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时间过去得特别快，不过转眼，已到了夏暑时节，只是今年的暑气格外重，比往年要热上许多。
楼芙雪难得大方了一回，开了私库给宫中上下每日都多拨了三桶例冰，以免暑气难挨。
宫中人明面上谢着楼芙雪大恩，私下里却是忍不住抱怨。
只道是如今后宫中的份例远不及先皇在时量足了。
素辉和流彩把这些旁人说嘴的话一五一十地报告给楼芙雪。
楼芙雪倚在她的美人榻上淡然地听，眉目携着几分惫懒开口：“还先皇呢，先皇把国库用的半两银子不剩，真要换做先皇来她们怕是一桶冰都用不上了。”
“就是！”流彩赶紧出声附和到，面上义愤未平。
楼芙雪本来就困，小丫头有一搭没一搭从在旁边抱怨着，吵得她脑袋疼，于是皓腕轻抬，朝着流彩一摆手。
“你下去吧，叫金云过来。”
流彩闻言更是委屈了，又不敢忤逆楼芙雪地话，只能瘪着嘴朝外走，边走口中边嘟囔：“又是金云，娘娘现在什么事都想着那个金云。”
“你胆肥了，还敢抱怨起娘娘来。”门口的宫嬷嬷一把薅过流彩的耳朵，带着她朝一边去。
又过了一会，楼芙雪已然困得有些模糊，听到门扉开合吱呀一声，一道高挑的身影由远及近。
“最近海棠全败了，好久没见你摘花来。”楼芙雪懒懒掀了眸子，看向朝她慢慢走来的金云。
金云闻言面上有过瞬间的凝滞，随即妖娆的面孔朝着楼芙雪露出笑意来，她如今已能够较为流利地说出一口徐京官话。
“是的，若是娘娘喜欢，明年花开了奴婢再为娘娘摘来。”
说着她靠近楼芙雪，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替楼芙雪揉揉头穴，楼芙雪抬腕掩住唇角，偏过头避开了金云地殷勤。
只是笑着邀请金云再晚些时候陪她一道出去走走。
金云自然愿意，今日楼芙雪看起来兴致特别好，除了金云便只带上了素辉一个人保护她的安危。
一路穿花拂柳，到了御花园处，楼芙雪有了累了，捡了个处水榭楼台落脚。
这一处离承乾宫不远，楼芙雪这两个月来，没事就会来这里坐坐。
却从不往更深处走，原因无他，这地方容易撞上她的老熟人。
虽然如今云朝楼相监国，但明华长公主毕竟是正统皇室血脉，楼迁凡事还是需要与孟雨霏商量着决议。
但凡涉及到重要国事，便在承乾宫处决议，虽然两人皆是从宫外来，但楼相总能卡好时间跟在孟雨霏身后到。
这样子颇有些当初朝臣百官进宫面圣的味道。
而今国家掰布了不少令法，其中就有整肃税收赈灾制度的法令，看似由楼迁掰布，实则多是出自于孟雨霏之手。
云朝如今正值一个紧急当口，外头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已然一片**。
贵族们的权力在先皇执政期间被发酵到顶峰，如今几道令法颁下，自然在世家勋贵中引起波澜，但索性力度不大，还在他们忍让的范围之内。
毕竟这些盘踞在京都的世家们，还需要奉楼迁为首来保证自己在这云朝之中的权益。
若不然万一楼迁倒台，让长公主重新有了继位的机会。
长公主那亲近百姓而与贵族们割裂的立场，会将整个云朝都搅弄得风云动荡。、
那头楼芙雪正坐在凉亭里享受着夏日流光由着素辉给她剥了葡萄一颗颗往口中送。
这头长公主和楼相共坐一桌，楼迁指着眼前一份云朝这半年来各地赋税报表，轻蘸了笔墨用朱红批注出几处不合理的数字。
“这一处地在东南，是著名的鱼米之乡，且这半年来无天灾人患，百姓安居乐业。每年来都会向朝廷缴纳足够的赋税，可今年缴来得却不足三成，公主对此可有见解？”
“地方官员势大，欺中央无正主，公然贪墨挑衅处理。”孟雨霏睫羽轻垂，看着那一处圈红的数字平静答道。
“那公主以为何？”
“下策，更换官员。”孟雨霏指节在桌面上轻敲，朝着那份报表冷静规划道：“从中央派去心腹镇守边境，可保三年清正。”
“确实，可惜而今形势不稳，世家野心坐大，这一计策只能保证两年。”楼迁说着，指尖落在报表上，勾画出整个东南之乡的轮廓：“而今主管东南的官员，亦是当年先帝从中央派出的心腹，东南地大物博，远离京都的同时又把守着南方海口关隘，而今盘踞在此的几方势力皆出于徐京世家，若再派心腹，亦是徐京之人，只可保东南两年清正。”
“中策，自民间启用非贵姓白身，筛选栽培，再放往东南，可保十年清正。”
“这也正是公主如今最想作为之事了。”楼迁闻言露出微笑，疏朗的面容上竟透出几分和蔼的味道。
只是话锋一转：“这样的举动需要上位者手中皇权高度集中，先帝少年时曾有过如此改革的志向，但最终没有实现，公主可知为何？”
“他怕麻烦。”孟雨霏语气淡淡接到。
“是的，若要启用白身就任上品官职，无论是选拔制度还是官吏任职规章皆要从头改过，这其中每一项都要在世家内部引起一张风波，而先皇为上位者，每日处理朝堂之上的权争势夺，制衡各方势力便已劳心劳力，故此计虽为中策，五年之内皆不可成。”
五年，以云朝如今状况，外有番臣虎视眈眈，内有世家盘踞权力倾轧，而国库十分空虚，这五年若是大兴改革，一旦失败，云朝便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楼相说这话时，眼睛直直看着孟雨霏，话语中已有了几分敲打的意味。
孟雨霏眸底也涌上深思，从前她只知道自家穷，却不知道有多么穷。
直到她主办那场国丧，才发现京中权贵个个富得肥水流油，国库却是一片惨淡。
她本打算在即位之后大兴兵甲，将云朝发展成尚武之国。
而今状况，若真有战事，莫说招兵买马，马草都买不上。
若非楼家在关键时期捐出三分之一田产兑了粮钱，今年边关来军饷都接续不上。
这也是孟雨霏在后续没有向楼相发难的原因，拿人手软。
只见她此刻神色恭谨，面对楼迁地敲打，面带恭谨地发问：“楼相认为上策当为何？”
“两个办法，这其一。”楼相指着两块地方朝孟雨霏说道：“这一处主事者出自梅姓宗族，这一处出自李姓，这两家不对付，可将这二者的主管地调换，以两年为期派出的巡抚考察民生。若梅氏在李姓之地大有作为，可让他以怠官之过弹劾李姓，跟姓李的也这样说，这是制衡，而从前先帝在时，公主便担任着其间巡抚的角色。”
“梅李两家并无世仇，或许反而令其沆瀣一气，同心对抗中央。”
“哈哈哈。”楼迁闻言爽朗一笑，朝着孟雨霏有些狡黠地眨眨眼：“是否有无世仇，但看你我之运作了。”
“受教。”孟雨霏朝楼迁轻颔首以致意。
“还有一种方法，则是以利相导。”、
楼迁话说到这里，孟雨霏已然明白了，秀气的眉紧紧蹙拢，面上露出几分反对来：“分利给世家？”
“是的，按外地主事的政绩奖赏在京中的世家，这是就目前而言最为可行的方法，只是这样做亦有弊端，一是终究有损于皇权集中，二...”
“他们的胃口可不小，没那么容易满足。”孟雨霏声调冰冷接出楼相未完的话。
楼迁目光中透露出些赞许来，看着孟雨霏问道：“长公主同意哪一种呢？”
孟雨霏略作思考，缓缓答道：“仍是第二种。”
“以皇权介入争斗，与虎谋皮，这十分考验上位者审时度势之眼光与勇气，公主是胆大心细之人，可惜这个答案错了。”
孟雨霏抬起眼，却看见楼迁站起身来，两手合拢朝着自己揖下一礼。
“无论是哪一种答案，由臣口中所述，皆只能作为您的参考，长公主请谨记，身为上位者的第一条要义，便是更换自己的思维。您才是皇权的决策者，而非执行者。”
孟雨霏赶紧起身而立，沉默片刻后，抬手扶起了楼迁。
自楼迁监国以后，民间便有传闻渐起，奸相持政，妖妃祸国，长公主为人所构陷，只能屈于奸人之下。
不知是从哪里兴起的舆论，在徐京中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
楼相便顺势将孟雨霏请入承乾宫，涉及到重大国事，样样都与她商议。
外人只道奸相不过装模作样。
只有孟雨霏知道，每每入承乾宫，楼迁与其说是商议，更像是在指导她如何面临国事决策。
那些她早就构建于心中的决策，在被楼相拿出来圈点批注后，结合当下云朝的国庆以分析细细修改，最大程度上被保留了核心推行出去。
纵然如此，也引起了权贵们规模不小的反抗。
若是孟雨霏直接即位后推行，只怕是寸步难行。
毕竟做公主与做皇帝不同，这也是楼迁告诉自己的道理。
她早已察觉到楼迁是在借着各项要事教导自己，只是如今楼迁这样直白表明立场的话，还是第一次。
孟雨霏扶起楼相之后，一个谢写辗转于唇舌之间，终究没有讲出来，她知道，比起苍白的言语，她的成长才是他们最想看见的结果。
两人结束了今日的会谈，一道起身往宫外走。
远处的楼芙雪也休息够了，带着一旁的素辉动身朝另一处宫道走去，在楼相出宫之前截住了他。
“娘娘。”远见着楼芙雪来，楼迁人到中年却依旧俊朗的眉目也舒展开来，中规中矩地朝着楼芙雪行了礼。
楼芙雪慢步踱去，目光落在楼迁鬓发间的几缕白丝上，忍不住心疼开口：“父亲近来憔悴不少，这些衣裳，可是去年时裁得旧衣了。”
“没有办法，谁让我家有只小狐狸，硬要押着老夫将攒够半生的家业拨出了三分之一去，老夫现在囊中亦是紧了起来。”
楼迁说着，眸子里闪过戏谑的光来，楼芙雪闻言也是会心一笑。
“舍小利重救国，楼相高义，小女子佩服佩服。”
“你啊，都做了这么久的娘娘了，俏皮话还是一堆堆收不住。”
父女俩对视一眼后再度笑出声来。
上一世的楼芙雪让穷怕了，这一世可谓拼了命地攒钱，前段时间云朝青黄不接之期，眼见着边境粮草要断，楼芙雪想起了上辈子楼家被孟雨霏敲竹杠讹去的房产田地，便又打起了那个主意来。
索性父亲一直是个清醒的，知道安小家的前提便是国家安定，二话不说便将田产都兑了银两交了上去。
那爽利的态度一度让楼芙雪怀疑父亲上辈子是故意给孟雨霏讹诈的，这也不无可能。
毕竟他一直都是这般的清醒，想到这里楼芙雪有些惭愧，上一世自己监国时，可谓焦头烂额，做出得决策也是一个赛一个得幼稚难行，全靠父亲为她善后。
她那时候也是，一心沉浸在给孟雨霏添堵这件事情上，面对父亲的教诲也是听话只听三分，分明智囊就在眼前，却不知好好利用。
最后落得个国破家亡的凄惨结局，这一世她索性就待在后宫中，将专业之事给擅长之人去做。
两父女还没来得及叙旧，便见着素辉从一旁过来低头禀告事情：“娘娘，金云和齐公子见上面了。”
楼芙雪闻言勾起唇角，她要去做自己所擅长之事了。
在与楼迁请辞后，楼芙雪便带着素辉离开了。
下一章两人见面会不会尴尬地说不出一句话，我是说逃避自己内心的人一定很害怕见到前任（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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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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