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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扬州贪墨案(6)

“回来了?”

兰烟渚抱着双臂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旁边。她脸上带着未能休息好而积攒的戾气,身边的人全都尽可能缩着脖子,以免被接下来的疾风骤雨砸一脸。

兰霜毫坐在花坛边上,把自己团在阴影里龇牙咧嘴的上着金疮药。他一张俊俏的脸上还有一道被抽的红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方满穗瞪大的眼睛。

兰霜毫立刻挤眉弄眼,硬是用表情说了一句话:别惹我姐,她会抽你!

方满穗也皱皱鼻子,皱巴个脸蛋回了一句:露馅啦?

兰霜毫“嘶”一声,做出了便秘的表情:这还用问吗?!

“呛鸡毛了?缩巴什么鼻子。”兰烟渚用竹竿敲出一声爆响,脸色像是那被轰隆隆雷声抑制的浓浓黑云:“过来。”

她一声过来说得低沉,手往桌子上一撑,竹竿在地上似敲非敲地划拉着:“从哪儿来的?匆匆忙忙,头发都散了。”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洗洗干净准备挨揍吧”。

方满穗咽了口唾沫,瞄了一眼兰霜毫皮开肉绽的胳膊,声音虚得像是刚在冷风里吹了半宿:“刚……刚从怡红院回来……”

她紧接着又想起了下落不明的素潭,焦急赛过了恐惧,往前迈了一步着急地说道:“姐姐,素潭她好像被锦衣卫带走了,我——”

“跪下!”

兰烟渚沉声喝道,一竹棍抽在地上:“跪下!”

长姐如母,方满穗浑身一哆嗦,膝盖“嘭”一下磕到了地上。

“毛病又犯了是不是,又上头了是不是!”兰烟渚把地面抽得啪啪响,到底是没舍得揍方满穗。她用竹竿指着眯缝着眼往后仰的方满穗,气得语速都变快了:“素潭不见了,是谁害的?嗯?还和锦衣卫打了一架,怎么,还想着杀了对方吗!”

“你想着你的正义,想着你可怜的素潭,怎么就不想想和你一起长大的素琢,想想看着你长大的我!”

兰烟渚深深喘了一口气,硬是将那口灼热的怒气咽进了肚子:“覃叔叔真是太宠你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陈松睿是谁吗?不光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可是皇后表弟,太子伴读!!”

方满穗自知理亏,刚才追着砍姚姜的狠劲儿收得干干净净,抿着嘴团在地面上。她垂着头,长头发遮了半张脸,倒是难得出了几分娴静的样子。兰烟渚看她听进去了,缓了缓口气,接着说到:“锦衣卫直接打上门要人,若你也来问,那就说明还有第三方势力插了进来。”

“陈松睿虽说难缠,但自担任都指挥使后,确实再无错案漏案,可见这人并非是不讲道理。”兰烟渚把那造孽的竹竿丢掉,站起身,拂了拂有些乱地额发:“行了,我去见见他。尘外友从来不惹事儿,但是也不怕事。”

方满穗“诶”一声,扬起头,刚想说一句自己也去,就被兰烟渚一眼瞪得重新又跪了回去:“还跟着?在这给我呆着!暗卫我都嘱咐了,今儿,你和兰霜毫敢出门,就给我打断一条腿!”

还在安静上药的兰霜毫无故受牵连,上药的手一重,给自己戳出一声鸭子似的惨叫。

兰烟渚对于时不时丢个人的弟弟已经习惯了,冲人翻了个白眼,嘱咐方满穗快去睡觉,就这么带着莫名吃瓜的安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方满穗听着脚步声离开了,头发一撩,往远处探头看了看。兰霜毫正抽着气儿把袖子放下来,就听到方满穗兴致勃勃地问道:“夜宵吃什么?我想吃冰糖肘子了,家里上次买的猪肘还有剩吗?饿死我了!诶诶诶,我没出门,我就去做个饭!”

刚才还哆嗦的姑娘头发一撩,眨眼间就要往小厨房跑,到还没忘记被无辜抽了一顿的兰霜毫:“你吃吗?吃的话我多扔点板栗进去!”

兰霜毫:……

“你——”他气结,一言难尽地抹了把脸,但还是诚实地跟上去,“屈辱”地问道:“那什么,能多加个青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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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松睿在门口抱着膀子打了个盹,被姬沧远一肘子怼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像是一直刚刚睡醒的狼犬,打了个牙尖嘴利哈欠,这才冲从马车上下来的兰烟渚笑道:“又见面了,兰阁主。”

这话说得,好像身后的阁楼是自己的地盘似的。

“陈指挥使。”兰烟渚点点头。她沉默地垂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眨眨眼,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请与我进门细说。”

陈松睿眉梢极其细微地一挑,“啊”的一声,哈哈笑了两下,心里是真的惊讶。他原以为之前剑拔弩张的,这次又大半夜把人薅起来,不来一场唇枪舌战怕是没法顺利说话,却没想到对面先熄了火,居然还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好,好。”他笑眯眯地一点头,收了一身匪气,文质彬彬地一点头:“还请阁主带路。”

两拨人头一回没有针锋相对,竟是和和气气地走进了屋。兰烟渚命人将门看好,这边一拂袖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道您为何而来。”

“哦?”陈松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兰阁主还真是懂我。”

“今天,我收到了母亲的飞鸽传书。”兰烟渚忽然扯了一句题外话,狭长如狐狸的眼睛盯着陈松睿,说着只有两个人听得懂的事情:“她告诉了我一些过去的事情。”

陈松睿笑容不变,放在太师椅上的手却猛然攥紧。

“我并非想要威胁您。”兰烟渚不紧不慢地说道:“直说吧,最开始,我手里握着素潭这张牌,是想过要用她手里的东西来换覃詹女儿的命的。”

“但是今天,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她讲方满穗告诉她的事情和盘托出,看着对面的人渐渐落下来笑容:“她以为素潭是你们带走的,你们以为素潭在我们手上。这件事关乎我尘外友的生死存亡,我不会撒谎。”

她顿了顿,微微前倾身体:“所以现在,陈指挥使。你是继续和尘外友硬碰硬,还是我们携手先把这‘插手的人’解决掉?”

陈松睿嘴角抽搐几下,满脸的阴鸷便失控般地浸满俊美的脸。他嗤笑一声,却没有立刻说话,快把太师椅扶手攥碎的手神经质地抻了一下,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裂了细缝的木头。

他眼神在兰烟渚的脸上游荡,似乎在确认这人是否骗了自己。兰烟渚倒是眼神坦荡,任由人鹰隼似的眼神戳在脸上。

“她的神情没有骗人,她手里确实攥着贪墨案的线索。”他心里沸腾着一锅烈油,氤氲的热气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断。

他们都是骗子,骗子!相信他们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父亲和哥哥不就是付出了代价吗?

他心里,那些蕴含/着绝望和悲愤的怒吼在心口里抓出无数裂痕,像是一只浑身伤痕、关不住的野兽,疯狂毁灭着周围一切能伤害的存在——不能相信他们,不能相信他们!都是骗子,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

“好。”陈松睿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没什么感情地挑起,像是一只被扯了线的木偶。他猛地一锤桌子,疯子似的呵呵笑起来,一面撑起身子站起来:“好!我信你一次。”

“这次若是真能抓住那些老鼠,我就放过那个覃詹的女儿。”陈松睿说着,转身往回走着,昏暗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出一个长长的尖角,直直戳到门口的月光里。

“抓不到,就去通知兰淮芳,”他一脚踩在门槛上,又冷笑一声,微微侧过头,被阴影浸/透面容之上,眼睛如狼眼般摄人:“让她来领你们所有人的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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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满穗和兰霜毫还有个关系不错的暗卫,三个人吃光了一/大盆冰糖肘子和一大盆辣炒青菜,撑得全都摊在院儿里看月亮。

那暗卫吃饱就安安静静撤回了阴影里,方满穗坐在花坛上,双手向后撑着。大概是月亮总是容易引起愁死,或者是那月光和曾经岁月里某一天晚上长的太像了,本该享受吃饱喝足的时光却让方满穗再次想起了自己的爹爹。

那烧肘子的手法还是爹爹教给她的,每次他都会给自己做好吃的夜宵,以防自己大半夜不睡看话本饿着……

他现在又在哪里,嘴上说着要看自己成亲呢,结果什么话都没留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撑着的感觉本该是满足,方满穗却觉得这股感觉让她抓心挠肺,装满食物的肠胃也开始有些嗳气。她徒然升起一股烦躁,像是梦到一脚踏空后醒来的郁闷,就这么站起身抱着双臂,在院子里把自己转成一个陀螺。

兰霜毫正揉着肚子,不小心碰到伤口,“嘶”一声抽了一下,揉着胸口奇怪地看着方满穗:“你转悠什么呢?消食儿?你再转都能转出一个漩涡了。”

方满穗投过去不耐烦的白眼,好似给自己找借口,探头往门口看去:“这都多久了,姐姐怎么还不回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兰霜毫“切”了一声,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我姐能出什么事儿?她把锦衣卫老窝端了?”

有个优秀又强势的长姐,幼年时学什么都快,年长些便能为弟弟妹妹撑起些风雨,这就让弟弟总是对她有着超出寻常的信任,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姐姐搞不定的。

“我说正经的呢!”方满穗“啧”了一声,那种烦躁的神情和兰烟渚简直如出一辙:“陈松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姐姐不会捞不着好儿吧?”

直到现在,她才总算意识到自己给兰烟渚惹上了多大的麻烦——锦衣卫,一个在现代知名度赛过粘杆处、不良人等等特务机构,与西厂东厂共同占据“老谋深算”阵营多年,能当上头头哪个不是被风雨冲刷一层皮、精明冷漠的老怪物!

一股凉气从脚底冲进心口,直叫那本就慌乱的心跳更加慌乱起来,方满穗肚子一阵咕噜噜,刚吃饱的肠胃竟是因为这份慌乱闹起肚子来!

她却无暇想那些,惶然地扣着手,站在原地,独自扛着落在肩上冰冷的恐惧:我害了姐姐吗,如果姐姐真的因为这件事被锦衣卫记恨上,我岂不是就是大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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