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呀，咋们在多喝，在多喝俩口。”身型高大的男人醉醺醺的搂着柳垣的肩，说话间泛黄的牙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股淡淡的腐臭味。
“不了，天色不早了该休息。”柳垣将碗中酒一口饮尽，提起放在红木桌上的酥饼起身推门而出紧接着将门轻掩上。
“真不给面子，小白脸，”男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要不是看他是柳县令亲戚谁搭理他。”
瘦高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劝道：“好了，好了，咋们接着喝别因为他坏了兴致，再说，”男人猥琐一笑，说：“刚好可以让丽娘她们来陪我们聊聊天。”
本来有些凝固的气氛也因为这句话被点燃，酒桌上的话题围绕着这个愈发污耳。
他刚走出没几步，这污言便钻进耳内，听的柳垣蹙眉，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这些事明面上不被允许，但暗地里却早已是家常便饭，便是权贵之家私下也会养着几匹瘦马更别提酒楼。
“不过你们听说了吗？”
厢房内不知是谁突然提起，“小白脸身边那个叫顾什么的。”
“啊对对对，和柳垣那小子回来以后高了不少，以前可真是。”他说到这里痴笑了几声。
另一人附和道：“对我还是喜欢他以前的样子，那腰感觉一把就能抓住似的，现在长的太高了有男人样了……”
厢房的门被猛的推开，柳垣逆着光站在门坎外，风从他身侧穿过吹散了屋内的酒气。
他们见到柳垣的刹那表情错愕，壮高的男子起身嚣张的走到他跟前，“咋了，不爽呀？！”
柳垣表情淡漠的直视他，他双手握住男人的胳膊，脚下横扫，一个呼吸的功夫男人便倒在地上。
“操！”
伴随着男人声怒呵，厢门被风重重关上，房内不时传出阵桌木被砸坏的巨响，直至日落西山。
打着哈欠的小二揉着眼推开厢门，六个大汉斜躺在地上，他们的四肢都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饭菜瓷碗也洒了一地，房内弥漫着酒气以及一股不知名的骚臭味。
地上唯一干净的地方只有墙脚，用木板斜搭成个还算平整，勉强能够被称为桌子的平面，零碎的银子，铜钱被整起的摆放在桌面上不沾一点尘埃。
黑夜笼罩天穹，月光如水般没过青石板，夜色中传来阵阵脚步声随着时间流逝化作细雨，敲击着，发出声响。
玄衣紧袖，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伫立门檐下，他鬓角的发散乱，零碎的发丝贴在脸侧削减了几分眉目间的冷意，青丝如瀑被玉冠高束在脑后。
来晚了。
柳垣抬手轻叩柴门，但半响却还是没有来人。
他撑着纸伞，垂头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门旁西域进贡的灯笼草郁葱的长成一片，蓝白色的花冠点缀在新绿间，星点青藓坑洼的长在石面的凹陷处，他将那袋包裹严实的糕点细细护在怀中，连半点水痕都没有沾染上。
杉木制成的门扉上布满细微划痕，白色的围墙将里外隔开，只有一枝粗壮的流苏树从墙中探出，幽香飘逸。
耳畔传来阵树枝断裂的脆响，柳垣忙将手中的纸包甩开，酥皮绿豆散落一地与泥泞混成一团，纸伞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后飘落至地，歪歪扭扭地滚了几圈后才停下。
他的反应迅速这才勉强接住那人，怀中人着了身月色长袍，衣袖早已被树枝划破，腰间佩玉轻击发出脆响。原本高竖起的发髻散作一团，发丝被雨水打湿凌乱的贴着脸颊。
在这极近的距离下，柳垣甚至可以看清顾敛颤抖的眼睫，霎时风动，白色的花瓣像只只蹁跹的蝶从叶缝中飘落停在顾敛的发梢上。
他睁开眼，墨蓝色的眸里泛着莹莹水光，“你来了。”
呼吸间铺面而来淡淡的酒香，正是城里最好的桃酿，春雪。酒气虽不烈只是淡淡花香但度数却极高，是顾敛和他最钟爱的酒。
柳垣：“下次喝醉了记得别爬那么高。”
顾敛微眯着眼不说话，将柳垣胸前的发丝缠成股细小的麻花，他叹了口气，将那缕发丝从顾敛手中抽出，熟练的将他从怀中放下，看动作很明显不是第一次了。
随即敏锐的发现了一道视线，有人在看。
柳垣偏头看去，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身着碧色小袄五六岁的小孩，正怯生生的躲在顾敛家门后。
她扎着俩条辫子，发尾用青色的发带固定住，两汪泪在她眼眶打转，女孩迅速跑到顾敛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顾哥我的木鹊。”
顾敛喝的太醉，呆愣在原地半响才低头看向她，他身量极高半蹲下身体，因为醉意放松下来也才与小孩差不多持平。
顾敛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抬手时女孩的发丝凌乱的炸起，“没事这不在，”他的喉结滚动了下，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扭头一脸委屈的望向柳垣，“阿柳，我的东西呢？”
小孩这才发现他醉了，整个人都沉了下来，有些难过的垂着脑袋攥紧自己的衣摆。
顾敛则毫无觉察，他微眯着眼仰头，笑道：“找到了。”
柳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坠满白花的枝头中似是鸟羽般的黑影藏在浓浓夜色里，像是停歇在树梢的鸟鹊。
顾敛踉跄起身便打算上墙，柳垣一把握住顾敛的手腕，将他轻拉回来，语气无奈道：“我来吧。”
他熟练的攀上墙头，足尖轻点如飞鸟般在花枝间穿行。
“啊，好厉害！”她的眼睛亮晶晶，随意用袖口抹了把脸，视线一刻都不想错开。
“是吧，是吧！”顾敛撑着脸半蹲在地上，扭头与女孩相视一笑，他曲起指节轻蹭掉她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泪。
谈话间花枝快速抖动，乳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他落回地面时速度虽快却没扬起多少尘土，只要稍微懂行的人看上一眼便知此人内力深厚。
细小的花瓣缠绕在柳垣的发间，他怀里横抱着只酷似鸟鹊的竹制镂空机关。
“给你。”柳垣微弯下腰将木鹊递给她。
小孩眼神里满是崇拜的看着柳垣，“谢谢哥哥，你好厉害刚刚就那样咻，咻，咻的跑上去了！”边说还边激动的挥舞起手上的木鹊。
“是啊，好厉害！”顾敛慨然道，仰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枝头的露水。
“不会，你比我厉害。”柳垣认真解释道。
他的语气虽是埋怨可眉眼却酿着笑，“你是在损我吗？”
“没有，”他向顾敛伸出手，“你耐心，勇敢，不必妄自菲薄。”
顾敛听到答案后表情有些错愕随后笑着将手搭上去。
他的手比柳垣的手大些也更修长些，柳垣握不住便只好改去拉他的手腕。
顾敛被他拉的向前踉跄两步，顺势靠过来单手揽过柳垣的肩，将脑袋枕在他的颈侧，闭上眼假寐起来。
柳垣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他熟练的揽住顾敛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免得他又像上次那样摔在地上。
柳垣转头对着小孩说：“你的木鹊拿到了也该回家了。”
“那我可以和哥哥做朋友吗？”她弱弱发问，抬头望向柳垣眼神里满是希翼。
柳垣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何竟然拒绝不了，他有些为难的点头。
“那这个送你。”她四处张望跑到墙角处蹲下拔下了个东西神神秘秘的藏在身后，哒，哒，哒，几步跑到他面前，将那颗长着三片爱心叶子的酢浆草郑重的递给他。
“谢谢。”柳垣松开揽着顾敛的手，接过了那颗酢浆根部的泥土抚干净后放进腰侧的香囊里。
他环顾四周不知该送些什么，流苏花瓣恰巧落在眼前，他抬头看向头顶的花枝，伸手想要够下，却有只手抢先一步折下，抖动间花瓣零散飘落。
顾敛打着哈欠，将花枝递给他，“下次要拿和我讲，你松手我靠着不舒服。”他语调懒散，将脑袋搭在柳垣的肩上，眼皮半垂着，环抱着柳垣腰的手却忽然收紧了些。
柳垣点头应到，他弯腰将花枝递给她，“这个送你。”
雪白色的花枝在他手中轻颤，柳垣只觉得腰间的的手似乎在随着他的动作，猛的又收紧了些但却又很快松开。
女孩捧着花笑着说道：“哥哥再见，明天我还会来的。”她径直走向对门，柳垣目送她将门关上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你有什么要给我的吗？”热气拂过颈侧，柳垣偏头发现顾敛又在玩他的头发。
柳垣再次将发辫从他手中抽出，但他却像是玩上瘾似的，抓住柳垣的手将刚编好的辫子从他手中拿回，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指尖。
柳垣见阻止不了他，便也只能无视那人作乱的手，道：“有，还是你最喜欢的酥皮绿豆，只是掉在地上了。”
柳垣只觉的拉扯感消失随即肩头一轻，顾敛环顾四周这才看到满地糕点的残骸。
顾敛：“那算了。”
他的手在柳垣眼中不断放大，他只觉自己鬓边的发被轻轻拨动，顾敛捻下发丝上乳白色的花瓣，垂头盯看了眼，复看向他，笑道：“就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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