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忽然被胃疼惊醒,起初胃部翻滚,宋未暇尚能忍受,后来那痛渐渐变成了钻心的绞痛,他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得片刻的安生。
一个人生活总有这样的时刻。
他的嘴唇咬破了皮,自己也没发现,撑着精神摇摇晃晃起来,匍在桌头拿出胃药,就着唾沫哆嗦一口闷吞。
这本是就水服用,可哪还有余力去倒水。
他寻思是晚上的烧烤吃坏肚子,本就脆弱的肠胃,消化不了了,这会儿夜深人静就可劲地折腾他。宋未暇这些年饮食不规律,这副身子也光景愈下。
坐在床上的时候,宋未暇想起在大排档店里,虞德成问他,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其实宋未暇撒谎了。要多不好有多不好,他几乎每天都在承受生活上的落差。
这并非是在傅家的日子有多舒坦,也不过是身边有个人,万事似乎有了仰仗,自此心里的底更厚一些,凡事有了退路不必他太拼身体。
如今的宋未暇,总冒着一股劲似的想活给谁看。
“真傻。”宋未暇自言自语,无论他活得是好是坏是如意是潦倒,那个男人,根本一点儿也不关心。
他还记得解除婚姻关系的那男人冷漠如常的神色。
宋未暇常常不能捉摸他的心理活动,就算可着劲作天作地,那男人也左不过是副平淡姿态。
若是早知道是这样下场,还不如当初,就别贪那一纸婚约。
宋未暇把整个人缩紧,裹在被子里。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他的内心深处责备自己:“你看,还不是被扫地出门了,结果你还要在梦里想起他,宋未暇,你可真贱。”
离婚夫妇本没有什么,在现今的时代也比比皆是。宋未暇在工作单位隐姓埋名做透明人,无非是因着他离婚的前头添了“豪门”二字。
被豪门世家扫地出门,这头衔可就不怎么好听了。
还不容易等到肚子好受了,再喝口温水,宋未暇渐渐入睡了。第二天,他皱着眉在衣柜里翻找,好半天这才刮出件还算能看的,搭配了领带出门。
宋未暇路过落地镜,瞧见镜子里的男人又不禁一怔。
昨日被紧着上门追债的烦闷重新涌上心头。
宋未暇甩上门径自地下了楼。
他刚到工位上。
旁边的老杨探身过来,“小宋,今天你把文件送到酒店里去,我有点事,离不开身。”
宋未暇应了一声,就此接过手上厚厚一沓纸张。老杨看着他就要动身,不觉叫住了宋未暇,指了指:“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怎么了?”
宋未暇赶紧摆摆手,说自己昨晚没睡好。老杨啊了一声,了然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的离去。
眼见着宋未暇背影朝门口走去的速度越来越快,老杨把自己半个身子缩回去,自言自语地叨咕,“小宋这人长得也不错,就是小伙子结过婚了,不知骚他前对象是什么性子,怎么年纪轻轻就闹到了这一步。”
老杨这些人,都只知道单位里刚来半年的宋未暇白净漂亮,不知详情,只是接触下来,觉得人还处得来。
他还有意给他做媒,正巧自家侄子就喜欢这类型的男孩,可今天看宋未暇气色不好也就不多说了。平日里使唤着宋未暇干这个干那,用得也还顺手,再多观望段时间倒也无妨。
从小到大,宋未暇一直都不是会主动帮人家干活的性子,一来是寄人篱下久了,性情便趋内向。
小时候为了主动融入陌生的环境,委屈委屈自己是常有的事。
后来被人几次蹬鼻子上脸,忍也还能忍,但在宋未暇看来,与其让人笑话,倒不如把自己裹成蜗牛。
这几年他大大小小换了好几个工作,断续都坚持不了太久,眼下这个还算是久一点的了。
还得多亏老杨这人和善,当了宋未暇的师傅颇有上心。
宋未暇这才乐意给给他鞍前马后。
换做寻常人委托,宋未暇多少还会不冷不淡地客气一番。
到了酒店给该送的文件送上,宋未暇下楼。
他正准备上车,忽然没由来地浑身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背后注视自己。宋未暇立刻紧张得无所适从胡乱抓了衣角,飞快扭头横了一眼。
背后空无一人,只剩下条车水马龙的街道。
宋未暇想起那天皮衣男人的穷追不舍就一阵反胃。向来不喜欢与人牵扯,偏偏与这厮结仇。
他深深暗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正准备找出宋术的联系方式一探究竟,动作突然止住。
就是这踌躇的两三秒间另一个电话穿插进来。宋未暇接起来,对那头说:“我说了,我会还。但你要事先告诉我宋术赌了什么。”
皮衣男人哟呵一笑,在电话那点了根烟。
他毫不在意宋未暇这端的心情,像个什么腕儿似的,丢过来一句:“你不是他从小带大的侄子么,你们叔侄俩关系这么差?”
宋未暇说:“你直接说,不要扯东扯西。”
皮衣男人一踩地,声音就这么放低了许多,传进电话里沉得深不可测,暗含风雨欲之势。
“你算什么东西,要你还就还。”皮衣男人往桌上一拍,掌风与口风都颇凌厉,“小心我再上门打你一顿。”
宋未暇气得浑身发抖,也不管皮衣男人是真有权有势还是狐假虎威。他指着鼻尖说:“那你有本事上门来搞死我吧,我一穷二白,你看我这条命值多少钱。”
皮衣男人一下跳脚了,气喘吁吁:“他妈的,你给我等着,最好今晚上别给我睡觉。”
他话没说完,宋未暇早给他挂断了。急急地呼吸几口,才算按捺了呼吸。宋未暇开始缕清思路,脸上发红的皮肤也渐渐变凉。
宋未暇又打开屏幕。
他往皮衣男人的手机发了一则短信:分期付款,没有更多了。除此外烂命一条,爱拿不拿。
他抖着手退出界面,接着才下定决心打给宋术。
酒店门口来往的车辆与名流繁杂众多,宋未暇毕竟脖子上还挂着公司牌子,不好张扬。
他后退一步,转到车上更幽闭的空间拨电话。
不多时,宋术那头通了电话。
哗啦啦一阵麻将声,宋术玩得不亦乐乎,于乌烟瘴气里勉强漏出几个字:“暇暇啊,什么事?”
宋未暇嗯了一声,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直直地盯着前面发问:“你又赌什么了?”
宋术这下子连麻将也无心思继续乐呵下去,他皱着眉去上洗手间,捂着嘴装傻道:“我又没赌。”
宋未暇冷着嗓子:“还装,人都上门追债来了。”继而敏锐发现宋术不在国内,“你逃出去了?”
宋术含含糊糊地遮掩了这个问题,一手插着兜,背靠在墙上说:“嗯,被几个流氓找了,在外头躲躲。”
宋未暇几乎不用猜测就推出结论。他握紧手机嗓音嘶哑,说:“你把我卖了。”
宋术反驳,“怎么算卖呢,太难听了这话。”
宋未暇不搭理,等他插科打诨完,宋未暇方一笑,抿着唇说:“三年前的那笔钱还不够你花么。”
宋术说:“早用光了,不然我也不会去借。”
“你每次借钱的方式就是赌。”
“不是,香江那有几个老板做这行,刚好想试试我的手气。”
“你亏得血本无归,还能人家说话。现在又搭上我。”
“妈的。”宋术一下气火冒三丈,“你能读大学顺利嫁人都亏了谁,不是我,你能找到那么好的老公么。要不是你自己没本事,拴不住别人,我这点亏空,哪需要去借。”
宋未暇气急败坏地说:“最后一次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臭小子,我把你当亲儿子对待,比你那便宜老爹还对你用心,你就这么对我。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还挂我电话,你——”
宋未暇重重往后一倒,浑身还在颤栗,一边关了手机一边去踩油门。
刚出酒店,外头一辆车就风驰电掣地赶上来,他也没细看,红着眼睛往还剩三秒的绿灯闯。
惊起路边的行人骂声连连,宋未暇却早已经飞得不见车影。
“多日不见,没想到太太脾气还是不怎么样。”
司机瞄了一眼后视镜的男人,揣摩圣意,说:“少爷,咱们是放慢速度跟着他走,还是……”
傅鸿桐仍旧闭眼,稳稳地不为所动,直到反光镜里再也没瞧见那俩小车的影子,才说:“走你的。”
司机哎了一声,“不知道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太太那话是什么意思,他又赌钱了?”
傅鸿桐锁紧眉头,依旧淡淡道:“什么太太。”
也是,现在哪来什么傅太太。司机赶紧改口,傅鸿桐侧过眼:“他在哪个公司。”
司机当即心领神会了这言外之意,又有些好奇地瞄了眼后面,说:“我这就去查。”
傅鸿桐搭着指关节,说:“去查查他身上的背债情况。”
司机毕恭毕敬一点头,答应得飞快。傅鸿桐不再多说别的话,吩咐:“先回公司吧。”
宋未暇从公司磨蹭到了了晚上六点,把加班加点的东西做完,实在是做无可做了。
他磨磨蹭蹭地才收拢了文件夹关上电脑,刚走下去,后头就有人交头接耳。
“奇怪,小宋向来都把工作带回家做,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宋未暇权当不知。
他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从电梯一路下了一楼,撑了一天的精神,在这一刻一泻千里。
“今天晚上你可别睡觉,当心你的小命。”
白天皮衣男人的威胁仍萦绕耳边。
宋未暇烦躁地踱了两三步,最后放弃开酒店,免得花钱更多了。
他打给虞德成,对面立马就接了:“暇暇。”
宋未暇到这时却像喉咙被堵住石头,怎么也说不出杂七杂八的话,譬如和他说能不能去他家避避风头,这话是万万吐不出嘴的。
曾经当过别人的妻子,尽管只是有名无实,总归都是出嫁过的男人,哪还能借着发小的名义装涉世不深。
宋未暇内心天人交战,最后打消念头,替自己圆话:“我没其他的事,就是想跟你说你买的水瓶挺好用。”
虞德成屏息三秒,听完这话蓦地从嗓子眼干笑一声:“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如此郑重其事。”
这话一出,宋未暇也彻底不再想着逃跑的事了。横竖总有一刀,提前先受了吧。
宋未暇吐出气:“其他没事了。”
虞德成说:“哎,暇暇,你到家了没有啊。我刚好在你家附近的超市,给你买了点水果。”
宋未暇疑惑,“水果?”
虞德成看着宋未暇门口的喜字,想起今年春节这个贴纸还是他帮忙挂上的。
那时候宋未暇死活挂不好,还是虞德成给他各种费心捯饬,又指导他说把喜倒过来挂才有好彩头。现在看来倒不觉得如何美妙,每每看见这个喜字,总觉得不够顺眼。
虞德成顿了顿,把思绪硬生生抽回现实,“我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想跟你聊聊。”
宋未暇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走到楼梯间看见虞德成正在门口绕圈。他加快了步子赶上去,忙请虞德成进屋去坐坐。
虞德成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手,“没事,是我自己没注意,一不小心崴了腿。。”
台风将至,空气里到处都是凉爽的气息,把往常的焦躁和汗热冲刷得一干二净。宋未暇看了一眼他的拐杖,抿着嘴:“怎么摔的。”
虞德成靠着松软的枕头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想事儿呢,不小心从法院门口摔了一下。”虞德成苦笑了一下,把头发撩了撩,“今天还是紧急缠着绑带上的法庭。”
宋未暇拧着眉头:“太不小心了。”
虞德成把视线停留在放着水果的桌子上说:“那天我说的话你不要过心。后来我一想,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宋未暇一直有意遗忘这件事,却次次被提醒。
他现在几乎不想再提,把脸紧紧地低在地面上:“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我是至交,我不会在意的。”
虞德成向笔直端坐而目光卑怯的宋未暇这方瞅了眼,站起身想说什么,嘴唇翕合了大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宋未暇的电话铃声在这一刻响起,声音刺耳尖锐。几次按了那人还孜孜不倦地打过来。
虞德成终于也觉察出点猫腻,忍不住主动问,“谁啊。”
宋未暇把表情掩盖得很好,“不是什么大人物。”
虞德成原本还想再多留一会说些肺腑话,可那些心里话太过羞耻,他说不出口。再来心理准备没做完,又看宋未暇这里来电不断。
虞德成的脸色五花八门地变了一变,最终识趣地站起来往外头走,“天色晚了,改日再说吧。想必有人找你,我也不要多打扰了。”
宋未暇也赶紧起来,眼睁睁看着他到了门口,一句挽留的话也冲不出喉咙。
他根本不想虞德成也卷进这场风波。当年他最囧困的时候,是虞德成接济的他。因此哪怕虞德成心里也和其他人一样瞧不起自己,鄙视宋未暇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男人,他也丝毫没有怪罪迁怒虞德成分意思。
宋未暇确实在虞德成面前有点抬不起头,这时候就更别说了,手扶着门框久久,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嘱咐成一句普通而简单的话别:“你慢点走,楼道里黑。”
关于宋术欠钱,债人找他来还钱,他在虞德成面前说不出口。
或许还是因为虞德成那句无心之言吧。
一不小心就在自己这颗脆弱敏感的心,在不经意里砸下了一颗沉鱼弹。宋未暇说完那句送别话,虞德成却忽然转身。
他在宋未暇来不及反应的当口,仍旧压制不住一晚的心潮,嗓子又干又哑冒出了一句话:“你也是。”
宋未暇给他把楼道口的灯都提前打亮,然后搀扶着这位律师下楼,每一步都至关小心,还是挡不住在某一刻的猝然停步。
宋未暇还以为虞德成药要直直摔了,尖叫没来得及破口,对方那手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背脊。
虞德成勉强站稳重心,发现自己大半身子贴着宋未暇。
从高中开始宋未暇就与普通的男性同学长得不一样。
他白净清秀,又有着寡言少语的温和,接触久了才能发现他内心的柔软和敏感。虞德成不止一次注意过宋未暇。他一直以为宋未暇毕业以后会和心爱的女人结婚成家。
结果没想到,宋未暇选择的是个高挑男人。
近距离的呼吸让虞德成脑子发涨,他收紧气息,闻到宋未暇的体香,正贴着他的皮肤纹理散发出来。
虞德成干咳了一声,好似在缓和这忽然拉近的距离,轻轻开口:“暇暇,我那天的意思只是想说,你找男人未必需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宋未暇啊了一声,抬起头来。
虞德成注视着他的脸,继续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
宋未暇低垂眉眼,“我是个结过婚的男人,一般人何必考虑我呢。”
“……”虞德成忽然伸出手来往他的下巴上揩拭。
这个动作非同小可,立马把不止宋未暇在内的人都吓了一跳。宋未暇躲不及,眼看他的手,还往自己嘴唇上碰触。
宋未暇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一转身退了好几步。就这一动作,忽然把心思发乱的虞德成拉回了现实。
两人间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尴尬。
虞德成骤醒,匆匆留下一句:“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宋未暇看着好友落荒而逃,自己也像逃也似的,几大步回了房子,砰一声紧闭着门板大口呼吸。
他清瘦背脊贴着门,眼神不定,几乎不敢深思刚刚那举动,不断回忆这段时日他与虞德成的相处。
虞德成那是什么意思,他们可是好兄弟,他怎么忽然……?
宋未暇有种做贼的心虚,一时间都想不了今晚可能而来的遭遇了。
门又一次响了,他以为是折返的虞德成,做了一番深运气,才去镇定地把门打开。
这一下开门却像一道雷击把他劈在了原地。
对面的男人高大修长,穿着一身修身且贴服的定制衣裳,手还插在一只兜里没有拿出。他的气势如旧,让人一见就不敢放肆。
傅鸿桐。
他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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