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乱套之前的那一天，游翊用一场十五分钟的只答不辩结束了博士生涯。几个老师都很和蔼，对着游翊外审后修改了几番的论文提了几个基础性问题就让她下去坐着，有请下一位同学继续答辩。游翊面上稳如泰山，手早已拿出手机一通打字：“太轻松了家人们，一个老师的结尾问题甚至是针对致谢部分的。”
群里很快有摸鱼人士姚蝉念秒回：哟，恭喜了游博士。
以及满脑子特产的特产人士：琼都有什么特产，顺便带点回来呗。
以及气象爱好者：你那边穿短袖呐？
游翊背靠座椅望着教室窗户外的一片湛蓝大海，双脚快乐地在地面上轻轻打着节拍，心情无比舒畅地句句回复：回来请你们吃大餐！你们要什么特产？学校沙滩上的贝壳可以吗？对，我穿着裙子答辩呢，一位专家穿着长袖现在热得一脑子汗，琼都今天30度。
气象爱好者：蛙趣，这就是十一月份的热带城市吗，猛。
“那么，恭喜各位，通过几年的学习和努力，获得了博士学位。”资历最高的专家在最后一位同学答辩完后做了最终的总结。
教室里响起了掌声，有旁听的学弟学妹的，也有专家和导师的。几个答辩的人脸上都是一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如释重负，和这个季节的海风一样轻盈。
下午游翊在导师办公室对论文做着最后的修改，根据导师的意思只要把部分小标题改一下就可以了，游翊预估了半小时的时间完成，剩下两个小时给研究生院递交材料，然后就可以看看回家的机票了。
“小游，你们组最后那个课题报告有一个地方不是还没跑？”导师开完会走进来看到游翊，忽然想起来课题的事情。
“噢那个我们商量说让林师妹去，她家刚好在那里。”游翊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学院里有个比较紧急的实调我让她去了，今晚就得出发，我看你家离那也不远，就你去吧。”
个老狐狸。游翊暗骂，然后发出了当代奴才的声音：“好的。”
确实不远，那个距离蓉都两小时动车距离的名为盐城的小城市，游翊很熟悉，很多年前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往来于蓉都和盐城，但在四年前这种殷勤戛然而止，距离上一次去盐城也已经过去两年了。再后来姚蝉念考上蓉都的编制上岸之后，她便彻底丧失了去那里的理由。
游翊忽然有点疲惫，取下眼镜闭眼揉了揉鼻梁骨，顺便对着导师的后背比了个中指。她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下意识想摸包，但她今天为了答辩特意化了妆穿了条长裙，摸了个空之后只能深呼吸来缓解心中的焦虑。
上次烟瘾犯已经是很久之前了。游翊不爱抽，有一段时间毕业压力太大会时不时抽两根，但何尹月不喜欢烟味，每次抽完就算是洗了澡她还是闻得出来，游翊就给戒了。
但游翊依稀感觉得出来何尹月很喜欢自己抽烟时候的样子，“很禁欲。”她这样评价过。因为这个原因，失去她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游翊抽得很厉害，但算一算那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游翊拨通了姚蝉念的电话，对方明显在摸鱼，秒接，语气很欢乐：“零儿啊，几点的飞机啊？需要我去接你不，接完我们就去搓一顿。”
游翊说：“我要去趟盐城，你这两天帮我去喂喂火柴吧？”火柴是游翊的猫。
“……”虽然没说话但是感觉到了电话那头姚蝉念忽然的警觉。
游翊连忙补充：“是导师让我去跑个数据。”
“个老鳖三，毕业了都不放过一点压榨的机会哈？要死啊他。你别管他咯，反正答辩都过了他还能拿你怎么滴？”姚蝉念一生气就狂飙语气词。
游翊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没事，也算是顺路的，我跑完就回来。”意思是不会去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你多久去啊？”姚蝉念问，“诶，等等我接个电话。”旁边有人和姚蝉念说话。
游翊知道她什么意思：“就今晚，我直飞余川然后动车过去，明天跑完就回来了，不用陪我。”
姚蝉念犹豫了一下：“成吧，那我明天动车站去接你。”
“嗯嗯，记得给火柴加热水，他冬天不爱喝冷水。”
“得得得。”
游翊知道姚蝉念担心的是她不想一个人去盐城，而不是有关于何尹月的其他事情，因为在姚蝉念以及别的所有人眼中，她游翊和何尹月的关系就像此时不远处那片海里拍向岸边礁石的浪花一样，稀碎得不能再碎了。但事实上这趟行程原本应该是游翊内心深处所期待的，就算若没有其他诱因，仅仅是她自己去做决定，她是一定不会再去盐城的。
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在心里稳如泰山般的巨大磐石其实早已在悬崖边上蓄谋已久，只等着再多一粒无心碎石的聊胜于无的推力，它便找了个顶好的理由自个儿滚了下去，一边滚还一边说：真烦，这下没有办法不得不去了呀。
是的，如果何尹月还在那里的话，游翊心里会是这样想的。
研究生院的材料递交耽误了些时间，但游翊也在夜幕降临之前成功赶上了飞往余川——盐城边上最近的拥有机场的城市——的飞机，又在晚上十点马不停蹄地赶上了去往盐城的最后一班动车。从南往北，由于机场与动车站的无缝衔接，游翊还穿着在学校里的那条长裙，只是在外面加了件外套，裹挟在一众羽绒服里多少显得有点不合群。但半天的紧张和半天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的夜幕，眼睛挣扎了许久，终于闭上进入不安稳的梦。
醒来的时候是被外面的光晃醒的，恰好动车上正在播报“下一站，盐城北”，游翊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晕晕乎乎地走到车间前部把行李箱滑出来，眯着眼睛又梦游了几分钟后列车到站，又继续晕乎乎地下了车。
盐城是小站，这节车厢就游翊一个人下，站台上也没有几个人，游翊大致确认了下方向后就眯着眼睛走，一直走到了出站后的小广场上她才发觉了不对劲。
天怎么是亮的？
游翊记得自己登上动车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从余川到盐城的车程不过将将一小时，怎么就从黑夜坐到了这天光大亮的白日了？
“还在做梦。”游翊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又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是被热的，游翊发现这原本该是隆冬之际的盐城怎么热得像是琼都，她此刻站在大太阳底下被烤的一头汗，不得不先走到车站边上阴凉的地方，她穿着羽绒外套看着小广场上穿着短袖的人们，又一次不合群起来。
处于当机状态的游翊歪着头站了十多分钟，脑中飞速思考着但又什么都没思考出来，只像弹幕一样在脑中反复播放着“还在做梦”四个加粗大字，直到她在车站广场的入口处看到了姚蝉念和……她自己。
“？”
在所有的动漫影视小说作品里，看见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似乎都不是什么对主角会很友好的故事开头，反正游翊看过的动漫或者电影里，主角不是丢胳膊少腿就是24小时高强度逃亡，挺累人的。
游翊一个转身迅速躲到了旁边的大垃圾桶后面，露出半个脸暗中观察着。她没有明白此时是个什么情况，但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个人确实是游翊本翊，只不过是七年前的还没有经历学术毒打的、刚刚大学本科毕业考上了硕士的游翊。游翊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那会的自己从身上的穿搭到发型在现在游翊的眼里就是个行走的黑历史，多看一眼就会尴尬地抠地。
于是她打量起了旁边的姚蝉念。
姚蝉念这几年的形象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仅限于一头发量充足的大波浪染什么颜色的区别。她正对着丑游翊交代着什么。
游翊回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了，这是姚蝉念邀请游翊到她刚签的学校玩，玩完了第二天两人分别的情景。
游翊歪着头放空。
如果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或者是脑子出问题影响了视觉神经出现了幻觉之类的情况，那么，我是回到了2018年吗？
和何尹月相遇的那一年。
不行。
游翊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不行，穿也不能现在穿，绝对不能是现在，我刚读完了不是人读的博士，把论文什么的都搞定了，没有延毕没有外审被噶，马上就要拿到毕业证了你现在告诉我我穿越了？那不能够，学术之神不能这样玩弄我，博士论文还有点印象但我完全不记得我硕士论文的内容了，现在怎么写也不可能再去写一次硕士论文，所以谁来救救我。
这要是个小说，那作者也太歹毒了吧。
大热天的但游翊蹲在垃圾桶后面呼吸困难冷汗直流，突如其来的意外信息袭击大脑，使原本挺善于分析的脑子当机了，开始自己胡言乱语起来，然后，那根线烧掉了。
游翊一头晕了过去。
“那里怎么了？”
姚蝉念顺着游翊的目光望过去：“有人晕倒了，中暑了吧这大热天的怎么还穿那么厚，有警卫过去了，应该没事。”
说完抬手看了眼时间：“我得走了，上午第二节课要帮何老师代一节。”
“成，那我也进去了，到了给你说。”
两人挥手告别，没有继续留意广场上的小插曲。
何尹月走出医院住院部的大门呼出一口气。外面的空气中带着初夏特有的清新的味道，和身后大楼里的空气大相径庭，赶走了一些她心中郁结的阴霾。
如果可以抛开琐事不去想，现在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季节啊，连风都是温柔的，很适合在傍晚骑车兜风之后再在河边喝点酒。
而且最好是快车。
“一个站立的立一个羽毛的羽念什么啊？”旁边经过的护士对话拉回了何尹月的思绪。
“yi，四声。”何尹月抢在了另一个护士之前抛出了回答。
“啊？”小护士停下脚步反应了一下，回头对同事感叹，“噢，谢谢谢谢。游翊，这名字挺好听。”
何尹月一愣：“……什么？”
护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噢，一个急诊的病人……你们认识吗？”
对于这个昨天才认识的女生，何尹月印象很深刻，她对游翊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记住的人。眼前一亮的那种。
但没有记错的话，游翊应该是今早的动车吧？姚老师不是去送她了吗？
“她是我的……同事。”觉得说朋友太过敷衍，何尹月撒了个谎，“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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