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为什么会和安亦在一起,他也很疑惑。
林奕安突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个安亦冒出来。他以前,有这个同学吗?
安亦是什么时候闯进他的生活的?好像是,他割腕以后。
撩开衣袖看自己的左手腕,有块疤,是他一个月前割腕留下的。但他没什么感觉,这块疤在他手腕上就像一个很平常很普通的印记。
当时疼吗?好像特别疼。
他记不清了。
关于他为什么会割腕,只是因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那天,他的家人对他说:“你怎么不去死!”
然后他就真的割腕了。
归根溯源,还要从林奕安的小时候说起。
林奕安是哥哥,有个小三岁的弟弟。他还有三个堂哥两个堂妹,在这一辈中排位第四。
他和哥哥弟弟妹妹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他们都活泼开朗讨人喜欢,只有他,性格木讷内敛。他不讨人喜欢,这事他从小就知道。
不被爱的小孩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迫切地想要家人的喜爱,他想,一定是因为他不够懂事。
所以,每次和爸妈去商场,妈妈问他想要什么,他总是摇头,说不需要。他觉得这就是懂事的表现。
后来长大了,妈妈却总拿这件事刺他,笑话他,说他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他以前也开口要过东西的。
妈妈去摘了两个莲蓬,一大一小,大的那个莲子粒粒饱满,而小的根本还没长出莲子,里面是空的,像是顺手摘来玩的。
她把大的给了弟弟,小的给了林奕安。
那时候还没发觉父母的偏心,他天真地以为自己也可以任性撒泼。他想要弟弟把一半的莲子分给自己,弟弟不给,他就上手抢,刚要把莲蓬掰成两半,弟弟放声嗷嗷大哭。
林奕安觉得莫名其妙,他小时候才没有像弟弟这样哭,他会主动分享,而弟弟不会,还哭了,弟弟不懂事。
刚要转头去求助妈妈,“啪——”一声脆响,林奕安被打偏了头,脸上是红彤彤的巴掌印。
对门的邻居看了过来,妈妈笑笑说:“这小孩不懂事,这么大了抢弟弟的东西,真是的。”
邻居叔叔也笑了笑:“那是该打,不打不长记性。”
妈妈也不好意思直接下手了,视线寻顾一周,发现了合她心意的工具,拿起一把花生藤找准落点,打脸上可能会伤到眼睛,打身上有衣服挡着不疼,她就往林奕安的脖子削过去。
林奕安终于哭了,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一只手把他往外推,推出门外。妈妈关上了门,抱起弟弟温声细语地哄,留他一个人在门外哭。
他孤零零站外边,也不敢哭了,强行止住泪水,坐台阶上悄悄擦眼泪。
对门的叔叔没再看过来,估计是觉得林奕安性子闷也不好哄,就干脆不理会了。
这件事情给他留下来很深的印象,即使过去了很久,久到他忘了当时的疼痛,他依然记得面目狰狞的妈妈,记得花生藤扫过脖子的触感,记得泪水模糊了视线的感觉,也记得自己在门外台阶上坐了一个下午。
之后,他把“哥哥要让着弟弟”当成真理信奉,这是应该的,哥哥本来就该让着弟弟,爸爸妈妈都这么对他说。
比起爸爸妈妈,他更亲近自己的奶奶。
爸爸妈妈总是工作得很晚,他只能跑去找奶奶,奶奶和大伯一起住。他经常去帮奶奶喂鸡,看奶奶煮饭。
奶奶当着二堂哥的面夸过他,说他懂事。他很开心,忍不住问奶奶:“在我们七个人里,你最喜欢谁?”
奶奶笑着说:“就属你最懂事,当然是你啦。”
林奕安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飘到天上去。
奶奶剥了个橘子,分两半,一半大一半小。
林奕安开心地等着奶奶把大的那半给自己,因为根据“哥哥要让着弟弟”的真理,林奕安作为堂弟应该得到大的,二堂哥应该让着弟弟。
奶奶慢悠悠开口:“大的给哥哥吃,弟弟人小,应该吃小点的。”
他不理解,还是接过了橘子。他想:原来还有不一样的道理,那奶奶应该是对的。妈妈是因为喜欢弟弟才宠爱弟弟的,奶奶的道理才是对的。
长大以后,他才想明白,哪有什么对不对的,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说,不过是因为妈妈喜欢弟弟,所以要他让着弟弟,而奶奶喜欢二堂哥,所以把大的分给他。
偏心就是偏心,从来没有道理可言。
二堂哥老是惹奶奶生气,奶奶嫌他烦。但二堂哥上初中住校以后,奶奶总在林奕安面前提二堂哥,说林奕安笨,学不会点燃柴火烧水,二堂哥就很能干。
不过奶奶从来没在二堂哥面前夸过他,只在林奕安这里止不住对二堂哥的思念。
二堂哥放暑假了,奶奶一大早起来做了凉拌粉,结果二堂哥嫌弃油放多了太腻,奶奶说了句爱吃不吃。
回想起这些事,林奕安也会觉得自己矫情,但是他忘不了当时的自己的感受。每次想起来,还是会难过。特别是,奶奶对二堂哥的偏爱,是他在长大过程中后知后觉的。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二堂哥不知道奶奶很喜爱他,奶奶也懒得向他表达,但事实就是,奶奶最喜欢的孙子是二堂哥。
林奕安总是想表现好一点,让别人夸他懂事。很多人都夸他懂事,在他们的孩子面前。
其实夸他懂事不过是在逗自己家的孩子,家长总喜欢在外边贬低自己的小孩,他们在和他独自相处的时候就收回了笑脸。他知道,自己总是不讨人喜欢的。
或许是因为比较文静爱看书,林奕安是他们这一辈中成绩最好的小孩。
大家都会夸他聪明,他发现,夸聪明总是要比夸懂事更真心实意一些的。他喜欢别人夸他聪明,于是他努力学习努力看书努力当个好学生。
他的童年就在通过取得好成绩来博取大人的关注中度过。
他会为自己感到高兴,有时候又会难过,因为他知道真的没人喜欢他。如果真的喜欢,是不会在意成绩的,就像弟弟,再顽劣再任性,爸妈还是宠爱他。
爸妈会对得了第二名的他说继续努力,却对刚过及格线的弟弟承诺下次考过七十分就去吃大餐。他们会耐心地对弟弟进行鼓励式教育,对他只有偶尔分心施舍过来的几个眼神。
回到他割腕的那一天。
林奕安有个陪了他很久的搪瓷小猪存钱罐,是他小时候用压岁钱给自己买的礼物。小时候过年得的压岁钱总是要上交,他偷偷藏了二十块,给自己买了个新年礼物。
后面还是被发现了,妈妈骂他浪费钱,买了个没用的玩意。
但他很喜欢,时不时就给小猪擦拭干净灰尘,里面装了他攒的一块五毛的硬币和零钱,更多的是一角两角钱,还有唯一一张一分钱,是他的珍藏。
那天弟弟悄悄拿走了他的小猪,等他发现时,弟弟还在费劲地取钱。
他上前一把夺回存钱罐,弟弟被抓包也不心虚,反而冲他发脾气,扑过来抢。
林奕安在争抢中推了弟弟一把,弟弟往后倒去,磕到了头,开始大喊大叫。他有些慌,但一看弟弟干吼着半天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就知道弟弟没事,松了口气。正要往回走,爸妈过来了。
弟弟看见救星,委屈涌上心头,泪水哗的一下流了出来,坐在地上捂着头说:“哥哥欺负我!哥哥打我,好疼——”
林奕安连忙护着存钱罐说:“我没有,是他先——”
没人愿意听他说完,爸爸的巴掌落了下来,林奕安也不躲,还直愣愣地盯着爸妈。
妈妈上前去把弟弟扶起来,问怎么回事,弟弟委屈地说:“我只是想看一下哥哥的存钱罐,哥哥就生气了,把我推倒在地上。”
妈妈冷声道:“给弟弟道歉。”
林奕安不吭声。
爸爸又扇了他一巴掌:“耳聋了还是哑巴了,叫你给弟弟道歉!”
林奕安还是不吭声。
爸爸扯开他的手臂,抢过他护在怀里的存钱罐,往地上一砸。
“不要——”下一秒,存钱罐破碎的声音响起,硬币撒了满地。
他跪在地上把存钱罐的碎片一片片捡起来,妈妈拉着弟弟离开,爸爸看不惯他这样,走之前又踹了他一脚:“神经病。”
林奕安把碎片捡起来找了一件不穿的旧衣服包着放回抽屉里,把地上零钱捡起来一张张叠好,双手捧起硬币来到弟弟房间。
“林奕辰开门。”
里面的人没反应,林奕安用手肘旋开门把,推开门进去。
林奕辰见是他一个人来,挑衅地冲他笑:“哥哥,你是来赔罪的吗?”
“是啊。”
扬起手——
“这些是我的赔礼,都给你了。”
往林奕辰身上砸过去。
“啊——”一声惨叫又把爸妈引过来。
林奕安自觉地站好等着挨揍,一脸的无所谓。他特地避开了林奕辰的脸,免得伤了眼睛,只不过是让他疼一疼吸取点教训罢了。
爸妈这次连话都不说了,上来就往他腹部给了一脚,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等他的额角流出血才停手。
“神经病,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算了,还欺负弟弟,是不是要把你送去精神病院才好?”
“你说说你有什么用,除了学习好点,就会摆着个脸像个哑巴一样,笨手笨脚干什么都不好,我生你下来有什么用?”
“……”
两个一人一句,喋喋不休,控诉着林奕安的“罪行”。
脑袋嗡嗡响,疼得不敢用力呼吸,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太快了,晃得他眼睛都看不清。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在下巴处凝成一滴,没落下去,黏糊糊的。
他倚在墙边听着嗡嗡声不断,仿佛过了好久,才终于听清父母在讲什么。
说他是废物,灾星,说他没一点用,不如生块叉烧。
林奕安笑了,很轻的一声,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爸又甩了他一巴掌,下巴处的血珠溅到墙上,留下一抹红色,在白墙上很刺眼。
林奕辰歪头地看了一眼,下一秒又变回委屈的模样,泪眼汪汪的。
妈似乎被他的笑激怒了,口不择言:“你怎么不去死!”
一时沉默,再没人出声。
林奕安又轻轻地笑了一声,听上去像是开心的笑,缓缓说:“好。”自顾自地走了。
实际上他看不清路,耳边还是嗡嗡声,走得歪歪扭扭的,出房门的时候还撞了一下门边。
回房间反锁了门。头疼得厉害,他坐在床上看着狭小的房间,每天依旧,毫无起色。
他总是告诉自己,再忍忍就过去了。
他真的好累。
他不想再过这种望不到头的生活了。
林奕安去卫生间拿盆装了点冷水回房间,其实想要温水的,但他不想去厨房。
打开抽屉,拿出自己藏起来的水果刀,他呆呆地看着这把刀,拿起又放下,去洗了把脸,擦掉脸上的血印,换上喜欢的衣服。
还是春天,有些冷,但他穿了件短袖,这样就不会弄脏衣服了。
他再次拿起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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