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囚犯的车轮声碾过青石板路,沉闷而清晰。
爻玄与灵意并未走远,而是隐在巷口阴影里,目送着刘言被押上囚车,朝着刑部大牢的方向而去。
“直接去大牢?”灵意蹙眉,“那里守卫森严,我们现在是凡人……”
爻玄道:“无妨,现在虽不能使用灵力,但我们还有最大的一个法宝。”
“是什么?”
爻玄笑道:“钱啊。”
夜色再次降临,刑部大牢深处潮湿阴冷。
刘言蜷缩在草堆上,脖子上被陆凡掐出的青紫指痕依旧明显。
忽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牢房内唯一的油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噗一声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笼罩下来,只剩下远处甬道尽头极其微弱的火光。
刘言惊恐地环顾四周:“谁?”
黑暗中,两个模糊的身影如同从墙壁里渗透出来一般,缓缓凝聚。
借着极远处那点微光,隐约能看清是今日在殿上见过的那对“周氏夫妇”。
但他们此刻的神情,与白日里截然不同。
男人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女子目光沉静,带着悲悯。
“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刘言吓得向后缩去,背脊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是陛下……陛下派你们来的?”
“陛下?”爻玄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刘言,你还在做梦吗?看看这周围,看看你自己,你真的以为,一切就此了结了吗?”
灵意轻声开口:“刘言,你母亲早已病故三年了,陆家也用不着再去威胁一个不存在的人了。”
刘言如遭雷击,猛地瞪大眼睛:“你们再说什么!你们胡说……刚才陛下明明……”
“陛下?”爻玄打断他,步步逼近,阴影笼罩下来,“什么陛下?刘言,你仔细想想,三年之后你出狱后会做什么?”
刘言的头开始刺痛起来,无数混乱的画面在脑中冲撞!
爻玄继续说,声音在牢房里来回游荡,不住地冲击着刘言的心。
“你出去之后,先回了老家,发现妹妹和娘亲早已溺死于井中,你没有悲伤,只有愤怒,然后你找到了陆峰!”
刘言蹲在地上,哆嗦着身体,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你先杀了陆府的家丁,最后把陆峰和吴素绑了起来,你恨死了,你不甘心,你以为陆峰不会伤害你的家人,你错了,所以你折磨了他二人很长吃时间,为了泄愤,还把他们的皮剥了下来!”
登基大典……宫宴……母亲病榻前的哭诉……陆凡狰狞的嘴脸……宫宴……
“不……不是的……”他抱住头,痛苦地呻吟。
“还有陆凡,”灵意的声音突然传来,如同催眠,“你仔细想想,在你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什么?”
陆凡的脸……扭曲的充满恨意的脸……然后是什么?
“啊——!”刘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他想起来了。
他早就把陆峰杀死了。
他早就报仇了!
当年是在一个阴暗的巷子,陆峰找人把他暴打了一顿:“一个贱民,你家里人已经被我杀了,凭你也敢威胁我陆家?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温热的血喷溅在他脸上。
他杀了陆峰,他杀了那些家丁。
到处都是血。
他握着滴血的匕首,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疯狂地奔跑,最后力竭倒地……
刘言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
在牢房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手干干净净。但他却仿佛看到了淋漓的永远洗不掉的猩红。
“啊——!”他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将手在粗糙的墙壁上疯狂摩擦,直到皮开肉绽,“是我!我杀了他们!我把他们都杀了!”
幻境开始剧烈地波动,牢房的墙壁如同水纹般扭曲起来,远处的火光明明灭灭。
“假的……都是假的……”刘言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母亲死了……我杀了人……没有希望了……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的甬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什么声音?”
“谁在那里?”
“……”
爻玄站起身,拉住灵意:“差不多了,走!”
两人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
直到身影消失之前,牢房的门被狱卒哐当一声打开,火把的光芒照亮室内,只看到刘言一个人躺在那里,又哭又笑,状若疯魔。
“疯了?”狱卒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而此刻,刘言的意识深处,绝望的记忆彻底吞噬了这场漫长而痛苦的幻梦。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这只是自欺欺人的一场镜花水月。
*
梦境时间很长,还差一天就是第十五天。
刘言在现实里醒了过来,依旧是一个深夜。
他还是那副恍惚的模样,疯疯癫癫。
灵意不能再用镜子照他,只能扯住他的衣领,逼问道:“你杀了陆峰和吴素之后,又等了四年杀的陆凡吗?快说!陆凡在哪儿死的!”
刘言对灵意的问话毫无反应,嘴里反复嘟囔着“读书……一直读……”。
灵意耐心耗尽,猛地揪住他的前襟,将他提得离地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刘言!看着我!你杀了陆峰和吴素之后,陆凡死在哪了!说!”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刺激了他,也或许是“陆凡”这个名字触动了他。
刘言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眼神微微凝聚,咧开一个怪异的笑:“读书……他不是最讨厌读书吗?我让他读……一直读……读到死……嘿嘿……读到死……”
灵意与爻玄对视一眼。
“书房。”爻玄吐出两个字。
三人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置身于一间尘封已久的书房。
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并无想象中的尸体腐臭。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惨淡地照亮屋内。
书桌旁,一具枯骨歪坐在椅子上,身上还挂着破烂的锦衣碎片。
骷髅头低垂着,颌骨张开,里面死死咬着一支早已干涸开裂的毛笔。
白骨森森的手指搭在桌沿,桌面上、地面上,散落着堆积如山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些字迹工整,但更多则是狂乱扭曲的墨团。
刘言看到那具骸骨,笑容更加灿烂,甚至透着无比的得意:“对……对……就是他……我把他绑在这把椅子上……只给他留一只手写字……让他读,让他写!不能停!只要停下,只要没声音……我就打!”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不给他饭吃……不给他水喝……他饿极了……他就只能吃纸……吃书……满嘴是墨……哈哈哈……我就当没看见……后来……后来自然就饿死啦……哈哈哈……活该!他活该!陆家的人都活该!”
伴随着刘言的嘲讽,一阵若有若无的读书声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初时细微,渐渐清晰,是孩童启蒙的《三字经》,字正腔圆。
灵意看向那具骸骨。
只见那骷髅低垂的头颅,颌骨正在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开合,那读书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紧接着,浓郁的黑气自骸骨周身散发出来,如同沸腾的墨汁,迅速凝聚,渐渐勾勒出一个透明的人形。
在骸骨之上——附着了一张丑陋的脸。
陆凡。
灵意见状手腕一翻,一面小巧却散发着幽光的招魂幡赫然出现。
她将幡对准陆凡的生魂,低喝道:“陆凡!停下!阴阳有序,岂容你在此作祟!”
读书声戛然而止。
陆凡的鬼魂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极为恐惧那招魂幡,瑟缩着想要躲藏,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骸骨上。
最终他抬起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向灵意。
灵意灵机一动,随即收起招魂幡,挺直腰板,板起脸,模仿着最严苛古板的塾师语气,厉声训斥道:“陆凡,你的《训箴》背到哪里了?学业不精,德行有亏!你可知错?”
这一招果然有效。
陆凡对这套有着刻入骨髓的恐惧,鬼魂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喃喃:“学生……学生知错……”
“错在何处?”灵意趁热打铁,声音更加严厉。
“学生……学生不该荒废学业……”他瑟缩着回答,眼神躲闪。
“还有呢?”灵意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不止于此,你还有何隐瞒?还有何事做错,通通从实招来!”
陆凡的鬼魂像变小了一点,声音变得更加飘忽:“没……没有了……学生不敢了……”
灵意冷笑一声,直接问道:“本师问你!你与那许农是何关系?”
“许农”二字出来,陆凡瞬间停止了动作。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混乱:“许农……许农……他救了我……我饿得快死了……是他给我吃的……是他收留我……”
他语无伦次,似乎在不断挣扎,那张丑脸一会笑一会哭:“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我怕他嫌我没用,怕他赶我走……”
他痴痴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疯癫和一丝恶意的炫耀,“我就骗他……我说我能带他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享福……他居然信了……哈哈哈……他真傻……真好骗……他就那么信了……一直等着我……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变得茫然:“后来……后来刘言找到我了……我就……我就……”
他的话语模糊下去,魂体也越来越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只剩下那具含着笔的枯骨,在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
灵意道:“你可对许农说过,带他出来要去哪里吗?”
“说过呀,我骗他说要去汌筠,那里很漂亮,人也都很好,没人会欺负他。”
“好了。”灵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与爻玄交换了一个眼神。
招魂幡动。
“江上往来人,悉入招魂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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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痴儿不愿醒,梦中结好梦(任务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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