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学堂上课的日子,腊月前的课也剩最后一个月了,今天曹瑛负责的律条课正式开始了。
本来呢是叫法理课,可曹瑛想了想还是不妥,她知道自己能教的也就是现存的大兴律,带着学生们读一读大兴律,识一识这衙门里运转的有书条文。于是就要改名。
律条课一开,朱绒和朱纯也来了,穿着和大家一样的冬装学服,用着一样的东西和书本。
曹瑛虽没有教学经验,但胜在法条倒背如流,从前小时候就在祖父书房里和兄弟们一起受教,她倒不像是在授课,更像是讲自己从小到大的故事。曹瑛见多识广,说话有力动听,再佐以自己多年来大江南北的见闻,让学生们听得意犹未尽。
中午休憩时大家在厢房里还在为课堂上讲的某个案子热络辩论。
朱锦这边上个月也开了算术课,到了下午算珠的声音又替代了中午的讨论声。
课歇时,学生们又说起了分别几日的见闻,重点还是在科考。
李蓝蓝:“昨天我看见状元郎骑马了,绕着所有市坊都转了一圈。”
祝菁问:“怎么样,是戏文里说的英俊风流嘛?”
李:“没有,看着年岁不小了,听说30岁了,考了三次春闱了,今年才中,一中就是状元呢。”
元彩儿:“是呀,不小了,而且都成亲有家了。昨天来我家取红绸布的刚好有状元郎所在的玢州会馆的人,说了孩子都有两个了,都能打酱油了。”众人哈哈大笑。
关月:“那这个没办法做乘龙快婿了,倒是晋州会馆那位,殿试第八,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焦小妹:“到底是哪家将他抢去的?”
“就是白露巷的荆家。”关月回答她,她父亲走马队的,也接过荆家的生意。
众人惊叹,荆家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户。
“荆家昨日放了百米长的鞭炮,还施粥散钱了,这第八名的天子门生都住在荆家了。”关月继续说。
真跟戏文里说的似的。
荆家是高兴了,可这两天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比如,小容妃,她真的愁坏了。
陆实榜上前十,她高兴得不行,陆实最终高中榜眼,她高兴得快晕过去了。
先前她已经托大嫂找机会和陆夫人探探口风了,陆夫人也挺愿意的,小容妃就等着任职品次落定了跟圣上开口,请圣上赐婚。
结果第二天,就被那道旨意浇了一大盆冷水。
在秋闱前她就跟圣上旁敲侧击过平儿和陆家的婚事,当时他未置可否,她就以为有戏。
现在,她真觉得是不是欺负她啊,怎么那么多驸马实权在手,身居高位的,到了这一辈要出嫁时,就都要做有名无实的虚职了,人家辛辛苦苦考出来的功名,哪里能轻易放手。
她越想越气,听说大哥也病倒了,又急又气,但也守着后妃的本分,不敢置喙前朝,她就想了个曲折的办法。
这还是事后,慕兰卿告诉朱锦的。
那一日,各宫来给皇后请安时,小容妃“巧妙”地讲起了大公主的十八岁生辰,哎呀那不巧了吗,十八岁也该议亲了。急转直下拿起手帕抹泪哀哀道:“这前朝旨意一下,不知还有哪些好人家肯尚公主啊。”
小容妃打算合纵连横啊,在座的高阶嫔妃都有女儿,谦妃的二公主,云妃的三公主,皇后也有四公主在膝下,姐妹们啊以后咱们的女儿可怎么办啊。
谦妃和云妃相视一看,谦妃的二公主现年十五,云妃的三公主十四,都不急,谦妃倒是着急她的大皇子会被圣上怎么安排姻缘;云妃出身南境云家,云家历代为大兴镇守南疆,云妃的公主大概率要下嫁云家亲上加亲的。她俩再看看慕兰卿,慕兰卿也不急,四公主更小了,十岁,按慕兰卿的想法谁知道过几年这圣上又有什么新旨意呢。
倒是这大公主实打实地受这旨意的影响了。
平日里与小容妃交好的秦昭仪劝了一句:“容姐姐莫急,圣上最宠爱大公主了,定会给公主指一门顶好的亲事。”
小容妃就等着人搭腔,立马又抬出了自家姐姐——若是不安排好平儿的婚事我怎么对得起我姐姐啊,这可是我大姐姐留下的唯一的骨血啊。众人真是耳朵听出了茧子。
大家心知肚明,她看好了陆家,可惜就不知道陆家舍不舍得了,就算陆家不舍得,圣旨一下,不舍也得舍,可就是怕圣上不愿意啊,世家出身的榜眼,怎么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做了天家女婿岂不是少一个可用的栋梁之才。
还是慕兰卿出声说:“妹妹也不必忧心,不说别的,就是看在已故的贵妃份上,也绝不会亏待了大公主的。”
小容妃倒是机灵,立马又问:“皇后娘娘可是听圣上说了有什么意思?”
“本宫哪里晓得圣上的心思,但你看这么多年来,谁比得过大公主的恩宠了,圣上总不会在婚嫁之事上委屈了大公主,本宫等着筹办嫁妆就是了。”
谦妃云妃也说是啊是啊,我们都等着给大公主添妆了云云,都没接小容妃的话茬。
小容妃不死心,继续说:“谦妃姐姐,你可给二公主看好了心仪的人家?”
谦妃一听像是吓了一跳,恭谨地说:“妹妹这说的什么话,我虽是公主生母,可这婚嫁岂是由我能看好就看好的?一切都听圣上圣意。”
云妃不想听她继续哀怨聒噪了,直接开口道:“容妃姐姐你是看好哪家儿郎了,不如说出来大家看看,若真是好人家好儿郎,我帮你去跟皇上说,我说话不顶用那不还有容相爷吗?”
小容妃被这直达灵魂的问题给击中了,哪敢直接开口说陆家,哪怕她知道别人或多或少都知道。
“没,没有,我跟谦妃姐姐一样,哪敢看好什么人家,都听凭圣上罢了。”小容妃讪讪地说。
慕兰卿随即以中宫身份训了几句后宫不得干政,抚育好儿女,就散了。
朱锦听了之后失笑摇头:“要说也是生不逢时,舒宁她们几个的驸马如今都是二品三品的重臣,这回容妃娘娘倒也没说错,陆夫人当年的确与先贵妃娘娘是闺中好友,大公主若能嫁与陆家,婆媳关系上倒不难处。”
大家都是同辈人长起来的,从小到大一茬茬的宴会游玩都认识,但也因性情各异渐渐地结了好友,有了远近亲疏,慕兰卿与朱锦深交,大容妃与陆夫人要好。
“要是我做主,也是乐于将大公主嫁与大容妃生前交好的人家,这孩子看着万千宠爱,但也命苦,一岁上多点儿就没了亲娘,要是能嫁到像陆夫人那样的家中,做婆母的看在先贵妃的份上,也能待她更真心。”
“圣上有问过你意思吗?”
“没有,要是没那道旨意这还能算家事,可有了新的旨意,这就算国事了。”慕兰卿摇摇头。
“我猜圣上八成得问你,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你坐镇中宫,绕不过你,到时候也得你亲自筹备送嫁的。”朱锦提醒慕兰卿。
慕兰卿脸上露出同意的神色,朱锦点到为止。
慕兰卿又问起朱锦办学堂的事,朱锦分享着日常的经营事宜和学生们的变化,说起来又开心又充实。
慕兰卿说:“真想把令儿送去给你教。”魏令,皇后所生的四公主,刚在崇文阁待了两年,朱锦就被迫休养了。
朱锦说:“舒宁不比我差,再说了,你又比我们谁差了,你能文能武的,你自己教也教得。”
慕兰卿倒是失神了,母仪天下的架子端久了,能文能武放她身上她倒有些不习惯了。
朱锦料事如神,第二天魏寅来中宫用午膳,还真就提起了大公主的婚事来。
二人如寻常夫妻一般同桌用膳,身边只留下了高福和云莺伺候。
“再过不久就是平儿的生辰了,一转眼都十八岁了。”大公主生于正月初九。
“臣妾记着呢,已经吩咐人着手准备了。”大兴朝惯例,公主十八岁生辰礼同时也是册封礼,封号和品级都在这天一同确定,有的也会同时指婚,确定夫家和出嫁的时日,但这些都会提前安排,请钦天监算日子。但圣上至今无动静,慕兰卿只能先按着生辰礼和册封礼准备着。
“十八岁了,也该定夫家了。”大兴的女子和男子都十八岁以后婚嫁,但十三岁后就可以物色人选订婚约了。往常也有公主过了十三岁会就指婚的,比如魏敏,当年刚过十三岁,尚在的高祖皇帝和高祖皇后就给她指好了朱成松;舒宁十四岁时也已经有了未来的驸马,也就是现在的户部尚书。
慕兰卿眼皮子一跳,心里直呼朱锦为神算子,顿了顿说:“圣上可是有看好的女婿了?那可得早点告诉臣妾,臣妾这边得多加准备。”你倒是快说啊,要指婚还得多加人力物力呢。
“你觉得呢,咱们的第一个女婿得是个什么样的才好?”魏寅自己夹起一筷子金丝豆芽,说得家常极了,真当是寻常人家嫁女儿似的。
皮球又踢了过来,非得慕兰卿说点什么,要是以前肯定说得要绝好的青年才俊和顶级的家世门庭啊,现在可不敢说了。
“臣妾想着,样貌才华必得上乘,家世有序、家风严谨温良的,人也得品行端正温厚良善。”慕兰卿说着模糊又保守的标准,滴水不漏。
魏寅不满意这个答案,这问谁都能这么说,他大抵也知道她的顾虑,便说道:“兰卿,这是国事,也是家事,你是嫡母,莫要再拿这套人人都能说的说辞来糊弄朕了。”脸上神色落寞又真诚。
慕兰卿听了这话,看了魏寅良久,魏寅也这么坦荡荡地与她对视,末了,慕兰卿盛了碗汤端给他时说:“陆夫人当年与先贵妃真的很要好。”此话一出,魏寅明了,要她说,她也属意陆家。
“你接着说。”
“其实容妃娘娘这些年照顾大公主真的很尽心,后宫姐妹都看在眼里,她替大公主看好的陆家实在是上上之选。臣妾或许明白您对朝局和天下的考量,可后宫众人未必明白,谁嫁女儿不想女儿能嫁个顶好的夫婿,最好文武双全、英俊潇洒,恨不得把那天底下最好的未婚儿郎挖出来。陛下您作为父皇就没想过吗?”
“朕......”魏寅恍惚了,做皇帝太久,帝王的考量一直凌驾于父亲之上,从前皇子公主们还小,现如今一个个大了,嫁娶之事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新旨意酝酿已久,也不是一时兴起。
“陛下爱才,可您看看历朝历代,科考榜眼不说上千那也成百,有几个是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名臣良将?”慕兰卿转换话题,言下之意就是指陆实即使不娶公主,就一定能进中枢和六部位居二品以上吗?科考是一回事,做官做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语惊醒魏寅,何苦在意一人一才的得失,这大兴朝又不是靠几个驸马的人数当官干事就能国泰民安的。
这么一看,陆实可真是个上佳的女婿人选啊!
看着魏寅的神色变化,慕兰卿放松了不少,继续夹起一块红烧肉,不能耽误吃饭。
“那你就着手准备加上指婚的事吧。”
慕兰卿放下咬了一半的红烧肉,说:“陛下舍得,陆家未必舍得。臣妾知道指婚是天恩,可您也得想想若是陆家或者陆实自己不舍得这前程,日后与大公主也易生怨怼。”圣旨一下,陆家再不愿意也得愿意,可以后的光景呢?陆实要是老想着“如果当初没有尚公主”,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怨气耗尽夫妻情分,彼此互伤,良缘变孽缘。
“那你说怎么办?”魏寅听着也是一番道理。
“不如您择日将陆大学士和陆夫人召进宫来问问,便是亲自问问陆实本人也可,或是着人暗中打听打听,再说了也得大公主和陆实相看一番吧,万一是大公主不满意呢。”慕兰卿此时将他看作一个父亲胜过帝王。
魏寅思忖片刻:“这事你来办吧,着人打听打听,多了解点儿,正月前咱大概做个决断。”
慕兰卿下意识就想拒绝,自打她进宫以来,对大公主的事能不碰就不碰,除了分内之事推脱不得。
“陛下怎么不问问容妃妹妹?”
“兰卿,这也是国事。”
此时此刻,他和她是同掌家国天下权柄的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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