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虽然艰难,却也还是这么一天天的往下过。
一人一狗虽总是饥肠辘辘,却好在有彼此的陪伴。
应星一直以为,人族和他们犬妖一样,生来就是一个人,直到那日,应钧口中的“邻家恶霸”找上门来。
明明是灾荒年间,可那人的精气神却很好,根本看不出丝毫受到饥饿的压迫。
而应钧却像是早有预感,他早早便将应星藏在了衣柜中,他少有地露出严肃的表情:“你要是不想被做成肉汤,就一定不要出声!”
应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凶,只好俯着身子趴在地上呜咽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嘱咐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伙人直接将应钧家的木板门踹倒在地。
为首那人衣着干净,高束着马尾,一派“地主家的小儿子”模样。
“应钧,几日不见,你可是想你爷爷我了?”
应钧咬牙:“我们家不欢迎你,快滚出去。”
段乾手里面拿着一个亮澄澄的橘子,他浑然不在意似地上下抛:“谁说这是你家的,你身后的屋子,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就连你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那都是我家的!”
应钧说不出反驳的话,事实的确如此。
自他阿娘死后,他的家就已经被他的赌鬼老爹拿去抵押了。
段乾见他不敢再反驳自己的话,眉眼间不免带上些许自得之意,他像是完全不解气般,继续挑着应钧的痛处狂踩:
“你和你那病死的老娘一样,都是怪胎,都不属于我们这里。”
应钧可以接受这帮人羞辱他,却不能提及他母亲分毫。
他不顾段乾身后那帮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直接扑上去同他扭打成一团。
段乾本只想挑衅一下对方,谁知这臭小子下手这么狠,他浑身就没一处好皮。
应钧像是杀红了眼,他双目赤红,脑海中的理智似乎早已断掉。
眼看事态发展有些超出意料之外,段乾身后的那些跟班才连忙上前将他们拉开。
段乾分明是狼狈的那一方,但他气势却仍不落下方,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他嗓音带着不属于少年人的阴狠:“你完蛋了。”
而搀扶着段乾离开的其中一个小跟班,却有些不解的开口问道:“老大,你为什么不叫我们一起上,好好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轻视老大你。”
段乾冷哼:“蠢货,我阿爹要是看见我被他伤的这么严重,你猜他以后的日子还好不好过。”
他此前也叫他阿爹好好整治一下那嚣张的刺头,可他阿爹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却在提到他后,也只是神色晦暗不清地叫他不要招惹是非。
他真想不通,应钧那样一个孤儿,究竟有什么他爹值得忌惮的地方。
那小跟班挠了挠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嘿嘿,还是少爷你聪明绝顶。”
看着段乾一瘸一拐的离开,冷静下来的应钧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但他却不后悔。
他扭头便进屋四处寻找应星的身影。
好在应星安安稳稳地躲在衣柜中,并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当他看见应钧脸上的伤时,心中一阵焦急,刚想大叫,却被眼疾手快的应钧及时捂住嘴。
“那家伙刚走没多远,你要是把他招惹来,我可没办法从他手中把你救下来。”
应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的目光转而变得有些担忧悲伤,于是只好伸出舌头去舔应钧脸上的伤疤。
这些擦伤转而就消失不见,应钧一时间愣住,而后双眸中满是惊喜的神情,他的语调不确定,却又隐隐带着兴奋:“应星,你是妖族吗?”
一听这话,应星又来了精神,他立刻端坐在应钧面前点点头。
应钧笑道:“那你是不是可以变成我们人族的形态啊。”
方才还支棱的应星立刻焉巴了,他目前的妖力实在是太微弱了。
应钧见状也并不失望,他只是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
应星立刻又摇着尾巴变得开心起来。
夜幕降临,暑热难消,应星不知何时趴在地上睡着了。
等他睁眼的时候,天色早就黑了下来。灾荒年里,连只虫子都看不见,耳边只有磨刀的“沙沙”声响。
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却发现应钧正就着外边天上的月光磨刀。
起先他还害怕,但这么些天相处下来,他发现应钧此人的日常除了磨刀就是磨刀。
这次他实在没忍住心中好奇,围绕着菜刀来回走了好几遍。
应钧看出他心中所想,于是解释道:“只有刀锋利些,那些人才不会总是来找我的麻烦。”
应星觉得应钧的眸光长远,似乎又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他小声的叫了两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应钧揉了揉他的脑袋,放下手中的菜刀,朝他露出会心一个略显狡黠的笑,带着他爬上房檐。
今夜的月色似乎十分好,亮堂堂的光像一层朦胧的纱,连带着应星的回忆都带上一层柔软。
应钧小心翼翼地扒开房瓦,只见一株细小幼嫩的绿芽从黄沙泥土的混合物中破土而出。
应星张口就要将这绿芽吃掉,好在应钧早有准备。他十分顺手利索的捂住他的嘴。
“笨狗,这绿芽可是希望,你怎么能吃掉。”
被骂了的应星委委屈屈地又低嚎两声。
接着又听应钧继续道:“说不准这绿芽在来年能长出挂满瓦片的野草,说不准到时候还能再熬几锅野草粥。”
应星听不懂什么是希望,但他知道这小绿芽来年能熬出野草粥。
一人一狗畅想完未来后,便又倚着房梁看天边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好像一张香喷喷的大饼,最好是肉馅的。
应星光是这么想着,都觉得口水流了满房顶。
怕自己太饿,他只好短暂地移开目光。可下一瞬却看见,不远处有一条长长的火光向他们这的位置缓慢移动。
他连忙伸爪子去拍一旁已经睡着的应钧。
应钧似乎睡得太沉,应星又咬又拍的才终于将他叫醒。
只见他神情凝峻:“一会你躲远点,千万不能叫别人发现你,”他顿了片刻,接着又道:“若是,你没能等到我回来,记得跑远点。你不是妖族么,最好跑进深山中一心好好修炼。”
应星心中浮起一层不安来,他不知道应钧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就当他即将跳下屋顶之时,应星咬住他的裤脚。
应钧揉了揉他的脑袋,爽朗一笑:“一定没事的。”
直至他的脑袋被砍掉之时,面上依旧是这副笑脸。
举着火把的人们把他押走,他们要他跪下,承认自己是拥有着邪祟力量的异类。
应钧万死不从,他仰着头看向站在段乾面前的男人:“像你这样的畜生根本没不配我阿娘救你!”
“若我阿娘不是看在往日情分,叫你一声‘阿兄’,她又怎么会被外边来的那群修士抓走,回来就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原本也有一个很美满的家,有不辞辛苦在外劳作的父亲,也有善解人意,擅做女红的阿娘。
他本来可以很幸福的。
他永远忘不掉,他阿娘被那群仙门人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丢回来。
他永远记得,他阿娘死前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发黑发烂!
偶尔他甚至能看见,他阿娘那张一半骷髅一半正常的脸朝他们咧嘴笑!
段乾看着他疯魔的模样,只能躲在自己阿爹的身后。
他根本不知道原来他们两家居然有这样的渊源!
本来,他只是想教训一下他,叫他以后看见自己绕着走。
他根本就没想要他去死啊!
而段广浩在听完应钧的这番话后,却也不改面上阴沉之色。
段乾有些不忍,他双腿打着颤,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爹,我现在觉得我浑身不疼了,不然此事就算了吧。”
应钧冷笑:“你装什么好人,我死了不就属你最开心么。你如今为我求情,不过就是自己仅剩的良心过不去。”
“你真的是为了救我吗?你分明是为了让你良心安宁!而且你以为你爹真是因为这个才要杀我么,他只是担心我知道真相,害怕以后会找他报仇罢了!”
段乾真的知道害怕了,他听应钧的声音响起:“每晚你睡觉的时候,我都会盯着你。”
而段广浩对他的话却恍若未闻,他双手负后,火把的幽光衬得他面上的表情越发冷峻:“动手。”
他本该这样带着愤慨死去。
却穿透人群看见他的小笨狗。
他们遥遥的隔着人群,两两相望。
应钧被砍下的头颅是带着笑意的。
段广浩依旧面无表情,于他而言,这似乎不过是最平常的事。
他朝一旁的黑袍人点头示意道:“祭祀可以开始了。”
祭祀大阵是他们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只有这样,才能平息那邪祟的怒火。
自从应钧他娘回来后,已经发生了不少这样的事情。
他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危着想。
那黑袍人得了指令,以应钧的头颅为中心,向四周播撒种子,同时他似乎还喃喃地说着些什么,只见黑色的符纹从他脚下亮起,方才播撒出去的种子瞬时长成参天藤条。
下一瞬便拖着应钧的尸首进入地下,除了地上的那一摊血迹,似乎再也不能证明这世上他存在的痕迹。
众人看着这一幕,无声的沉默着。
而就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缕黑烟正在空气中四处飘荡,最终依附在应星的身上。
这是应星第一次看见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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