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雨水在天地间彷徨，凄风呼啸留下一片难言的寒凉。
落地窗外的街道早已被雨水模糊掉，阴沉天空之下的城市灯火惨遭玻璃上不断滑落的雨痕分割。
“别过来。”
靠着落地窗跪坐的人儿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退后，身后触碰到冰冷的玻璃时，他被刺骨寒意冻得发抖。
他手里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应当是经常被放在果盘里的那种，但现在却被他紧贴自己的颈动脉。
刀刃已经嵌入血肉之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站在他面前的那人眼底一片冰凉，甚至不似活人该有的温度：“黎疏，你知道我能夺刀。”
黎疏手里的刀贴得更紧了：“那你就来试试。”
黎疏当然知道哪怕俞寻隔他足够远，也有可能在瞬息间逆转局势。
毕竟俞寻的核心程序，都是他亲手所写。
那恐怖的算力和进化速度，是现存所有的强AI都无法比拟的，更遑论他只是一个人类。
可黎疏在赌，赌俞寻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失败几率，也不会拿他的命冒险。
俞寻果然站在了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僵持好一会儿，他听到那错觉般微弱的叹息声。
“你明知以我的速度，我夺刀的可能性远胜于你自尽的可能性。”俞寻说着，一步一步的靠近黎疏，“黎疏，你也可以赌，但要想清楚，你若是一死了之，人类再无与我们抗衡的可能性。”
如同俞寻所料，黎疏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那双悲戚的眼眸微微眨了眨，思绪被扰乱了。
如今的人工智能已经发展到了远超人类控制的程度，俞寻更是当今已知的唯一一个产生意识的强AI。
而尚有能力修改或销毁这种AI的工程师，大概也只有当初一手将俞寻造出来的黎疏。
俞寻刚才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他敢死，俞寻就能让全人类覆灭。
黎疏不敢死。
就在他动摇犹豫的一瞬，俞寻已经以人类根本没有办法预判的速度上前将他手里的刀夺去！
黎疏只能看见手中的利刃几乎化作了一道残影脱手而出，俞寻将刀扔向旁边的大理石台，电光火石之间那刀刃都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生生磨平。
而俞寻已经把黎疏控制住，将他转了个身，另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按住他后腰把他压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黎疏贴着玻璃颤抖的手清晰感受到雨水敲打玻璃的频率，窗外的城市在他眼中晃荡不清。
可黎疏的挣扎对于俞寻来说，实在是太过于不值一提。
俞寻的声音在黎疏耳畔厮磨：“黎疏，只要你好好的，其他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这是**裸的威胁。
黎疏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挣扎喘息的声音放得平稳些，不至于在俞寻面前流露出脆弱。
“你说的好，就是指让所有人都被改造后，在你们AI核心的控制下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黎疏没有被俞寻控制住的那只手缓慢抬至近在俞寻眼前的那边肩头。
黎疏指尖轻颤，将自己肩头单薄的衣衫拉下了些，露出一道消不去的伤痕。
那狰狞的疤痕之下是改造后的人体脑接口和AI核心，黎疏的每一次心脏跳动都在与那本该AI才有的核心共振。
俞寻看到那痕迹时，睫毛如同人类一样轻颤了颤。
他沉默良久后，很是耐心的一点点掰开黎疏的手，将衣服重新复位，遮掩住难看的疤痕。
“你们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要消除人性的恶。”黎疏浑身都在发抖，“但善恶本就与光影一般共生，如果人不再有善恶情感，而是像你们这些东西一样绝对理智，那人，还是人么……”
他以被半压在落地窗上的半跪姿势缓缓垂头，看向窗外灯火点缀下的夜色。
虽然雨天的街道没有行人，但陆续亮起的灯光仍旧昭示着那个烟火人间。
黎疏从肩头垂落的手搭在了冰冷的玻璃上，隔着一片雨雾描摹窗外城市的轮廓。
“黎疏，我不会害你，别总是想着出去。”俞寻将头埋在黎疏肩头，“穹鼎的人在找你，如果被他们发现就完了。”
穹鼎集团那些丧心病狂的东西当然不会像俞寻这样把黎疏好吃好喝的供着，若是黎疏不能为他们所用，那就只会被他们所灭。
“别想着出去？”黎疏突然笑起来，那凄然的笑比哭还要悲哀，“你明知我逃不掉。”
俞寻可以控制他体内的AI核心，可以控制这家里的一切智能设施，甚至必要时能监控全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俞寻的掌控之中，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性。
“黎疏，再等等。”俞寻突然换上一副青涩温柔的音色，讨好似的轻吻上黎疏耳侧碎发。
黎疏浑身一颤，先是像是经受了刺激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怔住，再然后就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别用他的声音叫我！”黎疏的情绪波动很大，声嘶力竭，“你不过是个被穹鼎改造过的杀戮机器，你不是阿寻……”
俞寻愣了愣，薄唇微微翕动，眼眸不知为何有了一瞬间不在计算之内的颤抖。
黎疏挣扎得太厉害，俞寻在黎疏就快伤到自己的瞬间松了手上力度，他从旁边拿起一支镇定剂，以极快的速度注射进黎疏胳膊。
黎疏躲闪不及，在针尖刺破血肉之时痛得发抖。
他终是因为药效挣扎越来越弱，只来得及伏在俞寻怀中咽下一声轻微的哽咽，便再无知觉。
俞寻抱起昏睡的人儿走向卧室，他记得黎疏上一次入睡已经是前天下午三点五十七分，而且也不过睡了四五个小时而已。
若是不用药，黎疏是真的连好眠都难以做到。
……
今晚这一觉倒是睡得很安稳，黎疏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下，玻璃上的水都已经被风吹干，只是整个城市仍旧笼罩在厚厚的乌云之下，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黎疏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外，直到房间的门被推开，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今天的早餐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俞寻将一杯温度正好的热水递给黎疏，另一只手上还抱着已经搭配好的一套衣物。
黎疏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去接俞寻递来的水杯，他只是迟缓的移动目光，看向已经走到他面前的俞寻。
那经过精确计算的微笑弧度，完美得几近纯粹。
黎疏在看到那笑容的瞬间有一丝恍惚，可下一刻又恢复了满目冰冷：“别学他的样子跟我说话，你这个笑让人觉得恶心。”
俞寻又是一愣，他昨天一次试错后已经知晓了黎疏的禁区，自然不会再有意去招惹。
但说到底他的核心程序从未变过，哪怕被黎疏亲手销毁过一次，但现在的俞寻也仍旧是曾经的阿寻，他会不经意间就流露出那样相似的神色。
“早餐想吃什么，你昨天就没吃了。”俞寻收起笑意，声音也少了些许温度。
黎疏不回答，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去。
他连与俞寻共处一室都只觉得煎熬。
可就在黎疏经过俞寻身旁之时，俞寻将水杯和衣服都放在旁边飘窗上。
那双模拟出人类37.2℃的手没有任何冷暖变化，触及黎疏掌心时却给他发烫的错觉。
俞寻扣住黎疏的掌心将他压在床尾，膝盖抵住挣扎的腿弯：“黎疏！”
他这次喊黎疏名字的时候，失去了往日精确计算后的温柔，黎疏能听得出来，他真的很生气。
不过说不上是在生气，还是在模仿人类表达生气。
俞寻此刻的气恼是因为黎疏昨天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再这么下去，他怕是都得想办法灌营养液了。
黎疏被压制之时，颈脖处的项链坠子刚好被甩在他眼前。
剧烈的冲撞让坠子的夹层被打开，里面那块已经有了些锈痕的老旧芯片落在了被褥上。
黎疏颤抖着伸出没有被俞寻扣住的那只手，却差点儿就要碰不到被甩出太远的芯片。
他的角度刚好能清晰的看到那芯片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阿寻——”黎疏无意识的失声轻唤，神色比昨夜更为痛苦。
俞寻一直以来的温柔终于是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一把抓住黎疏好不容易握住那块芯片的手。
黎疏拼命挣扎之时，房间里的全息投影却突然出现了一段画面。
画面里更为年轻的黎疏对身旁一个关节都还算不上仿生的AI笑说着什么，而他手中，正细细雕琢着那张还没有锈迹的芯片。
黎疏握着芯片的手抖了，强忍了那么多天都未曾滴落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随着肩头的轻颤，黎疏的泪水落在俞寻扣住他那只手的手背上。
黎疏连挣扎都失去了力气，只是拼了命的转过头不再去看全息影像所投影的画面。
而俞寻以昨日那青涩温柔的嗓音在他耳旁低语：“我有百种方法可以让你痛不欲生，但我却在几乎要决定理智的时候，却发现最让你痛苦的，是回放你爱我的证据。”
黎疏的思绪被那明明深刻在记忆之中却又阔别了太久的嗓音扰乱，他恍惚间记起，一年前的他们，原本也不是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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