襟几乎要缠到一块儿,两团影子一分一合,摸不清,看不透。
“就这三脚猫功夫还敢杀我,”忽然,谢恒将她压住。
“你别太自信,”裴诃立即反击,狠狠踹了谢恒一脚。
窗户大开,风吹进来,碗碟碎了一地。
“我记得昨夜你这腿受伤了。”
谢恒小心避开那些碎片,往下一摸,握住裴诃的大腿,大拇指往下一摁!
还未痊愈的伤口登时出血,裴诃疼得发抖,几乎要站不住,被谢恒全然压制,狼狈地去掰他的手,“你这....登徒浪子!”
“你不也是个悍妇?”谢恒加大力气,手指和她交缠,热的热,冷的冷,他心里一惊,低头去看她的脸。裴诃面色苍白,一双眼是红的,往上一瞧,对上他的眼——谢恒不知怎的心乱了,把她甩开。
“不要乱看!”
“谁看你.....像你这样粗鲁的人.....怪不得会被夫人抛弃,那女子是瞎了眼才会和你成亲,”裴诃摔在地上,疼得要命。今日穿红裙,行动不便,但掩了流出来的鲜血。
她将裙子撕开,想更好的动手。
谢恒却把头一偏:“男女有别。”
“你很快就是死人了。”
裴诃抽出腰间的短刀。
——她从中原来,只为一人,杀一人。
——谢恒。
裴诃再次入魔,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剥,她自己也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裴诃清楚自己这是被困住了,唯一破解之法是把任务完成,从此不问红尘。
谢恒:“还要胡闹?非要我把你送官?”
裴诃不答话,她昨夜用剑杀人,心慌意乱,今日用刀,或许还会感到愧疚、害怕,但——
“你要去杀一人。”这念头像被种在心里,拔不出,逃不了。
无人知晓间,她心里生出些许难过。
而谢恒,看着她用刀的手法,太熟悉了,一招一式全在他心里。
“谁教你武功的?”
“你死了我就告诉你。”
满地狼藉,碗碟全碎在地上,沾了裴诃的血。外面小二听到声响,急忙跑来,砰砰的脚步声,夹杂清脆瓷碗碎裂声。“客人!谢公子,您在里面还好吗?”
谢恒刚巧被她逼至门口,裴诃单手锁门,谢恒:“没事,别进来。”
“你怕什么,”她故意道,“不想被人看到?”
一门之隔,女子的声音钻进小二的耳朵。他一愣,面红耳赤地退开。
“够了!”谢恒受够裴诃一而再三的冒犯,实力大展,三五下功夫制服裴诃,面色不虞地刚把她甩开,却又忽然僵住:“我东西呢?”
裴诃靠着墙喘气,没力气说话。
“我的纸条呢?”
杀意在这一刻迸发,谢恒头一回那么生气。裴诃呆了一瞬,毫不犹豫出卖那位包打听,“是不是被刚才那人拿走了?”
谢恒甩门而去。
“要命,”裴诃无可奈何,跟了上去。
于一刻钟后见他踹开一家店的大门。
*
棺材店的伙计今早鸡鸣时分便起来开店,苦熬一个时辰后见老板还没来,便光明正大的,打起盹来。
正睡得迷糊,忽然听到砰一声响——有个戴着西洋镜的瞎子闯进来:“完了完了,他怎么会来大漠?”
伙计:“客官,家里死人了?要买什么棺材?我们这儿....”
“闭嘴,你才家里死人了!”瞎子一顿,大步流星地走来,揪住伙计耳朵,“我还没骂你呢,臭小子大白天做生意睡什么觉,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伙计一愣,两厢对视,“老板?不是,您怎么这个打扮啊?”
“坑蒙拐骗去了,”原来那瞎子是包打听,没好气地拿下圆镜,抓了两把头发——
回到伙计熟悉的模样,只见他长得还挺俊朗,年约四十,身材削瘦,头发像一堆杂草。
“待会那谢恒闯进来,你可得拦住他。”
“谢.....哎?”伙计才要叫住老板,便见他溜得没影踪,紧接着又是砰一声!
“包打听呢?!”老板口中的人出现了,伙计登时变脸,神情非常冷漠,“不认识,”丢下一句话就要把他赶走,偏偏这时,看到了谢恒身边的人——
她穿红裙,瘦高身材,长发凌乱,正四处张望着,没注意到投过来的视线。
伙计心绪不宁,呆在原地。
日光猛烈,舍不得眨一下眼。
故人造访.....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谢恒大步逼至伙计面前:“我问你话呢,包打听跑哪去了,他刚才是不是躲进来了?!”
伙计不答,只三魂不见七魄地看着裴诃。
于是谢恒把裴诃推过去:“你看她干什么,之前认识?”
裴诃腿上有伤,跌跌撞撞地扑过去,险些摔倒。
“你冷静一点好吗?”她稳住身子,恼怒地转身,谢恒却不管,丢下她,自己去找人。
“......喂!”裴诃连忙要跟,可大腿实在疼,血不停地流,撑着柜台就要去检查伤势。这时,却有一人比她更快地蹲下——
“我有药。”
伙计想撩起她的裤腿,又记起二人此时的身份,扑向柜台,翻箱倒柜。
“......你也冷静点,”裴诃僵在那里,看着这才十几岁的人,才刚说完,又见他跑来:“您口渴吗?要不要喝水?我给您倒茶!”
“不用.....你这儿有纱布吗?我包扎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会留疤的,您、您是怎么弄伤的?被刀剑所伤的话,疤痕会很不好看,您明明.....”伙计一垂眼,忍下从喉咙漫上来的心酸,止住要说的话。
她明明是最注重外貌的人呀.....
伙计这不加掩饰的举措,裴诃当然心中生疑,不过当真不在乎这些前尘,只想去追谢恒。
无奈伙计不准,从柜台拿出药和纱布,跪到裴诃旁边,“我来帮您。”
他低头处理起她的伤口。
头一回在陌生人前撩起裤脚,裴诃竟也没太抗拒,任他做着,好像曾看过这一幕千百遍。
只是道:“小孩儿,你手有点抖啊。”
“对不起.....”伙计小声应答,“我会做好的,还有....我不是小孩了,今年十六了。”
“哦。”
“我叫春渡。”
“洛水春渡阔,别离心悠悠,”她便也莫名其妙念了句诗,好像一切都曾发生过。
接着一愣,心想她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绉绉了,低头瞧去——
嗬,旁边小孩儿双眼一红,泪珠滚落。
“你、你别哭呀,我们之前真的认识?”昨夜对着裴昭,裴诃还算镇定自若,今日见到个哭啼啼的十六岁“小孩”,手忙脚乱。
莫不是真见过面,还是熟人?
那那位包打听就令人深思了。
是他偷走了谢恒的纸条吗,为何?
裴诃很想出去,无奈眼前小孩儿越哭越凶,直着腰板跪在那儿,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故而裴诃也心软了,叹着气,把手轻轻放到他头上。
“你干嘛哭呀?”
“我现在字写得很好,也能说话了,”春渡看向她。
他长得非常艳丽,皮肤白净,鹅蛋脸,眼睛又亮又圆,甚至这会儿双眼含水,看得想让人欺负。
裴诃:“我没明白,你是想我夸你吗?”
这话她说完就觉得太傻了,不过春渡倒立刻点头,“好!”
......于是有人被逼无奈,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地夸起他来。
说他会写字了好厉害,字写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常练习。而且说话声音好听极了,是身强体壮之人。
如此胡言乱语,裴诃觉得羞耻,春渡倒浅笑:“您真是记不起我了。”
裴诃胡乱点头,“我该去找人了。”
“找老板吗?他已经走了,不在店里。”
“他住哪儿?我晚点过来找他。”
“....就在楼上。”
这店不过麻雀大小,还有二楼吗?裴诃瞧见暗处有个楼梯,“那我今晚过来?”
春渡当然点头。
他这迫不及待的眼神,裴诃又问,“小孩儿,你耳朵好红,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春渡捂住耳朵——奇怪,他先前对着包打听是随意,对着谢恒是冷漠,这会儿在裴诃面前,倒羞赧无比。“我的名字....是你起的。”
这么夸张,裴诃抬眉,干咳一声,“不管从前了,我如今叫裴诃。”
隔着一只手去听,她的声音又轻,春渡听不太清楚,复问,“裴诃?”
“嗯。”
“好,我知道了,”他弯起双眼,好像收到一个珍宝,加之那艳丽的样貌——赏心悦目。
裴诃:“你别和人声张,我前几日做了些事,你.....”
“我明白的,”他心领神会。
临走前,她问:“我之前真是个大夫吗?”
春渡点头:“您这都不记得了.....”
“放心,我没忘记该怎么救人。”
外头是赤金色的烈阳,人来人往,嘈杂声中裴诃好像听到春渡还说了句话,但被盖住,听不清,她竟也不想回头。
她走在街上,不急着去找谢恒,瞧见一家酒肆,一张木桌,酒水滴沥地流出瓶口。
于是心中极力按住的难过一点点漫出来,裴诃想,救人的大夫拿起了杀人的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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