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未明,一月底的彭城正是最天寒地冻的时刻,窗外飘起细碎的雪花。
乔澜躺在床上,目光定定地看着玻璃上蒸腾起的水雾。屋内太静了,几乎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快消失了。
“滴滴滴——”
手机闹铃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乔澜动了动,他明明一直躺在被窝里,但此时才感觉四肢百骸有了点热乎气,一想到一会要去哪里,他脸上就扬起丝满足的笑意。
现在起来是最好的,五点多出门,到了私人墓园也不过六点半,大概率遇不到沈煜白。
乔澜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当早餐,转身的功夫顺手往脚边的小狗食盆里舀了勺狗粮。
他低着头说:“一、二、三,慢点吃。”
这句沙哑还带着撒娇尾音的话在空旷的屋内环绕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乔澜脚边,静谧的空气给了他最合适的答案。
他愣了两秒,轻轻“啊”了声,自言自语道:“我又忘了,你也死了。”
手边的三明治忽然就失去了味道,昨晚吃的药沉甸甸地压在胃里。乔澜感觉有只手从他的食道,路过心脏,捏住了他的胃。
他冲进洗手间,弯腰干呕了好久,再抬头,镜中的人脸色惨白似鬼,瘦削的下颚和浅色的瞳孔,无一不彰显出病美人的神态。
但乔澜瞄到身后坐在马桶上不甚清晰的身影,疑惑地想,对着这么丑的一张脸你也能违心地一遍遍夸漂亮吗。
他平日极少照镜子,即使照了,也没什么记忆。此时再看,只觉得恐怖——以这幅鬼样子去墓园,躺着的那个人不认识他了该怎么办?
还没等他想出来对策,和待办事项一起响起来的电话铃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是江岸打来的,乔澜接起来就听他没睡醒似的说:“起了吗?”
“嗯。”
“没用上我这个闹钟啊,”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江岸含糊着说,“要我说你直接路边烧一点得了,非折腾那么一趟。”
乔澜没接话,他把昨晚醒好的多头玫瑰从水池里捞出来,一根根擦干净,裹上包装袋,很郑重地放在鞋柜上,方便出门时拿走。
江岸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耐着性子又问:“一会直接从墓园去别墅那边?”
乔澜低声反问:“你有什么事?”
“别忘了吃药……哎,我现在忽然有点后悔。”
不等乔澜回答,他继续说:“后悔给你打这个电话,我晚上的飞机回国,有什么事你就找Ann,就算你要我保险箱密码她也会告诉你。”
乔澜穿衣服的手一顿,淡漠地说:“我只是去上班,上班不需要倒贴钱。”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钱啊,我是真怕你受不了,这次上门康复还就你自己。项目也没有多重要,实在不行你学习学习再去……”
啰嗦又吵闹。
乔澜想挂断这个电话。但他一时间找不到什么理由,只能直白地打断江岸:“他在等我,先不说了。”
随即暗灭手机,又一次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今天的计划,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从他们家到沈家私人墓园有15.4KM,乔澜没走高速,他在城区内绕了几圈,沿途的商铺都还没有开门,整个城市沉睡在夜色中,恍惚间他像是在走迷宫——人的心理总是生活的投射,自从那件事之后,乔澜想,他是无足鸟,永远飞不出又落不下。
墓园有一支专门的安保小队,乔澜的车刚停在正门外,就有人小跑上来,穿着很正式的西装领带,手里拿着登记本,弓着腰问:“您贵姓?有预约吗?”
乔澜侧头,眼睛瞥过侧视镜,就看见从家里一直跟到后座的人一骨碌爬起来,面上带着夸张的笑意,说着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话:
“哇,他们真的,这又不是公司,看个死人还要预约,到底谁上杆子想来给老鬼扫墓?”
乔澜被他逗笑了,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微妙的红晕,他隐蔽地瞪了眼后座的人,才对着安保说:“我姓乔,是沈淮序的爱人。”
安保在系统里找到他车牌的登记信息,很快毕恭毕敬地请他进去。
沈家很会选私墓的位置,这里远离闹市,依山傍水,环境非常好。乔澜目不斜视地路过前面几个墓穴,一直开到中心靠后的位置,才停车下来,信步踏上了台阶。
后座上的人又跟着下来了,他挤在乔澜耳边,一直在不依不饶地问:“爱人?什么时候结婚了?”
乔澜说:“你要是还活着,这几年总该结婚了吧。”
“说得也是,”“沈淮序”想了想,来牵他的手,“我想想怎么求婚才能又浪漫又让你高兴,最重要的是还能震慑住便宜弟弟。”
乔澜蹙着眉:“不要说他,大清早的,晦气。”
“好好,我不说了,”“沈淮序”嬉皮笑脸地揽住乔澜的肩,“你累不累?当初就不该同意把我的墓安在最上面,你每次来看我还要爬山。”
“挺好的,”乔澜看了眼自己抱着的花,轻声说:“他们打扰不到你。”
说是爬山,其实沈淮序的墓也就在半山腰上,墓碑很气派,上面镶嵌着一张他的照片,除了“沈淮序”三个字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墓志铭、爱人孩子的姓名通通没有,毕竟沈淮序死的时候也不过26岁,尚且没到立遗嘱的年纪,而乔澜是个男人,一个进不了沈家祖坟的男人。
乔澜把花摆好,随意地在沈淮序的墓碑上坐了下来。
“沈淮序”在旁边捏他的脸:“怎么坐我身上来了?”
“别闹了,”乔澜侧头躲开他,“沈淮序,你还不走吗?”
原本一直在卖乖的男人闻言顿住身形,像从前无数次哄他那样,蹲在他面前,面上是无尽的包容和温柔,他问乔澜:“乔乔,你不需要我了吗?”
乔澜伸出手想碰一碰他的脸,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他把后背靠在墓碑上,冰凉的石碑抱住了他:“我需要你,但是我知道你是不存在的。沈淮序,我更需要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好吧,”“沈淮序”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乔乔,不只是我,还有沈淮序,一起忘掉吧……”
他话音未落,身影就越来越淡。
乔澜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生怕漏一个音节,自己就会全线崩溃。直到他嘴里尝到血腥味,才发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消失的“沈淮序”的面容永远停留在乔澜记忆里的26岁,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下面躺着的那个沈淮序,28岁长什么样子了。
一个人的死亡那么重又那么轻。重到他死的时候,乔澜以为自己也会跟着死去。又轻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乔澜也要往前走了。
“你以后自己好好的,我不会常来看你了,”乔澜掏出随身的手帕,擦了擦他的照片,“想找我也别去老房子那边了,我接了个活,搬到云隆山后面的半山别墅住了。”
他抿着唇,下定决心说:“沈淮序,要不然你别再来找我了。”
但他说完就后悔了,有些着急又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你偶尔还是来一下我的梦里,我们总要见面的吧,难道一辈子都再也不见了……?”乔澜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以至于脚步声都走到他身后了才听到。
一只手倏忽搭到他肩上,头顶响起公事公办的声音:“乔先生,少爷请您去车里坐坐。”
来人留着寸头,表情阴狠,手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乔澜感觉被他捏的地方骨头都要碎了,但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淮序的墓碑:“滚远点等着。”
他说完,身后人用的力气更大了,似乎在强忍着怒火,但又忌惮着什么,很快松手,真的退到了台阶下面等着。
可那双眼睛就像盯住了猎物的豺狼,能在乔澜背上灼出几个洞来。
乔澜把额头抵在墓碑上,低声像撒娇似的抱怨:“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不要提他,说曹操曹操到。”
“沈淮序,你弟弟真的很恶心。”
但又不得不应这个约。沈煜白的车恰好停在下山的台阶和乔澜车的中间,只要乔澜想开车离开,无论如何都要经过沈煜白。
显然沈煜白是故意的,乔澜坐到他旁边,他也不掐烟,反而得意地冲着乔澜的脸吐了口烟雾,声音是说不出来的愉悦:“你现在上了我的车,算不算当着我哥的面和我偷情……嫂子?”
乔澜又感觉胃拧在一起,想吐。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坐在原地,过了会,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沈煜白猛地一怔,挑起眉:“假深情装不下去了?”
“说话,又装哑巴,”他饶有兴趣地正面看向乔澜,“跟他不是话很多吗?听说你现在还是会自言自语?”
“……”乔澜按住胃,熟悉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幸亏袖子较长,遮掩住了他的手。
沈煜白眸光一闪:“或者,你想躲我?”
乔澜的语气十分冷淡:“……你也配?”
随即,他在沈煜白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气呵成地下了车,刚坐到自己车上,就看到沈煜白气急败坏地指挥着安保想堵住他。
乔澜轻蔑地松开手刹,正对着沈煜白狠狠踩下油门,汽车冲过去的瞬间,乔澜清楚地看到沈煜白目眦欲裂的脸和周围安保手忙脚乱把沈煜白拉走的混乱。
真可惜,没能撞到他。
但还是很过瘾,乔澜下意识地看向镜子,没找到那双眼睛。他和沈淮序的告别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变得不完美。或许太过追求完美,总会得到一个不尽人意的结果。
早晨八点,乔澜把车停在半山别墅门口。他等了一会,没有人来开门,只能自己下了车,从系统里翻到雇主给的密码,打开了庭院的大门。
院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围栏边堆着几个大花盆,角落里插着几颗葱,原先种的花已经枯萎到看不出颜色。
显然打理的人并不擅长养花,整个院子都显现出颓唐的气息。
乔澜站在正门外,按了一下门铃。这次里面很快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打开门,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怀里还抱着个满是面粉的铝盆。
她看到乔澜先是堆起满脸的笑:“你好你好,是乔医生吧,先生在楼上,他今天还没睡……”
等到乔澜进一步走近,女人停下话音,脸上的笑慢慢凝固,最后竟然变成完全的惊恐,手也差点没端稳,面粉撒了一点,掉在乔澜的鞋面上,形成斑驳的痕迹。
“哎呦!我,我……您看我这没拿稳,我拿布给您擦擦……”
“没关系,”乔澜扶住她,“怎么称呼您?”
“我姓孙,我是来这里帮忙打扫卫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几次先生,一般我来的时候他都在睡觉。”
乔澜了然地点点头:“孙阿姨,您别紧张。那您刚才说先生今天还没睡,是因为什么呢?”
孙阿姨赔着笑:“雇主的事我不打听的。”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又遮遮掩掩的明显有鬼,全写在面上,让乔澜不多问一句都觉得辜负她了。
只能好脾气地又问:“您跟我说没关系,我就是来帮助病人康复的,需要了解具体情况。”
孙阿姨的目光在他脸上长时间停留,半晌才说:“他让我把面粉给他端上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想着,睡着了肯定不需要了,他睡不着才要面粉啊。”
乔澜听出来她的意思,主动伸出手问:“我正好要上去认认人,我帮您送上去?”
孙阿姨犹豫着:“能行吗?”
“可以,您先去忙吧。”
乔澜端着盆,顺着孙阿姨指的房间,上到二楼。二楼每个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光线很微弱,整条连廊布满了压抑又封尘的味道。
乔澜站到病人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乔澜加重力气再次敲了敲。
房间内仍然像没有人存在一样悄无声息。
乔澜握住门把手,动作很小地推了一下门,门轴发出“吱拗”的声响,一个背对着乔澜坐着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但房间内实在太黑了,明明是白天,窗帘却拉得严实,连一丝光亮都没有透进来。
这也算正常,毕竟每个经历重大创伤的残疾患者都会经历这么一个阶段。乔澜努力提起嘴角,扬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上前一步,刚开口:“沈先生,我是今天新来的康复理疗师……”
那个瘦削的背影微微一动,半侧过脸,就在这短暂的两秒内,乔澜透过走廊的反光看到他及其锋利的下巴,猛地瞪圆了眼睛,如遭雷击。
背影沙哑着说:“滚出去。”
乔澜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脊背贴在门框上,很凉的金属制门框,那股凉意从乔澜的脊梁骨一直飘到他的头顶,连脑子都要冻住了。
他没看清对方的脸,但是这个声音……这个几乎每天都在他梦里出现的声音,他不会听错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那人怒吼起来:“滚!!”
乔澜吓了一跳,天旋地转间他甚至没站住,手里的铁盆“咣当”一声砸到地上,面粉糊了一地,但没有他的脸惨白。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慢镜头一样一帧帧地在乔澜眼前闪现——他看到自己反射在柚木地板上的背影,看到对面坐在轮椅上只剩下一只的脚,看到孙阿姨大呼小叫跑上来。
“……”乔澜闭上眼睛,抱住自己的脑袋,“……沈淮序,”这三个字像烙铁一样梗在他的喉头,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你原来没死啊。”
下一本预收《纯病战士》
【非常不健康、不正常关系,超绝阴湿感,健康不了一点,随便写写,xp之作,为了发疯解压】
神经病爱情/单元
“一会儿恨你,一会儿体谅你,一会儿发誓不再爱你,一会儿发誓无论你怎样待我不好,我总死心眼儿爱你,一会儿在想象里把你打了一顿,一会儿在想象里让你把我打了一顿,十足地神经错乱,肉麻而且可笑。”——朱生豪《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斯德哥尔摩】
我的男朋友是一个绑匪,准确来说,他是我的同伙。
我们绑架了他的追求者,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少爷。
我们用着从他身上搜刮来的所有钱,包邮轮、开香槟……性.虐他。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会在事后蜷缩在我的脚下,表情痴迷地亲吻我的脚背。
有时候我于心不忍,会把我的衣服施舍给他穿。
然后几天后在他的狗窝里找到那件衣服。
可惜,这种生活没有维持很久,他就逃了出去,报警把我男朋友抓了。
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打算去度假,彻底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
可我只是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为什么就来到一个满是工具的房间,还有一个戴着狗绳的人跪在我的脚边。
他抬眼,正是少爷那张兴奋扭曲的脸:
“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主人了。”
【幻觉性精神病】
死去的丈夫从下水道爬回来了,现在就睡在我身后
我该怎么办?
【精神分裂】
我目前是精神科的住院医。
有一个观察中的临床样本,同时他也是我的男朋友。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对我百般体贴,温柔耐心;坏的时候会在夜间拿着小刀和束缚绳,悄悄潜入办公室,试图绑架我。
我很爱他,对他倾尽了所有的耐心。
但他似乎不等同的爱我。
否则为什么要拿着一本尘封许久的病历发疯质问我?
更奇怪的是,这本病历上,病人姓名那一栏,怎么是我的名字?
【极端占有欲】
我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竟然在床下找到了我丈夫的日记本
实在没忍住好奇心,我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最开始,内容还很正常
“今天分班考试,看到他了,真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他是谁?
“跑操的时候看到他和别人玩闹了,该死的,我要砍掉那只碰到他的手”
“为什么(黑色水笔涂出来的浓重墨迹)所有人都行,就我不行?!!”
“我要把他锁起来,挖掉他的眼睛,砍断他的四肢,这样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
后面还夹着一叠照片。
照片上全是偷拍的我和前男友,无一例外,前男友的脸上都用红色马克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晚上他下班回来,照例来亲我,我没忍住,问他:
“我前男友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
包括不限于精神分裂,多重人格,水仙,极端占有欲,幻觉性精神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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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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