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爹爹!!”
聚集着流民的正堂传来痛苦的喊叫,方长春和几个修士们快步走进正堂,其他人缩在一旁不敢动弹,只见正中央一只浑身冒着黑气的老虎正咬着中年男子不放,硬生生从他肩膀上撕扯下一块肉来,男人身下压着自己的孩子,半大的孩子伸出手不断捶打老虎,却犹如螳臂当车,父亲肩膀上的血液溅入孩童的眼眸,将那双澄澈的眼眸染红。
“爹爹!”
修士们结印,互站四方,一张金色大网凭空落下,将作乱的老虎网住,一阵阵掐诀声响起,要将网中心的老虎镇压下去。
老虎在网里拼命挣扎,黑气渐渐退散,老虎金铜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清明,而后是无边无际的血腥。
那被男子护在身下的小孩举着一块碎石,重重地砸进老虎的眼睛里,幼小的身躯不知为何有一股庞大的毅力,他死死抓住碎石不肯松手,直到石头完全深入老虎的眼睛,血液流了他一身,疼痛的老虎一个偏头将小孩撞飞出去,被方长春接住,一大一小都撞在石柱上。
那小孩在方长春怀里挣扎,还想再冲出去救他的父亲,老虎身下的男人血流得太多了,就算拼死从老虎牙口中拖拽出,也不过强弩之末,男人伸出手似乎描摹了一番小孩的身影,便掉头断气了。
“爹爹!”
孩童似有所感,朝着男人的方向哭喊起来,方长春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指尖捏出一片绿黄相交的叶子,置于孩童的后颈,叶片融入,孩童止住哭闹,在方长春怀里沉沉睡去。
那头的老虎发出一声长啸,震天动地,四方结法阵的修士吐出一口血跪地,老虎破开金色大网,纵身一跃,在惊恐的人群中嗅闻,仿佛在挑选下一个可以入口的对象。
沉寂,无人敢发出声音,流民们慢慢往后挪动,偶有几声压抑极致的哭声,断断续续,很快就被人捂了下去,生怕惊扰了眼前狂躁的老虎。
方长春放下怀中的孩童,从衣袖处抽出一支老旧的绿檀狼毫笔,那笔尖毛已经开叉,让人怀疑它是否还能继续使用。
“休要作恶。”
方长春割破手腕,笔尖轻沾腕间血,在半空中绘就一个静字,血字成诀,快速朝老虎飞去,砸散老虎身上浓郁的黑气,露出底下的白毛来,原来是一只白虎。
但很快地,黑气重新聚拢,白虎又变成黑虎,它转过脑袋,剩下一只没受伤的眼睛警惕又恶毒地看着方长春,黑气包裹的毛绒脑袋晃悠一下,它张开獠牙怒吼,方长春差点一个站不稳就要跌倒,在即将跌倒时,原本应该在柴房的岑雪忽然出现,一手揽住方长春的腰,将他托起站稳。
方长春有些讶然道:“是你?”
岑雪还是一副胆小的模样,闻言只是一颔首,并不多说话,他退后几步,将地上的孩童抱起藏到柱子后面,他也跟着缩起来了,一副帮不上忙也绝不添乱的乖顺模样。
方长春见状松了口气,提笔沾血在空中写下一个封字,此字一笔一划皆带着强风,写得慢又艰难,白虎预感不好,一跃想打断方长春,却被强风扇飞,落在地上,接着封字写成,飘上半空,压向白虎,一字牢牢盖住白虎,令它不得动弹,接着黑气散去,一尊小小的白虎石像在地上出现,又如尘土般飞散而去。
这不是白虎石像的本体,只是一尊分身罢了。
方长春脸色煞白,出血过多让他的脑袋忍不住昏沉起来,他晃悠两圈差点倒下,一只寒凉的手拽住他的手臂,岑雪将他扶好,接着扯下方长春一截青色的衣角,将手腕冒血的地方结结实实地缠绕起来,血液渗出青衣,但很快被止住。
岑雪的手实在是太冷了,哪怕是人类摸过冬日里最寒冷的雪花也不会这么冷,方长春有些怀疑岑雪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有声张,再加上岑雪替自己包扎了手腕,于是压下眼底的怀疑,认真道:“多谢。”
岑雪只是点头,接着他道:“这个阵法要找到四个镇眼,那里埋着四神兽的代表物,只要毁去那些物件,阵就毁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方长春眯起双眼似乎在思索什么,原本被白虎重伤的修士们聚集过来,其中一个明显领头的朝方长春一鞠躬道:“原是以笔入道的同修,我叫赵怀,是桑河城主府门下子弟,敢问修士名讳?”
方长春回礼道:“我姓方名长春。”
赵怀苦笑道:“这庙曾有一谣言,是上任城主在位时传下来的,说是这里封了个了不得的邪祟,只是后来这庙宇几乎没有乱像,城主就重新开放了这里,没想到···”
他顿了顿,十分忧虑道:“今日这事,只怕靠我们是搞不定的,我需得快快知会上城主大人。”
方长春却在他的忧虑之下摇了摇头道:“只怕是联系不上,这阵将整座庙宇笼罩,此时这座庙已成孤舟,人出不去,通讯纸蝶只怕也是出不去的。”
赵怀仍不死心:“我有通讯烟火,放出去或许能被城主大人看见。”
方长春还没有回答,身旁的岑雪却忽然讥讽道:“在孤舟之上放烟花,你指望谁能瞧得见?”
岑雪的话语带着几分刻薄的尖锐,不复怯弱,只是在方长春讶异看去时,那双琥珀瞳又带着强撑的戾气,像一只正在唬人的小猫咪。
一时之间,方长春也不知道到底是怯弱是岑雪的真实模样,还是稍带刻薄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岑雪。
不过那也不重要。
方长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转身拎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的孩童,伸手温柔擦拭掉他眼睛的血污,等到他能重新睁开眼时,迈着不太稳当的步伐扑向倒地不地的中年男人。
他压抑着哭腔道:“爹爹,阿禾不能没有爹爹,爹爹快起来啊。”
“爹爹是阿禾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赵怀似乎要蹲身下去哄他,却被阿禾一把推开,他像一只脆弱的小兽守在父亲的尸体前,紧紧咬着最后一丝希望不肯松手,他的眼眸里闪过愤恨,他指着瑟缩在角落里的流民们大喊道:“是你们把我推出来,我爹爹为了救我才···才被老虎咬住的。”
活,是每个人第一**,在巨大的威胁面前,确保自己能活下去的最佳方法,就是让其他人死在自己前头。
多活一刻便多一份生机。
这似乎是一种弱肉强食的法则。
但很少有人能禁得住一个孩童的质问,那些流民羞愧撇过头去,不敢承担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指控。
方长春半蹲下身对着阿禾道:“你父亲死于献祭法阵之中,幸好魂魄尚未被白虎夺取,解开此阵后,他的魂魄怨气必然满身,如若不渡魂,就无法回归人世,重新投胎转世。”
他朝阿禾伸出手道:“你要看着你的父亲无法投胎转世,只得四处漂流吗?”
阿禾虽然只七岁,但也懂些道理,这世界修道者众多,几乎每个大城掌权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修士,当今陛下也对修士礼让有佳,所以普通百姓也对邪祟和亡魂有所了解,阿禾自然知道无法投胎转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父亲永远无法再以人身回到这世上。
思及此,阿禾抹去眼泪问方长春:“该如何做才能渡魂?”
赵怀抢先道:“渡魂那是只有一方城主那样的实力才能做到,且要看时辰开坛做法,等到这里的阵法破除,只怕他的魂魄撑到出去时早就变怨魂了,等不到城主设渡魂祭祀了。”
阿禾咬了下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方长春瞧,他似乎知道方长春在这群修士里是最不简单的,渴望从他口中得知一个答案不可。
方长春扯下阿禾身上的一节碎布,提着绿檀笔沾上阿禾父亲身上的血液,正要落笔时问:“你父唤何名字?今岁几何?何方人士?家中还有几口人?”
阿禾认真答道:“我父姓陈名桂树,今年二十有九,是华南人氏,因水患北上,我母亲我奶奶我爷爷都于路途病死了,家中唯有···我一人。”
方长春提笔在碎布上写下,陈桂树,华南人氏,终年二十九,大雍皇朝一百二十三年仲冬十七卒于桑河城废弃神庙内,今唯有一子,唯盼安息。
最后一笔写成,陈桂树尸体上飘出一缕透明魂魄,他朝阿禾笑笑,而后钻入碎布之中,方长春将满是血字的碎布塞进阿禾怀中道:“出去之后找棵看得上眼的树挂上去,有风将它吹走了,你父亲就去投胎了。”
阿禾含着眼泪磕了一个头道:“谢谢你。”
方长春起身,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起来,他将手抵在嘴边轻咳起来,一转身对上岑雪和赵怀等人复杂的神色。
岑雪的琥珀瞳还藏着亮晶晶的期待。
赵怀复杂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简单就可以将亡魂渡化成功。”
无须开坛做法,也不需要画符,更不需要进行一堆进化仪式,只是用寥寥几笔写就他人生平,那亡魂便有所感一般保留最宁静的模样,只消风吹而去,便可重入轮回之道。
不行,出去之后此人必须上报城主,将他留在桑河城。
赵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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