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芙雪面对着金云，话语中是丝毫不加掩饰地敲打之意。
金云闻言垂下眼睫，乌纱之下的面容一片惶恐。
楼芙雪却是始终记得，那一日躲在暗处所窥见的金云私下里面对齐萧然时面上那不经意时所展露出来的倨傲神态，尽管只是一瞬间，楼芙雪却是难以忘记，金云在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完全皆变，像一柄藏拙的剑在无意间展露出灼眼的锋芒来，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人难以忘怀。
这本不该出现在一个身世可怜的外族舞姬身上。
楼芙雪曾怀疑金云是齐萧然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杀手，可在金云入宫第一天起，她便让素辉试探过，金云是不会武功的。
况且，那双灰色的眼瞳在看向齐萧然时所流露出来的神采，从第一天见面时，楼芙雪便感觉到熟悉不已。
她曾为此困惑许久，始终想不起来这熟稔之感因何而来。
直到那日，在殿中做戏与孟雨霏对峙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下方正冷眼观戏的群臣们时，她才惊觉那样的熟悉感何来。
原是金云偶然间自眼神中无意所流露出的神采，是楼芙雪自小在徐京中见惯了的，独属于贵族们的，傲慢。
那是一种由血脉根源生长出来的自豪感和对他人的轻慢，楼芙雪自小见得多了，对此已失去了敏感。
甚至在更早之前，她自己看向外界之时，亦是有着相同的眼神。
金云的来历不简单，甚至她和齐萧然之间的关系，也并非是楼芙雪先前所想的那样单纯。
楼芙雪有些坐不住了，她本是想将金云在身边多留些日子，等到套出了她和齐萧然所密谋的计划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如今还等不到她出手，楼家便惹上了新的麻烦。
从上一次楼芙雪在承乾殿中对孟雨霏发难之后，其他地方又各自冒出了许多自称先帝遗嗣的人，只是这些人无一例外全被刺杀了。
那些刺客同先前楼家刻意安排的刺客相同，全部出身于徐京。
而明华长公主为了维护自己的誓约，更是辞别了宫中，亲身前往各州搜寻先帝遗嗣踪迹。
这一次传出消息的地方是齐州，正是徐京附近的州府，为了能够从刺客手中保下人来，孟雨霏星夜出发。
这一次她却是赶上了，只是那刺客却也早换了目标，百余人众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长公主的到来。
长公主遇刺失踪的消息是在第二日传来徐京城的，城中百姓之义愤达到顶峰。
这一日，本来平静的徐京城中风雨欲来，承乾宫大殿上，被众臣子们指明要见的荣贵妃姗姗来迟。
一进殿中，便见到那些面对自己时向来笑得谄媚的大臣们一个个面上俱是义愤，更有甚者，直指着楼芙雪的鼻子大骂起来。
“妖妇！尔等竟是这般毒辣，竟敢谋害天家血脉！”
说着便有一名年近四十身着一品服制的官员跳了出来，楼芙雪认得，那是从前跟在她爹后面点头哈腰的刑部尚书。
“大人此言何意，不妨说得再清楚些，好让本宫能够知晓是何处将各位大人们皆得罪了。”
楼芙雪心下一沉，面上倒是半点不显，一副悠然步态，缓缓走上前去落座。
这一近乎挑衅的动作，更是让场内官员们怒火中烧。
“贼妇人！”又有朝臣跳出来骂，楼芙雪认得，那是自家爹爹的门生，为人过直，靠着爹爹的庇佑在朝中混了个勉强养家的差事。
那人显然对楼芙雪已是忍耐许久，理辩之前先将楼芙雪狠声狠气骂了一通，就在楼芙雪本人都听倦了的时候，快要打出哈欠来。
那人却住了嘴，原是终究想起了自己父亲的颜面，转身叫人传了证人上来。
伴随着来人面孔逐渐显现，楼芙雪面上严肃起来。
竟然是当初派去刺杀她故布在民间的“龙嗣”的杀手之一。
当初那批杀手她只留下了一人装作故意被抓获，来引起她和孟雨霏在人前的冲突。
其余的，皆应该拿了钱财远走高飞了。可如今，却又现身在她面前，
一时间，楼芙雪神色惊变，指着殿中的人，呼唤着左右殿侍厉声吩咐道：“竟是此逆贼！竟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来人，速速将此贼正法！”
人证尚未来得及开口，楼芙雪这般反应更是坐实了众官员心中的猜测。
下头的刑部尚书竖了眉目，朝着楼芙雪冷笑一声道：“臣等还未来得及禀明情况，娘娘倒是先认得这刺客来了。”
楼芙雪这才蓦然反应过来，喉间的话语登即被噎住，四下环顾，再想说些什么，却都为时已晚。
她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楼迁，楼迁见状，身子一僵，俊朗的面目上浮现出几分犹豫，方才开口说道：“先前被擒获的刺客曾经绘出同伴画像已供朝廷抓捕，贵妃娘娘也见过这画像，自然是认识这贼人面容的。”
那官员闻言冷哼一声，没有再揭穿楼迁漏洞百出的圆场话：“楼相倒真是爱女如命哪。”
只是他接着话锋一转，矛头又是直指楼芙雪：“楼相爱女，即便犯下天大的罪过也不惜为之开托，先皇亦是爱女，只是其血脉却为人所害，而今不知所踪，楼相认为这罪魁祸首，当如何处置了？”
座中的楼芙雪这下也终于明白过来，听着那官员的话，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腾地从座上立起，玉手直指那刑部尚书质问道：“大人这话，是说长公主遇刺之事乃本宫所为？”
“难道不是么？这京中谁人不知，先前娘娘逼长公主在众人面前立下保护皇嗣的誓言，随即派出杀手四处刺杀流落在民间可能是皇嗣之人。这样下来，无论长公主是保人还是不保，都会在娘娘这里落下把柄。”
“尔后的这一切阴谋也皆是由你策划，如今你这毒妇更是坐不住了，想直接要了长公主性命，好让这大云朝变成你楼氏的天下，贵妃娘娘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本宫先前与长公主对峙之时，尔等皆在，于场下无一人提出异议。怎么如今长公主方一出事，尔等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伸张正义了？”楼芙雪说着，那双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整个人怒极反笑，当着众人的人兀自拊掌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本宫明白了。昔日你们害怕长公主登基后提出新法改革，不利于你等从中获利，就躲在我与父亲身后，要我们去与长公主对立，等到如今明华公主失踪，你们一个个便等不及要过河拆桥了。”
她一路走到那刑部尚书跟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没半点骨头的东西，平时跟在脚后摇尾乞怜，如今竟还想要攀咬主人，你等才是最大的逆贼！”
“疯妇！”那刑部尚书被骂急眼了，高高扬起手掌便想要掌捆楼芙雪，却被一旁的楼迁拽住手腕。
“宋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楼迁面上神色平静，压低了语调沉声警告着。
“楼相还是好好想想如何保全自身吧，贵妃如今可是犯下了谋害天家血脉的重罪，楼迁若是不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果，最好能有大义灭亲的觉悟。”
“哦？宋大人可是有何高见？”
没想到楼迁没有因他那番大义灭亲的言论怪罪追责，反倒真的有模有样询问起他的意见来。果真在利益面前，人人皆难逃屈膝。
那刑部尚书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指着一旁的楼芙雪开口道：“贵妃既然做出如此骇人的恶事来，自然应当伏罪自裁，而楼相你……”
说着他的眼神落在楼迁身上上下扫过，半晌后才故作犹豫般开口：“楼相教女不严，让贵妃犯下如此重罪，已不再适合监国，应当交出权力，还政于天家。”
“如今长公主踪迹不明，宋大人要本官还政，请问是还政于谁呢？”
“自然是还于正统的皇家血脉！”那刑部尚书双目一睁，随即朝着殿外一声朗喝，屈膝伏首道：“恭迎先皇遗嗣还朝！”
殿内已有不少大臣是事先就已知晓的，此刻宋大人一声呼喝，堂内跪倒一片。
楼芙雪在一旁默默将这些人记在心中，随即将目光移向正殿门口，听着寂静的殿中缓步踏来的脚步声，楼芙雪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只是——在看清来人面目之后，楼芙雪那双墨黑的眸子睁大，忍不住有些吃惊。
来者正是楼芙雪熟悉的人，却并非楼芙雪心中所想之人。
齐萧然一身玄色长袍，墨发高冠，步入堂中立定，手执一柄檀骨画扇，朝着殿内众人揖上一礼。
“诸位大人这礼节委实过重，齐某担当不起啊！”
那些跪着的官员只怕早就和齐萧然暗中联络上了，这会是给足了齐萧然脸面，跪在地上再三言到内心惶恐，不敢冒犯天家血脉，与齐萧然你来我往几个推拒之后方才站起身来。
楼芙雪冷眼观视这一切，面上划过几分深思。随即抬首朝着殿门口望去，果然看见金云那妖娆的身影自门边一闪而过。
“宋大人，不妨解释一下眼前状况？”
正当宋大人满面得意和齐萧然一句我一句互相客套的时候，楼迁忽然现身在他身后幽幽出声，冷不丁将宋大人吓了一跳。
“楼相久违了。”倒是齐萧然，从方才进来时目光就围绕着这边不曾离开，却到了此刻才发现楼迁的存在一般，走上前同楼迁客套。
“当初遇见齐公子时，便知公子定非凡人，却想不到公子却是先皇血脉。”
见主角齐了，楼迁也不再同他们多费唇舌，直接点明了齐萧然的身份，随即话锋一转。
“近来云朝各处冒充先皇遗嗣者甚众，齐公子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吾身上有先皇随身之物与手信一封，可明身份。”说着齐萧然自怀中拿出一块玉佩，正是先皇为太子时的随身之物，展开手信，上面更是明言此儿乃先皇血脉，当初先皇初即位，得此血脉，恐受宫中有心之人暗害，故将之藏于民家，命其在自己百年之后还朝。
手信到此戛然而止，楼迁再三阅过，确实是先皇亲笔，只能默然。
一旁的宋大人见状，面上绽出笑来，同楼迁得意开口道：“既是如此，还请楼相还政于大皇子吧。”
“老夫为何要还政？先皇遗诏中曾命老夫监国，便是大皇子归来，亦于诏书不相冲突。”楼迁闻言，满面讶异的开口。
“老匹夫！你女儿都做出刺杀长公主这等恶事来了，你竟还有脸待在这个位置上？”那宋大人闻言登即怒气冲天，他本已与大皇子商议好，由他辅佐皇子登位，而后这相位便归于他囊中，如今见楼迁不肯让劝，心头着急，竟不顾形象地指着这位往日世家家主之首怒骂起来。
“谁说本宫刺杀长公主了？”这回是换楼芙雪一脸的讶异了：“宋大人好可笑，从外头迎回了个不明不白的大皇子，就急着要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本宫，意图由此把持朝政，若是先皇泉下有知，不知还要怎样的寒心呐。”
“你、你胡说什么?”楼芙雪言语之间就是好大一顶帽子扣了过去，让那宋大人也一时被呛住，随即他指着一旁被捆缚着的刺客，朗声呵到：“人证在此，岂容你个妖妇狡辩？”
“哦，是吗？”楼芙雪闻言也只是淡然一笑，悠悠落回了座中：“那你倒是让那人证开口说句话，从头到尾，可都是宋大人一人在高谈阔论哪。”
宋大人闻言，命人扯了堵在那刺客口中的布巾，他快步走过去，指着那刺客胸有成竹般开口质问道：“说，可是堂上这妇人派你去刺杀？”
那刺客随即抬头看向楼芙雪，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脸平静地答道：“不 ，我不认识她。”
“撒谎！”那宋大人登即怒了，一巴掌捆在刺客面上：“方才你在堂下可不是这样说的！”
楼芙雪见状拍案站起身来，朝着宋大人厉声喝道：“宋远桥，你想屈打成招！”
眼见着场内乱成一团，那刺客在慌忙避打间，目光瞟到了殿中立着的齐萧然，忽然面色惨白，指着齐萧然颤声开口道：“他...他...是他！是他指使我...”
话音未落，那刺客已被一旁的侍臣以剑枭首，落地的脑袋的地面上咕噜滚上一圈，至死都圆睁着双目，怒视着齐萧然的方向。
“宋大人，你这是何意？”楼迁看向宋远桥，一向温文尔雅的男人在此刻竟是面色阴沉如水。
宋远桥底气不足，见此情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即才清了清嗓音：“这贱民竟想攀咬皇族，杀了他是应当的。”
“可这样，指证本宫的证人不就没有了吗？”楼芙雪的声音自上方幽幽传来。
“这只能证明你最初没有刺杀皇嗣，并不能证明你没有刺杀长公主！”
“哦？那大人可能拿出本宫刺杀长公主的证据来？”楼芙雪的耐心已经告罄，此刻绝美的面容上也显露出几分怒气来。
宋大人他们当然拿不出，因为后面的数次刺杀包括对长公主的围杀都是出自于他们的手笔，他们抓到了先前楼芙雪派出的刺客，后面自己派出的人自然不会留下活口，以免让楼芙雪抓住把柄翻供。
眼见着当下死无对证，楼芙雪也没有心情再陪他们玩下去，带着素辉径直朝殿外离去，在经过齐萧然身边时，她停下脚步，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沉声说道。
“齐公子，望你好自为之。”
最终今日这场对峙以闹剧般的形式收场。
楼芙雪满头珠翠走在宫道之上，一路笔挺着背脊，不让外人看出半点异常来。
可一进朝云宫内，她脚下一软，浑身像被人抽去力气一般朝地上跌去，素辉见状赶紧伸手将她接住。
却看见楼芙雪抬起头来，浑身颤抖着，雪白的面上眼眶通红，素辉头一次看见自家主子露出这般茫然无助的神情。
那双墨黑的眸子望向自己时，一滴泪正好从她的眼尾淌下，她看见楼芙雪樱色的唇瓣如今血色尽失，唇峰翕动喃喃：“她今天没有来...素辉...她真的出事了...”
痛苦的声音自喉间溢出，楼芙雪自己都不能明白那揪心的痛感因何而来，她以为自己这一世有了目标与方向，心早不会再陷落在孟雨霏身上。
然而此时的眼泪却如脱线决堤般，自心间流出，似要带着全部的心血一起干枯流尽。
她不停回想着孟雨霏临行前拖人捎给她的话，只道若她不能归来，便要楼芙雪早日抽离这一场局中，将自己保全。
可是，可是，明明在听见孟雨霏失踪的消息时，她都只以为这是孟雨霏放给她的给表明已脱身的讯号，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孟雨霏不会再回来。
但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孟雨霏能够留她在殿中面对千夫所指，而不现身露面。
是了，她也知道孟雨霏对她情真，她更清楚这一世的孟雨霏从来不曾对不起她。
可她就是逃避，就是将这一切都毁去了，那是专门针对孟雨霏而设的杀阵啊，孟雨霏一人前去，又哪能活着回来？、
她、她真的还能再见到孟雨霏吗？
眼中的泪如明珠断线般颗颗滑下，将楼芙雪的襟口洇开大片痕迹。
为何孟雨霏要以身做饵，她明知道那是天罗地网，可她孤身纵马，去闯进百人的围杀。
楼芙雪揪着心口，哭声悲戚。
她其实有更好的方法，可她不愿同孟雨霏说话，不愿去给她希望。
是她害了孟雨霏，是她害了自己曾一整世念在心头之人。
“素辉...”楼芙雪双手拽上素辉的袖口，那悲痛的情状让素辉也忍不住眼睛一酸，她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般狼狈的模样。
楼芙雪仰着面，面上的泪不止，言语之间已然下定决心来。
“我要去找她。”
5月29日补充作话：
和各位读者朋友们请个假，这两日生理期撞上感冒实在太难受，没办法更新，影响各位阅读体验非常抱歉，等身体好一点会及时更新，再次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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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很聪明，又不够聪明。
霏在感情上很笨，但也并不是真的笨。
努力更新，争取后面三章让她们亲上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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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听说傲娇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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