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呼啸,月明星稀。
“跪下。”
沈清蕴跪在堂前,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裙摆。
江映月眼眶红肿,慌忙地解释:“老爷,若不是蕴儿,雪儿就要被带到白虎堂了。”
白虎堂是什么地方?进去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白的也会变成黑的,明的也会变成暗的。
沈世松横眼瞪过去,江映月怯怯地底下头,低声哽咽。
沈世松:“你如今真是无法无天,成王昏迷,太后心急,你便在这个时候惹得皇家猜忌,还敢提起你三叔,是嫌我沈家倒得慢啊。”
“就是,蕴儿,不是三婶说你,老老实实在家学学女红,凑什么热闹啊。”戚氏嘴快,吐豆子一样说完,被沈世柏拍了一下胳膊。
沈清蕴跪得笔直:“沈家不止是父亲的沈家,祖母说过,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婶不必幸灾乐祸,二妹妹真进了白虎堂,莫不说能不能扛住酷刑,只谈这道消息在大街小巷流传,京城里千千万万张嘴也能将沈家淹了。”
戚氏恼火:“大嫂,这是你教育的孩子。”
江映月抬眸:“蕴儿少时长在母亲膝下,弟妹这是在质疑母亲?”
戚氏悻悻地闭嘴。
沈清蕴自七岁长在沈家老夫人身边,直到十五岁老夫人故去,得了老夫人亲自教导,平日里哪怕与三房多有不对付,却也表明恭顺,今日戚氏得了机会,实在是忍不住想踩她一脚。
沈世松眉头紧紧皱着,眉心印着个川字:“行得端坐得正,何惧闲言碎语,你从未为家族考虑今日才会如此鲁莽。”
沈清蕴迎着父亲的视线,问道:“父亲觉得,今日沈府上下就应该由着白羽卫带走沈清雪,她受刑罚也好,日后因此事影响婚配也罢,父亲都不会管。”
沈世松怒气更盛:“不错,审时度势才是你要学的道理。”
审时度势,上一世就是这样。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眼眶,沈清蕴眼前都是上一世自己磕破了脑袋求父亲周旋婚事,却被禁足家中强迫成婚,一生蹉跎,惨死宫中。
沈世柏:“大哥,蕴儿还小,有些事想不通,须得耐心教她。”
一滴泪落在裙子上,浸落一朵小小的水花,沈清蕴高声说:“于父亲而言,就应该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哪怕要牺牲自己的儿女。”
“啪”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杯摔碎在沈清蕴脚边,棕色的茶水在衣裙上慢慢渗开,沈世松大跨步走到沈清蕴面前,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立刻浮现五个手指印。
沈清蕴被打歪了发髻,她慢慢回过头,依旧倔强地抬着下巴看着自己的父亲。
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父亲,只是这一世她想亲口问出来,自己于他而言难道只是维护家族利益的棋子吗?
沈世松看着这样一张艳丽却倔强倨傲的脸,同自己只有三分像,七分都像极了她故去的娘,特别是那双不服气的晶晶亮的眸子。
手掌隐隐作痛,沈世松反应过来自己下手太重,心口亦是痛。
江映月将沈清蕴抱在怀里:“老爷,打孩子做什么?”
沈世松背过身:“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
江映月:“蕴儿不止是我的女儿,还是姐姐的女儿,也是老爷的女儿,孩子犯错是正常不过的事,老爷怒气太大了。”
沈世松拂袖而去:“既然你们母女情深,又有姐妹情深,便都回去静思己过,不要出门了。”
沈清蕴静静坐在长廊里,眼前的热汤被风吹凉了。
陆之野拿了新盛的热汤,远远就被银霜拦下:“小姐心情不好,你不要过去。”
陆之野置若罔闻,步子都没有慢一秒。
银霜忙伸手阻拦,音调陡然转高:“你这新来的侍卫,讨好小姐也要会看脸色,我都说了……”
沈清蕴:“银霜,让他过来。”
陆之野一眼便看到她脸上通红的巴掌印,眸中滑过一瞬的暗色,他弯腰放下汤,又瞥见沈清蕴衣摆上棕黄的茶渍。
陆之野慢慢蹲下身子,用帕子擦拭茶渍,低声说:“后悔吗?”
沈清蕴:“不后悔。”
今日李娥憔悴的模样给她提了醒,如今多事之秋,就是要这样被禁足府中,以不变应万变。
茶渍已经干了,擦不干净,陆之野却并未起身:“我若是你,一定后悔没能一刀结果了恶人。”
说着,陆之野握住沈清蕴冰冷的手,沈清蕴下意识地要抽回,被他用力一扯,身体前倾,与陆之野面对面,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陆之野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脖子上,沈清蕴感受到跳动的脉搏就在手心里,汹涌着澎湃的生机。
陆之野:“记住,下一次砍这里。”
远处,银霜慌忙转身:“我的天老爷。”
苦涩的药味包围着沈清蕴,她如一块浮木孤零零地漂浮在汪洋上,浓雾蒙蒙,看不到天际。
雾中慢慢出现一个女子背影,站在远处的岸上,身形纤细,乌发垂落。
“蕴儿,回去。”
“娘!”沈清蕴想唤她,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
沈清蕴的额角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银霜不停地给她擦汗,帕子湿了一张又一张。
江映月满脸堆笑:“公公,你看蕴儿确实是病了。”
钱公公嘴角下撇,声音尖细刺耳:“沈夫人,太后娘娘特意邀请,咱家拿不了主意啊。”
江映月焦躁地攥着自己的手腕,勒出淡淡的白。
钱公公依旧站在一旁,垂着眸子审视着昏迷不醒的沈清蕴,昨个儿还同白羽卫拍板叫嚣,怎么今天就偏偏病了?
江映月:“公公,我在喂些药,若是能醒便再好不过。”
黑乎乎的药汤喂到沈清蕴嘴边,又顺着嘴角滑落,根本喂不进去一滴水。
钱公公叹了口气:“咱家先回去禀告太后娘娘,你家其他的姑娘和咱家一起进宫,顺便太后要的东西……”
江映月连声称是,在钱公公临走前给他塞了两锭银子:“公公,辛苦您跑一趟。”
钱公公脸上的褶皱舒展,总算是笑了笑:“沈夫人客气。”
墨色席卷天空,冷雨绵绵,红瓦青砖,被洗刷干净。
沈清蕴慢慢坐起来,梦里只有药味是真实存在的,黑色的药汤热气腾腾,翻涌的苦涩将整个房间吞没。
沈清雪未语泪先流,一下扑在沈清蕴怀里:“姐姐,我对不起你。”
沈清蕴同沈清雪的关系素来不亲近,此时无措地举着两个手,有些意外,却也满脸戒备:“怎么了这是?”
沈清雪哭着说:“都怪我,连累姐姐被父亲训斥,还染了病。”
沈清蕴无可奈何,只能轻轻拍她的背:“我不止为你,也为自己,你娘都同你说了?”
沈清雪擦干眼泪:“娘说父亲只是生气,说话狠了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当心伤了身子,姐姐昨个儿受了风,今早上烧得厉害,太后身边的钱公公来邀请咱们赴宴,看见姐姐果真病了,便要了生辰八字,带着几位姐妹进宫了,我刚从宫中出来,听闻姐姐还未醒。”
沈清蕴苍白的脸色变得凝重:“生辰八字?今日这席面,排场应该不小吧。”
沈清雪:“世家小姐都去了,连订了婚约尚未成婚的也在,姐姐,这是一场鸿门宴。”
沈清蕴自然知道是鸿门宴,可她更想知道些细节:“席上可有发生什么?”
沈清雪的眼睛顿时暗了:“开席时太后娘娘坐在屏风后面,钱公公会叫人上前问话,我和柳儿都被叫了去,离得近了,我看到太后身后有个黑袍男子,不是宫里人,留着胡子,像个……像个……”
沈清蕴勾唇冷笑着说:“像个道士?这是相面呢。” 她躲过了这一遭,难道沈家就必须要有一人担着?
沈清雪:“不错不错,还真像个道士,若真是选中了我,姐姐,我该当如何?”
沈清蕴盯着她秀丽的脸,没有说话。
沈清蕴被盯得心里发毛,她低下头避开沈清蕴的视线,怯怯地说:“姐姐还在怪我?”
沈清蕴和沈清雪不和,两人心知肚明,平日里勉强维持姐妹情深,可今日沈清雪来不就为了让自己帮忙吗?
沈清雪的泪珠滴滴答答与雨声相合,止不住地往下掉:“姐姐,我知道我有错,害得姐姐同娘生了嫌隙。”
沈清蕴拿了个浅蓝的帕子温柔地给她拭泪,嘴角啜着笑,偏说出口的话冷冷冰冰:“妹妹,那是你娘,不是我娘。”
沈清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哭都不会哭了。
沈清蕴手一松,那条帕子慢慢掉落,落在沈清雪的腿上:“妹妹还是早些回吧,小心被渡了病气。”
兰花草的伞面撑起,将早春的水隔绝开,沈清雪将手中淡蓝色的帕子拿起来,上面的栀子花开得浓盛。
“珍儿,她为什么这么记恨我呢?我已经知道错了啊。”
珍儿小小一团地缩着,半个身子都在雨中,声音糯糯地像一块芙蓉糕:“小姐,大小姐心小,只有你还惦记着她的病好没好。”
沈清雪侧目,看到她湿透的手臂,素白纤细的手兀自接过伞,伞面微微倾斜,将珍儿罩在伞下。
沈清雪满目惆怅,低声说:“姐姐不是心小,走吧。”
积水成滩,雨水滴落,复溅起水花。
陆之野远远瞧见那抹蓝色自沈清雪手中滑落,他走过去将湿漉漉的帕子收了起来。
沈清蕴眼看着黑乎乎的药汤越来越近,抗拒地扭过头:“这药又黑又苦的,我不喝。”
银霜:“好小姐,就喝一口,有蜜饯的。”
叩门声响起,沈清蕴立即回应:“进来。”
陆之野推开门,泥土的气息扑进屋子。
陆之野:“雨停了,小姐该透透气。”
银霜迫不得已放下药,气恼得站起身去关门:“小姐病还没好,你来添什么乱。”
沈清蕴暂时逃了一碗药,心情舒畅了些,连带着身子都觉得爽利了:“银霜。”
这声“银霜”叫得银霜更恼了,走过陆之野时狠狠地“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守在门口。
沈清蕴眼睁睁看着陆之野端起了那碗药,眼睛都瞪大了:“你也让我喝?”
陆之野:“良药苦口。”
药匙搅动出黑色的漩涡,沈清蕴看得心悸:“你先放下,我要你帮我个忙。”
她招招手,陆之野附耳倾听,温热的鼻息洒在耳廓,有些痒。
陆之野仔细听完,深邃的眼眸划过一抹狠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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