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优雅的拾阶而上，王小石与白愁飞落后他一步，三人就这么一起延着木制的楼梯向上，端的是意气风发。
有些人你认识了几年未必会交心，有些人你见了一面便要把他划归为你的知己。
王小石心中已不知不觉把白愁飞与苏梦枕当做了自己的知己。
少年时他总梦想到江湖上闯荡一番，未必要有名利，但一定要精彩万分，他身上未灭的少年意气，一腔的热忱如同悬挂在天上的太阳，总叫人热血沸腾。
白愁飞此时与王小石并肩而立，他心中思虑万千，今天许胜不许败，此战若胜，名利权位必得，这江湖上亦可有他白愁飞的名字，若败，他又有多少年去再取个名字，再建立一番事业呢？
看了一旁满脸明亮的王小石，白愁飞就仿佛看见了少年的自己，若早点遇到便好了，二十出头的自己还是那个一心为建功立业的热血少年，未曾被权利践踏，将自己的功劳记在他人名下，未曾被兵部追杀，那该多好。
不，现在也不迟，楼越高越危险，越高越寒，但他终有一日要站上去，一步一步的走着，胸中豪情万丈。
三人几乎是同时上了楼，于是他们三人也几乎是同时看见了一个人，低首神龙狄飞惊，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在大部分六分半堂乃至江湖道上人眼中，最受尊敬的并非雷损，而是他这个大堂主。
三人看见的这人，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三人先看见的是他如同羞答答大姑娘般低垂着的头，是他秀气的眉眼与安静的气质。
“请不要怪我失礼，我头骨不便，无法抬头，真对不起。”
他如此说话，怎让人能责怪他。
说气场这东西十分的玄妙，如王小石，他哪怕是不笑，你也能从他明亮的眼睛和过分年轻的面容上看到天真与活力，如同骄阳一般，他朝你笑一笑便觉世界都亮了。
又如白愁飞，他站在人群中清冷俊美，但又自有一股不能接近的骄矜与高傲，眉眼流转只消片刻你就会自觉是泥垢尘污，不敢靠近这样一位斯文的贵公子。
而苏梦枕又不同，他像是三月苏堤化不开的愁肠与春风，也似汴河夜空中的钩月，一瞬间你就会觉得他可怜，但他向你望来时你又会被那残破脆弱中绽开的生命而震惊，心想那是怎样一种力量，使腐朽生花，使嫩芽破开顽石。
至于狄飞惊，是那种你看一眼就想把他引为知己，愿意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人。
白愁飞心中的妒忌放下了，开始遗憾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王小石竟产生了一种膜拜的冲动。
苏梦枕也终于明白自己为分裂六分半堂制造的流言蜚语不会成功。
一个组织里通常一山不能容二虎，苏梦枕曾散布流言蜚语离间狄飞惊与雷损，可未见一点成效，狄飞惊仍是狄飞惊，雷损也仍是雷损，这份情谊实在是难得。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雷损才能放心？狄飞惊才甘心成了老二？
他的脖子软软的垂着，颈骨已经折断的，可令人惊异的是他却能不死，他说话的声音细细软软，似有若无，需要很认真去听，这只因他一口气难以接上，他这样活着，□□与精神上必定遭受了巨大的折磨。
那出奇苍白的脸笑着，却不见一丝痛苦在脸上。
苏梦枕先走到窗前，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开封府，是灰蒙蒙的天色，是微凉的雨丝与雕梁画栋的屋檐翘瓦。
油润的春雨打在街上，只有两种色彩，黄与绿泾渭分明。
苏梦枕忽然又一阵咳嗽，以手帕擦掉血迹，他的脸色未必比狄飞惊好几分。
或是同病相怜，或是起了招徕之心。苏梦枕问了一句，“你的头怎么了？”这样一问，他的双目便落在不远处的屋檐上，那里似有一块灰色的石头。
“我的颈骨折断了。”
“为什么不治呢？”
“已断了七年有余，能治早就治了。”
“我楼里有名御医树大夫，你来楼里，我请他为你治病。”
“御医也未必能治天下的病，若他那样厉害，你就不会这样咳嗽了。”狄飞惊惨笑着。
“死亡和咳嗽之间，我选了咳嗽。”
“那么咳嗽和低头间，我选了低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不是朋友。”
“从不是朋友。”
两人的对话令王小石、白愁飞二人聚精会神的听着，第一轮谈判已有了结果，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依旧敌对。
淅沥小雨延着伞面啪啪的打在地上，街上的人就这么对峙着，等待着一个信号，或是进攻或是撤退。
即使是油纸伞也挡不住潮湿水汽，众人的须发睫毛上都结了细碎的水珠，冷汗与雨水混合着，街上的气味如同打湿了的老鼠所散发出来的。
雷媚等的不耐烦，她歪着头斜了一眼楼上。此时一名手下越过众人来到她身边，在她耳畔嘀咕了一阵。
刀南神快到了，现在不战，那败局已定！
她向身后的人打了一个信号，一个进攻的信号！
“动手！”一声号令之下，人群动了，刀剑动了双方朝彼此扑去，如同两道汇聚的洪流。
刹那间，一枚锋利的暗器朝着莫北神射去，铛的一声。
暗器被一道劲气劈碎，在电光火石间，即使再利的眼也看不清的刹那，嗡鸣的剑气自天空而来，带着如同雷霆的气势。
此时无论是六分半堂的人还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他们手中的刀剑竟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开始嗡鸣了起来。
那震颤令他们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刃，就连楼上的苏梦枕也感受到了红袖刀的躁动不安。
磅礴强大的剑气排山倒海般袭来，楼上的瓦片被这股气流震动发出噼啪的响声。
攥着茶杯的狄飞惊双目一立，望向了剑气的来源，他也用剑，但使的是暗杀用的越女剑，更常用的是大弃子擒拿手，一般人也轮不到他使剑。
此时他腰间的越女剑微微震颤，他不得不用自己能拿捏敌人的手拿捏住了自己的剑，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功夫。
王小石一手按着挽留的剑鞘，一手压着剑柄这才未令挽留出鞘。
他低声对白愁飞道：“高手啊，据说只有练到宗师境界的剑气才能引起刀剑共鸣。”
“只是不知敌我。”白愁飞也对这个暗中出手的人好奇不已。
噼啪，噼啪，接二连三的爆鸣声响起，随后雷媚手中的伞突然就断裂了开来。
她不由得一惊，可更令她惊讶的是自她身后所有的黄伞尽数断裂，正当她惊疑不定时，面前的莫北神手中的绿伞也断了。
噼里啪啦的响声后，街上竟无一把完好的伞。
没有人看见谁出招，也没有人看见怎么出招，所有人就像是傻子一样站在雨中被淋的狼狈。
“哪位朋友，不如出来一见。”雷媚漂亮的脸蛋妆容被雨水一浇开始模糊起来，这使她格外的恼怒。
“他们还没谈完。”声音沙哑伴随着咳嗽的女声响起，众人这才看见了屋檐上立着的人。
她的头包着破烂灰色麻布，看不清身形面容，双臂抱着一把被破布半裹着的剑。
“是她！”白愁飞露出惊异的神色，他知道对方身负武功，剑法不错，可是却未曾想如此美丽的女人却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若他习得这剑气，仅凭这剑气便可纵横九州，创帮立道闯出一番事业并非难事。
狄飞惊暗道不妙，对方中竟有这样的高手，情势对他们不利，但看到那人似乎没有再出手的打算，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心中有了几分盘算。
“阁下是要与我六分半堂为敌吗？”雷媚虽震惊于自己竟未察觉何时来了这么一个人，却也不能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
站在楼前守着的茶花一喜，她醒了，她竟然跟了过来！
“为敌如何，不为敌又如何？”绝晴只出了一剑便觉体内龙元躁动不安，撕裂的血肉再度弥合，这种痛苦令她再次咳嗽了起来。
虽她咳嗽，可场中所有人却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或将她当做一个痨病鬼，漫说有苏梦枕狄飞惊这样的例子，便是她刚才那神鬼一招都令他们震惊，难道练就绝世武功之人都是这样身染病痛之人吗？
“你……”
“他们没谈完，你们最好别动。”绝晴不想听雷媚没有意义的话，她的狂傲与绝无神如此相似，那股她自己也不知不经意流露出的霸主姿态令众人胆寒。
此时，刀南神率领的泼风队也赶到了，场中之人已势均力敌。
苏梦枕淡然一笑道：“如今的形式大堂主也看到了，雷总座二度求见相爷被拒，你们六分半堂早已日薄西山，这京城道上也仅允许一个帮的存在。”
“可我们堂中还有六七万子弟，六分半堂衰不衰要他们说了算。”
“迷天盟才是外人，不若雷总座向金风细雨楼投降。”苏梦枕好胆，竟然敢让一帮堂主投降，看得王小石白愁飞二人咋舌。
狄飞惊也不恼，而是道：“雷总座是决计不肯坐这第二的位置，若有诚意，你坐这第二把交椅如何？”
“这便是无转圜可能了，好。那三天后，我再来与雷总座谈，今天我便带着我的人走。”
狄飞惊心知对方援军已到，且有高手坐镇，六分半堂败了，大败，好个苏梦枕，若抛开立场，与他做朋友倒是一件极其爽快的事。“好走，不送。”
苏梦枕旋即转身，带着王小石、白愁飞离开了木楼，狄飞惊向楼下诸兄弟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那些人便潮水般退了，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
看那些人走了，恩也报完了，绝晴飞身便要走，却遭苏梦枕拦住。
“未闻姑娘姓名，我金风细雨楼一向有恩必报。”
“你已报了。”绝晴举了银子给他看，随后轻若鸿毛，脚尖一点飞入茫茫雨幕中。
王小石心中火热无比，今日的精彩竟胜过他过去的十数年。
好一身轻功，好一个美人，好一个绝代的剑客，好一番豪情壮志，这江湖终究要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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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风雨至一剑震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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