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休息牌的心理咨询楼一楼,两个青年围坐一个餐巾纸团。
其中一位摸出双肩包里的红笔和卷子,眼睛来回扫描,便在小分区填上数字,填完才在默写上打叉。他问:“外卖还有多久?”
对面的宋骁吹飞纸团,嘴角带红痕。
宋骁心里纠结要不要把秘密托出,对面却光想着吃!
他是两人小团体的头儿,有权排列事件优先级,“你没一起研究土豆汤?它可是出现在我嘴里!”
怪处一言以蔽之:他刚刚监考五年级,大摇大摆走到办公室,才发现嘴角竟沾着语文阅读题里的土豆汤。
都干了!
这个脏纸团还是对面那人,也就是冯初月冯老师,强行用纸锉来的。
当下宋骁迅速回忆一路上碰到的人,还好还好,好不容易考完了,大家都赶着回家。
也只有他在等着忠诚的小伙伴一起吃工作餐。
他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有听到脑子里有异响,眼前也没有出现不该出现的弹窗,世界更没有天翻地覆。外卖骑手没有传送门,卷子不会自动批好,他也还看不穿冯初月。
可那滋味还在舌尖,咸鲜蔓延,连同肚子都暖洋洋。
再然后,排除幻觉。
他读心理咨询,从没听说能幻出好滋味的。
几个月前宋骁来禾牧学校任职,宛如冷不丁漂流孤岛。
禾牧是十二年一贯制,他工作的心理咨询室靠高中部近些,四周比比皆是相互来往了十年的青梅竹马。
一个九年寒窗就换了六个学校的外乡人,实在没办法想象,分握换牙和叛逆时期黑历史的两位班主任,就在操场散步。
如此境遇的猛人们离开母校,说是骨肉分离也不为过。
不久前办校友会,事业有成的老校友与银发老教师相拥而泣。
光在学校,他们便有十二年师生情。
宋骁看得热泪盈眶,相当羡慕,他戳戳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邻座,悄声好奇:“请问你来禾牧几年了呀?”
坐着的腰背和鼻梁一样挺,眉毛整齐,戴一副低调的全框眼镜,手夹蓝水笔,此前在小桌板上的会议记录本上写写画画。
“十五年。”说着便站起身,走向演讲台,让宋骁没说出口的“我是新来的”戛然而止。
十五兄虽穿理科男老师标准套装,但长袖白polo衫和黑西裤也挡不住大屏幕打出的履历散发金光。
如果说宋骁举目无亲,那么,这号人就是亲友树状图的起点。
那时宋骁暗自发誓,为了生活质量,就算再不好相处,他也要扒住这条大腿不放。
事实证明,发誓也遵从墨菲定律。
长得像坂本大佬的原住民plus,是一位语文老师。
宋骁开了三天自动跟随,发现他不善言辞,内向到超凡脱俗。
爱干净好说,人际关系也干净无比。十五年认识的人还没自己多!
于是乎,宋骁立志要和校园常青藤打好关系,从此称霸禾牧的理想就此破灭。
但不知道是不是跟小学生混多了,宋骁格外在意”在禾牧的第一个朋友“。又或许是职业病发作,遇上摸不透的,问就是偏向虎山行。
宋骁得闲就和冯初月吃饭,正所谓,精诚所至嘴皮为开。
宋骁升级为饭桌领头人,冯初月也“豁然开朗”,几个月前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几个月后仿佛某社媒机器人附体。
经典闷骚啊,天地良心,他没给冯初月喂过杠精大全。
“什么出现在你嘴里都不稀奇。”
灵活的冯跟班闪身外加打叉一气呵成,纸团像风滚草滚很远。
宋骁诚恳道,“我批四分之一。”
“三分之一。”冯初月还价,见宋骁认命后低头分析道,“可能是你中午吃的黄焖鸡。”
这你记它干嘛。
宋骁接过半沓卷子,不服理性分析,“我挂着酱油汤在学校转了一下午?”
冯初月手机响了,信息看得他皱眉,“没人注意你。假如和卷子上的题有关,势必是你看题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宋骁的屏幕上显示骑手还有十分钟到达。
他使劲回忆,“没啊,除了腿有点累,特无聊,不然也不会看卷子。还好是语文不然都没得看,哦!当时我特别饿。”
今天这场是期末考前的模拟测,也是放学前的最后一场考试,小学生和小学生的监考老师正是容易饿的年纪。
宋骁苦熬最后二十分钟,没想到最后的现代文还真引人入胜,写家人聚会总喝满满温情的朝鲜族土豆浓汤。
忍饥挨饿也就罢了,窗外还有食堂香气飘来,他肚里更有馋虫抓耳挠腮。
“排除所有不可能,就算再不现实也是事情的真相。我先去大门等。”
跟班很有跟班的操守。宋骁很满意。
等饭中,宋骁对着小学生的仿楔形文字,横看竖看。排除所有可能,才看出是“亲情的温暖”,反衬出印刷黑体是多么清晰。
原卷上熟悉的文字在眼前流淌,仿佛回到太阳刚落山的两个小时前。
当时他就想,家人不论送行,还是久别重逢,凑齐了就得吃饭。
聚少离多,这汤能吃好久。
那宽口扁锅的浓汤一定坐在炉上,早早烧滚,圆满如月轮。
多好,多美。全家人围着最小火,锅中央咕嘟小泡,青辣椒圈漂浮打转,土豆块和鸡肉炖到没有棱角。筷子打架。
汤稠,时不时需要搅搅防粘底,这事他总要抢着来,画一个个圈。
拿汤勺盖到碗里冒热气,不管什么筷子都能捻开,土豆碎和肉混在饭里,雪白的米粒已染得看不分明。
冯初月刚拿着外卖顶开门,风铃清脆,就听宋骁中气十足地大喊:“冯初月!”
只见他手拿一把满当的大铁勺,上边米饭和肉堆成小型土坡,汤汁围场一周,悬在试卷之上颤颤巍巍。
冯初月眼疾手快,放下外卖捞走卷子,他不想跟学生解释为什么卷子香喷喷。
汤汁嗒地落在——宋骁的舌头上,完美着陆。
冯初月继续歪头听电话,“没事家长,我在。”
原来是女儿回家后就默默流泪,连饭也不吃,急坏了全家。
家长起初推测是考试太难,写了长篇大论控诉出题老师,又认为是课代表的压力压迫孩子,代女儿给语文老师发了请辞信,最后怀疑班里同学欺负她,觉得班主任没发现真是罄竹难书。
于是,上任三天的代班主任语文组组长冯老师收到了三篇五分钟看不完的长文。
他的眼珠一动不动,看向虚空。
宋骁捣鼓快餐盒,递给他一只塑料勺,冯初月茫然地塞进嘴里,咀嚼,是温热的土豆汤饭。
土豆汤饭?冯初月嚼完才勉强插话,“这位……群家长,请冷静,林紫雯有说谁欺负她了吗?”
他没拦住宋骁抢手机,通话大剌剌转成公放。
“要是说了就好了!冯老师我跟你讲……她就是太老实了……妈你让我说!雯雯她就是不说,老师大人啊,你要给我们一个公道啊!雯雯,告诉爸爸好不好,是不是有人让你不要说的?是他吗?”
电话那头有一个交响乐队的人口正在发声,应和愈演愈烈的女孩哭喊,“还是这个小胖子?雯雯不要怕,你就点头……哎哟,别哭了。”
心理老师听不明白,但不妨碍横插一脚。
“喂你好,是雯雯家吗?我是午休室宋骁。”
“呜,是,我是林紫雯,宋老师好。没人打我……”
交响乐队兴许是被忽然出现的午休室搞晕,小女孩终于轮上独唱。
小学生大多轮不上心理咨询,倒是因为咨询楼有糖,小学生午休又长,心理室直接干成午休室。
宋骁对林紫雯印象不深,但雯雯对他,显然比对说话冷飕飕的语文老师更有好感。
她在家长的背景音下,道出哭泣原因:每年体育课都要测身高体重。她今年和前几年相比,重好几斤,将近超重线,被同学说再这样下去来年一定变肥胖。
说完,雯雯不哭了,一家子知道原因后,气坏了,誓要严惩嘴欠小朋友。
宋骁又是好说歹说,两碗烫饭都放成温吞水,总算挂掉电话。
宋骁还是第一次插手别人的活儿,明白代班主任对他的业务能力肃然起敬。
他掀开外卖盒,谦虚道:“咳,感谢的话,等吃完饭再说。”
塑料勺太小,换成铁勺哐哐两大勺入口,正好不烫嘴。
冯初月却在思考,他教这个班三年,林紫雯一直挺匀称,成绩相当好,年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眼前的馋虫都没发福,一个十岁女孩怎么能在一年内像吹气球长了这么多斤?
宋骁疑惑:“不好吃?你之前挺喜欢吃土豆的啊。”
“我们没点土豆。”冯初月边查发胖相关的病症,边从碗里夹鱼丸,“明天中午去一食堂。”
饭搭子还是第一次提议用餐地点,宋骁心细如发立马反应过来,“我来,一定安慰好雯雯小朋友。一食堂炒面好吃,我跟所有爱吃饭的都有共同话题。”
但不止于此,冯初月给他看学校推文,“四年级的林紫雯,不算胖。”
鹅蛋脸的小女孩身挂绶带,短袖露出的手臂粗细正好。
“还真是。而且你班里体型有点膨胀的小朋友,我这里都见得差不多了,真没见过她。”
冯初月的眉毛越挤越紧,直接放下了筷子,“不知道有没有身体原因,目前没有证据,她的家长……”
“绝对不会接受。”
那大合奏宋骁想起来都哆嗦,这样团结又重视孩子的家庭是好是坏?
他吸溜碗边,“忽然胃口开了也不是不可能。不管是暴饮暴食,还是身体原因……要是因为别人几句话心态爆炸那就糟糕了。”
他学过很多个案,青春期少年对身材容貌产生焦虑的影响相当大,况且还是女孩儿。
胖人多受同龄人的歧视,还有满世界语言霸凌,就像那位家长随口指认的“小胖子”,哪怕没有恶意,也会成为人生路上的一根刺。
各式结局不大美妙。
“希望她今晚还有心情吃饭……嗯,你吃太慢啦。”
宋骁放下空碗,打饱嗝,他留烤肠收尾,完美结束这奇遇的一餐,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天道酬勤,我就知道。
看那么多奇幻玄幻魔幻作品,果然会有好果子吃。
“我不像你,干什么都不耽误吃饭。”
可宋骁有理由亢奋,今天的冯初月和之前相比天差地别。
就像他也不曾想象,天降大任,奇妙的世界会在今天为他撕开裂口,冷冰冰的毒舌人机也会插不上话,需要他力挽狂澜。
也对,没谁样样事情都擅长,所以人有一撇一捺,互帮互助。
班主任不好当,高中跳级本硕还跳级的大神勉强撑住两天半,遇上奇葩家长也要宕机。
我就多费心,帮帮你吧。
宋骁得瑟得翘尾巴,“心态太差,我轮转外科都是闻着电刀吃饭。”
“今非昔比了小冯,”他晃晃手中拿的东西,就是那把舔得反光的铁勺。没有系统,没有伴身宠物,但还能嫌弃免费的金手指吗。打电话的时候就是什么都敢接,“喏,你也吃了我的超能力。”
章节名捏他与提及的阅读题作品:肖复兴《喝得很慢的土豆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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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吃得很慢的外卖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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