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道:“我如实向城主禀报了神庙的怪异法阵,以及流民轻微伤亡之事,结果城主并不愿听我多说神庙里发生的事,将我发配到此。”
他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只是神庙之事让城主颇为忧心,所以迁怒于我,我到此只是前来监工,但…刚来到此地便被同修算计,再睁眼,我们所有人都被困于此了。”
赵怀最后的记忆,是通天塔楼墙壁上栩栩如生的画作,以及笑得肆意的昔日同僚。
那丑恶的嘴脸是他在城主府当差多年,都未曾见过的一面。
“我们困在这里日思夜想,才终于明白…什么为神庙之事迁怒,他只不过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我们能从神庙逃出来罢了。”
从一开始,被委派去神庙保护流民的赵怀等人,便已注定了不过是一群牺牲品,全了他桑河城城主照料流民的美名,又将这些无用的流民找了个合理方式抛弃掉。
只不过搭上了几个修士而已。
谁知道,他们竟逃出来了呢,不仅逃出来了,还把神庙的法阵破了。
桑河城城主从一开始就知道神庙法阵之事,又或者,这法阵甚至可能有他的手笔在。
思及此,方长春隐晦地看了岑雪一眼,那么被法阵困住的岑雪,来路如何,桑河城城主必定知悉个中缘由。
还有甄家血案,一城之主,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嘛?
又或许,贾老爷背后之人,就是这桑河城可以只手遮天的一城城主。
他有这个能力,遮蔽和玩弄整座城的百姓。
“哥哥,我也是这么进来的。”
岑雪忽然道:“那天他们把我带到楼顶,有一个中年人对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拽了拽肩上的木箱带子,有些不安道:“他说,我得待在我应该在的地方才行。”
什么是岑雪应该在的地方?
自然是囚了他十年之久的神庙法阵,如果岑雪应当待在他必须待着的地方,那么就该把他送回神庙去,而不是送来这通天楼。
送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方长春道:“他要在这里复刻废弃神庙里的法阵。”
方长春想起那足足有十几层的通天楼,高耸入云,雕栏玉砌,远非一座破败神庙可比,他沉重道:“甚至可能不止复刻,而是远超于。”
远超于神庙里的法阵之力,那便需要更多的人力人命来献祭,而岑雪就是那个再次被选中的阵眼,条条人命填在这楼宇之中,又经过岑雪,转化给那不知名的富贵人氏,保他一生气运不凡,甚至可能可以与天同寿。
建造一座这样的通天楼,需要集齐人力,物力,财力。
财力有贾老爷,人力有这些千里迢迢逃难的流民,物力有桑河城的百姓们。
通天楼像一座堆满了人命的大山,重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之上,满室的寂静,他们不知道岑雪就是神庙的阵眼,只知道岑雪说完之后,方长春的脸色很沉,接着说出了复刻法阵这件事。
复刻法阵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又有很多人要死去。
每个人都为死亡而沉寂。
沉得犹如黑夜下的积水,有涟漪但沉寂。
方长春想起神庙处趴在死去父亲尸体啜泣的阿禾,想到推着萝卜到处筹钱赎人的于家奶奶,脊背都被抽烂了的于阿郎。
西街上唉声叹气的摊贩们,甄家无一生还被悉数被拿来敛财的甄红等人。
最后眼神从虚无转为凝实,落在眼前忐忑不安的岑雪身上。
一个死时才只有十八岁的少年郎,。
都是为了这座楼宇。
方长春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下过山,对于人间的印象很模糊,他只约莫从山间某些经常下山玩耍的精怪口中得知,人类很聪明。
方长春说这是好事,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聪明为自己谋福祉。
但精怪却说,聪明有的时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方长春便会问为何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精怪便会长叹一口气道:“因为有些人类要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们不惜压榨自己的同族,排挤或利用异族,凡世间有多用,便无所不用其极。”
那时候的方长春不太在意,他觉得人类和精怪都各有自己的天地和生存之道,也都各不相同,就这么不相同的生活着,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下山之后,方长春才发现自己想得简单了,他只是一株想得不够多不够深的傻树。
“哥哥。”
岑雪的声音拉回了方长春的思绪,他安慰道:“没事的哥哥,不过是一道法阵罢了,趁他如今还没有完成,我们劈了它便是。”
方长春知道岑雪是在安慰自己,于是露出一个酸涩的笑容,抬手摸了摸岑雪的脑袋道:“好,我帮你再劈它一次。”
岑雪也笑,那双琥珀瞳里生出光辉来,他在方长春手心处蹭了蹭道:“我看过了,我们如今是在壁画形成的虚无空间之中,这壁画里有携带三尊自然神力的物件,每一次献祭都会通过物件复活一尊神的十分之一的力量,自成法阵。外面必定还有一个逆转法阵,从守护转变为杀戮,待到三尊神都被复活成功,配合外面的逆转法阵,便可以源源不断地抽取人力。如今只剩下春神没有被激活,他绑这些人来此估计也是为了春神的复活献祭。”
赵怀问:“为什么是三尊神,这明明画得是四尊神?”
岑雪摇头道:“因为冬神不在这。”
就像四圣兽里的青龙也不在一样,这个法阵里缺失的是自然之神里最神秘最强大的冬神。
他站起身,拽着赵怀一起,用赵怀手中的火苗照耀身后的墙壁,那是未曾着色的神像图,一个几笔墨色描绘的清俊青年跃然墙上,虽未着色,却已见绰约风姿。
不愧是神明之姿。
岑雪用手抚摸而过,神情有些异样,他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感受。
方长春察觉出他的异常于是问:“怎么了?”
岑雪很快敛下眸中深思道:“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很快他就晃了晃脑袋,指着旁边的一行没写完的字道:“这里写着的生天地灵,后半截看不见,我猜他就是还未被献祭成功复活的春神之力。”
岑雪的手顺着墙壁一路往前,直到触碰到一团浓重的黑雾,他便无法再向前一步,他对着方长春道:“就像那时候一样,只要我们将复活过来夏神和秋神的力量毁掉,我们就能从画中出去了。”
赵怀摇头:“谈何容易,这可是神明的力量,虽然只不过复活了十分之一,却也远非人力能及。”
赵怀不认为凭借着他们这群老弱病残,还有微末修为的自己可以突破两尊神守护下的法阵。
方长春和岑雪虽然在神庙时毁去了四方镇物,也毁去了法阵,但赵怀不认为在神明的加持下,毁去神明之物是一件容易的事。
岑雪不答,只回头看方长春,他背后的木箱子里也冒出一个人头来,似乎预感到气氛的焦灼,又不安地缩了回去。
过了几秒又不甘心地缩了出来,像一只疯狂出洞的地鼠。
方长春和那双琥珀瞳对上,轻轻一笑,从地上站起身来,越过其他人,也越过赵怀,来到岑雪的身边,将不断来回的人头压了回去,轻声道:“既然知道了该怎么做,那就走吧。”
他又看了眼赵怀道:“但知前行,莫问困苦。”
不会比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还糟糕的了,解决办法或许会死在中途,但总归不至于死在原地。
方长春抬笔在墙上写了个安字:“此字可抵三次攻击,在我们回来之前,此处便交予你了赵怀。”
赵怀颔首,看着方长春带着岑雪毫不犹豫地走入黑雾之中。
他望着墙上的安字想,或许天无绝人之路,方长春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
通道并不宽敞,也没有光亮。
黑漆漆的通道里,方长春只能从手臂处时不时传来的冰凉触感,感知到岑雪的存在,在黑暗之中,听觉便被放大了。
他听见岑雪背后木箱的盖子不断开合的声音,在开合到第三次时,岑雪没忍住小声呵斥道:“做什么做什么,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虽然没有瓦让你揭就是了,但你这是干嘛啊,少了两个压着你们的同伴寂寞了?”
不论何时,岑雪始终保持着和邪祟身份不符的活人气息,必去爱怼人怼邪祟这一点。
比起邪祟,更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方长春听着他絮絮叨叨教育人头兄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一下,通道寂静了几秒,岑雪教育人头的声音也停了。
几秒后,方长春才听见岑雪的声音:“哥哥你笑什么?看着这些人头欺负我很好笑是吧。”
方长春这才想起来岑雪有一双可以看见本相的眼睛,即便是最黑的环境里,他也可以如常的见到自己的全部。
于是他连连摆手:“绝无此意。”
岑雪哼了一声,啪地一声拍下木箱盖子,盖子似乎夹到了人头的某部分,人头兄发出哼哼唧唧的疼痛声。
接着方长春便感觉一个圆形毛绒物体朝自己靠近,精准地落在自己怀中滚了好几圈,好像是在告状,但因为方长春听不懂人头兄的哼哼唧唧,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告状。
岑雪又哼了一声,伸手将人头兄拽了回去重新放回木箱子,这次他看仔细了,没有拍到人头兄,把盖子盖得严严实实。
“其实我没想到哥哥来这么早的。”
方长春:“嗯?”
岑雪的声音低低的:“听闻春神掌管万物开端,生之源泉,我原本还想着···若是哥哥你来不及进来的话,反正我也救不了他们,就看着他们被献祭算了,这样春神之力复活,或许哥哥你可以···”
可以从中获取春神的生机,或许就能活下去了。
岑雪想起甄宅挡在他面前,方长春白了的那一节发尾,便免不了有些惶恐起来,比起被重新关回法阵,囚禁不得出,他似乎更害怕那一节白色的头发。
方长春看不见岑雪的神情,他猜这小邪祟必定耷拉着脑袋,咬着牙,想说点真的不管不顾的狠话,但又顾忌方长春的性格,于是最后只变成一句:“我是不是···让哥哥很讨厌,我只想着让哥哥活下去,却要将哥哥想救活的都送去死。”
方长春在黑暗中摸索着,抱住那个冰冷的身躯道:“你不也是他们其中一员吗?”
岑雪成了邪祟很多年了,有些事情他没法用人类的角度去思考,甚至他还并不喜欢人类。
他这个想法,不止放弃了那些被献祭的人,其实也放弃了他自己的自由,要重新作为阵眼被困于这里,不是吗?
小剧场
以前的岑小雪:“没关系,反正哥哥是会死的。”
现在的岑小雪摸着人头拔下一根毛:“哥哥今天会死嘛?”
“会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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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三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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