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透着若隐若现的藤蔓，远看像是缀满翡翠的垂帘，0号靠近了才发现每片叶子都长着手术刀般锋利的金属锯齿。
0号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记录实验数据，哪还见过这等场面，他无法判断这是机器还是生物，因为就连脚下土壤也是诡异的金属颗粒质感。
他一抬头，整个天空变化成紫色，漂浮着淡蓝色的不明物体，身上沾染了满是潮湿的气息，风一吹，森林便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0号却无法通过气体成分分辨自己身处哪个星球，以他知识储备判断，这甚至不是一个被人类文明所涉及过的星球。
这下可糟糕了。
没有人类，大概率也就没有能源基站。如果没有能源充电，他估计也无法正常运转了。他开始有些后悔把清风抛下了，至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但是，清风也不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对象，就在方才，他把小家伙从清风背包里拿出来时，他亲眼看见清风的背包里还有不少的晶核——编码和霍金斯上校提供的录影证据一模一样。
况且，他怕极了清风但面上却又不得不妥协屈服，甚至还要刻意讨好，以免惹到清风不快。
0号的步伐越走越慢，心中分外纠结，对着小家伙说道：“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显然，已经死机的扫地机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他拨开最后一道缀满苔藓的藤帘，眼前的一切仿佛纪录片精心挑选的片段——椭圆形的湖泊像被遗忘的蓝冰石，水面漂浮着发光的水母状生物，半透明伞盖下，垂落的触须正在编织虹光，0号完全愣住。
这到底是什么啊？
却不料，他的手在这时传来一阵刺痛，藤蔓里的液体滴落下来，已经融掉他的一部分机体了，甚至能看见里面的金属骨骼，0号吓了一跳。
他连忙跑到湖边，一路上他已经沾染过不少藤蔓了，身上到处都是具有腐蚀性的液体。他小心翼翼地舀水刻意避开了水母，因为这些水母看似无害，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自然不敢多触碰。
好在装备的抗腐蚀性还行，不多时，0号就已将身上清理干净了。
平静的湖面倒映着0号苍白的面容，这张脸不大，眼睛却圆润有神，湛蓝色的大眼睛显得他可爱又温柔。
他的脸是按照标准生产的omega美型脸，肌肤雪白，眉眼精致，最特别的是额间的红色晶核，仿佛是漂亮的额饰，浑然天成般镶嵌在那里。
0号盯着自己的晶核开始发呆，他的晶核，出厂时是这个模样吗？
是清风给他特意做的吗？
这里这么危险，清风还昏迷着，会不会直接死在那啊。
一想到这，0号的心里特别矛盾，他不可能在明知一个安戈洛国的国民会死亡的情况下，而坐视不理，这违反了《机器人管理条例》。
躲着藤蔓走回降落点，清风仍旧躺在合金弹头里一动不动，脸色比0号刚离开时还要惨白，像是失去了意识。
0号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0号咽了咽口水，缓解着自己的紧张和不安，心想：该不会清风真的要死了吧？
森林的风声混杂着水珠滴落的声音，一片锋利的树叶落下，从0号的耳朵边飘过。
0号被吓得缩到清风旁边。他定了定神，把清风的背包翻出来，上下抖动几下，里面的东西霹雳哐啷地掉了出来。
除了那几块晶核，他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他这才隐约记起来，如若清风真的死了，他就是犯了遗弃人类罪。0号焦虑地喊着，试图唤醒他：“清风……清风、你醒醒。”
然而无济于事，清风依旧昏迷不醒。
实在没办法了，0号扯开衣领，露出骨骼分明的肩颈，忍着疼痛，释放了少量的安抚信息素，这只能缓解清风原本的病痛。
清风的眉头皱了皱，慢慢睁开了眼。他一张嘴，就惊掉了0号的下巴，他说：“老婆，我头好痛，你是不是打我了。”
0号眉毛都要被惊到发际线上去了，他瞪大了双眼，连连摆手反驳道：“我不是、你、老婆。”
清风挑眉，他头疼得很，不假思索道：“那你身上怎么会有我的信息素？”
0号也不知如何解释，先前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记不清事，要怎么讲？他只得低声喃喃道：“这个、这个……说来话长。”
清风半眯着眼睛，神色颇为玩味，说道：“不会是你打的我的头吧？”
“哪有的事！没有，关于你的、事，我都是、听你、说的，我也、受伤了。记不得、多少的。”0号断断续续地说道。他本来就说话声音卡顿，此时一紧张，更显得他好像做贼心虚似的。
清风半躺着，头又靠在了合金弹头上，他眼睛眯着只剩一条缝了，看上去几乎是要睡着了。半响，0号依旧紧张兮兮地，清风笑道：“好吧，姑且相信你。”
他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虚弱地说：“但是老婆，我头痛得很。你再多放点，安抚信息素。”
0号站在旁边默默地反驳道：“我不是、不是。”但显然清风他有自己的判断，他拗不过清风。
他只得听从指令。
……
“天要黑了，我们是在哪？”
“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是私奔吗？怎么就我们俩？”
“不是，他们都、叫你，林达博士。你说你叫、清风。”
“你是我的个人财产吗？”
“不是，我是omega、信息素，研究中心、的产品。”
“我不信，你的脸就是，完全符合我审美，连晶核款式都设计成这种额饰，一定是我自己设计出来的，你就是我老婆。”
“不是！”
……
与失忆之后的清风交谈，0号感到难以沟通，无论他怎么否认，清风都能找到一些看似是漏洞的点，并一一反驳。
而他又是个嘴笨的。
现在，在清风眼里，他已经变成了由清风自己设计的，符合他审美倾向的仿生机器人，并且和他办理了结婚，因为种种原因在和他怄气。
智商高就只相信自己判断吗？0号真的累了，他不想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这个陌生的星球生存。
“背包里的、东西，你还记得，怎么用、吗？”0号试图重新拉回话题，他不想再去反驳对方认定的东西了。
清风却眼神一变，那双黑眸变得犀利，注视着0号身上防护服湿漉漉的痕迹，他压低嗓音说道：“你是不是之前把我扔下自己走了？”
0号咽了咽口水，心虚得不敢看清风，他为自己辩解道：“我、我是去，看看周围，的情况。”
清风瞥了他一眼，没再追问，而是把背包里的口袋空间拿了出来，0号看不懂他在捣鼓什么，不一会儿一个帐篷便搭起来了。
帐篷的底面像植物扎根一样扎进土壤，材质是特殊的变色模拟面，拉链一拉就完美的融入到森林里。
清风掀开一侧的拉链举过头顶，给0号留下了一个通行的门，他笑着说道：“老婆，天黑了，你站在外面干什么？不进来休息了吗？”
“你不进来吗？”清风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怎么地，0号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清风的眼神看似温和，说话的语调却带有一种威胁。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他僵在了原地。
“老婆，你还在生气吗？”
“再生气也不能不休息吧？”
眼见0号一动不动，清风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他一把拽过0号的手腕，就要将他拖进去，边拽边训斥道：“你能源要耗没了，现在就去开仿生模式睡觉休息。”
0号被拽得生疼，手腕迅速起了红印，他挣扎时鼻尖蹭到对方锁骨处的伤口，只见清风疼得面色扭曲，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犟什么犟？手都被腐蚀成那样了，外面有我可怕？”
“真是够了。睁开眼就要看你唯唯诺诺的眼神倒胃口，好言好语你又不听，逼着我对你动粗是吧？”
“还是说，你是想，让你的好伙伴报废在这是吧？”
清风的话仿佛恶魔低语，0号看向清风的眼神愈发惊恐，清风根本没失忆，单纯是在拿他找乐子。
他只得庆幸自己因为说话卡顿语速慢说得少，之前没有胡言乱语。
拉链一拉，整个帐篷便完全隐匿在丛林里了。然而令0号没想到的是，刚刚还生龙活虎强硬的清风，凭空踩滑了一脚，拽着他的手就直直地往下倒。
0号力气哪有他大，只能借力，和清风一起倒下去，他用手反拽着清风，不至于让清风脑袋先着地。
两人躺在了一起。
清风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窝，呼吸间仿佛带着信息素低温灼伤的焦糖味，0号哆嗦着解开对方领口散热。
清风伤口感染发烧了，竟然一直都在强撑着。
“你是不是盼着我死了，那样你就自由了？”
“没有。我不是那、种的。”0号说道。清风真是冤枉他了，他连《机器人管理条例》都不敢违背，哪敢盼人死。
“这个探测仪，这是口袋空间……这个星球，是处在玫瑰星云的边际，不隶属于任何帝国。我目标设置在这里，是来找【晶核源】的，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
“你晶核裂开了，用口袋空间里的寰芯，学一下怎么修复，再……”
0号愣愣地看向清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清风的清晰的下颌线，他其实不太懂清风现在的种种行为。
说到底清风也曾帮助过他，但清风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动不动就是威胁，还戏耍他。
而眼下，却又更像是在嘱托后事了，字字句句都在教他今后该怎么做。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但他谨记着自己没有通过图灵测试，想不通一些事情是很正常的，也就没有过多纠结这份异样了。
“清风，你真的、会死吗？”0号难得打断了清风说的话，他有点难以置信。
“我当然会死。”清风闭上了眼，“严重脑震荡引发小脑受损，进而头疼控制不了身体平衡，你还一直气我，一个脑内大出血就死翘翘了。”
“况且我是人类，早晚会死。”清风的声音越来越小。
0号只是觉得清风好像真的快不行了，他能感觉到清风的呼吸越来越弱。
0号有些慌了，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清风是唯一的依靠。他一时间有些运算卡顿，他说：“清风，你能不能、再坚持、一下。”
“清风，我害怕。你带我、到这，我什么、都不懂。连个藤蔓……”0号话还没说完，就感知到清风握着他的手卸了力。
他慌张地抓住清风的手，眼泪已经落在防护服上，说道：“清风……你别死。”
“我求你了。你别、丢下我。”
0号蹲坐在清风旁边，伤心欲绝地哭着。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
是清风把他带走的，不听他劝告非要穿越黑洞，结果到头来，清风却因为伤口感染去世了。
他依稀还记得当时在黑洞里，清风死死护住他的脑袋，以至于他没受什么额外伤。
0号知道，他的眼泪不仅仅是为清风掉的，更是为对未来一片迷茫的自己掉的。
“真好骗。”清风睁开了眼，轻笑一声。
清风才是戏精啊，一天能逗0号八百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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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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