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魔力耗尽、腺体受损，睁开眼的一瞬间甚至没能回忆起先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只觉得浑身沉得像坠在了水里，手脚动弹不得，即便意识清醒，也无法控制和移动身体。
柏看到了眼前的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脸色难看的吓人，眼眶通红，眼球血丝遍布，见柏睁眼的一瞬间几乎立刻绷不住嚎了起来：“我靠，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呜呜呜呜呜呜！我以为我要被你外公砍死了呜呜呜呜呜！”
柏：“……”
旁边有两个人上前拦住埃尔维斯，避免他朝柏身上扑过去，其中一个是马尔科，另外一个柏没见过，但穿着印有军团标志的白大褂，推测是浅滩训练场的驻地军医。
军医对埃尔维斯道：“安路易斯上校身体还很虚弱，您克制点，别雪上加霜！”
埃尔维斯抽了抽鼻子止住动作。
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昏迷前发生的事，不愿细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眼下周围的环境——这里是浅滩训练场的临时宿舍，条件比前几日野战拉练住的帐篷要好许多，但依旧简陋，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床旁边支着输液架，几袋透明液体正顺着输液软管注入他身体中。
柏稍稍放松下来，想对埃尔维斯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后颈腺体的损伤牵连到他的声带，导致他发声困难。
埃尔维斯皱着眉道：“你别说了，医生说你要在这里躺两天，你现在状况糟得很，没法再跟队伍返回驻地，让马尔科留下来照顾你。”
野战拉练还要继续进行下去，埃尔维斯明天要带士官们回程，军团中非紧急状况不得延误任务，即便柏出了意外，也不能耽搁整个队伍的安排。
柏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埃尔维斯叹了口气，向军医确认了柏目前的身体状况，得知没有大碍后，便挥挥手，让其他人先离开。
他在柏病房待了一夜。
埃尔维斯有很多话说，他将手搭在柏孱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魔法血脉上，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既然想加入军团，想当魔法战士，想跟士官们一起并肩作战，为什么还要答应跟塔利亚家族联姻？”
“那王妃就非做不可吗？”
“你明明觉得自己是个Alpha，对不对？”
“没有Omega会做你这样的蠢事。”
“席宸到底对你许诺了什么？”
“什么原因值得你为他奉献这些？”
“……”
柏无法回答，他发不出声音，埃尔维斯也并没想要任何答案。
他只是替柏觉得不值。
“就算你想当Omega……”埃尔维斯低声道，“柏，如果你是我的Omega，我不会让你做这种事，我会把你好好保护起来。”
攥在手心，捧在手里，像呵护柏所钟爱的那种名为雪山梦境的白玫瑰一般，用恰到好处的土壤和水分，精心照料把他温养起来。
柏不该既为塔利亚家族卖命，又要作为Omega被席宸敲骨吸髓。
埃尔维斯直觉柏跟席宸的这场联姻是某种政治交换，出于最浅显的利益，他无法克制自己用最恶意的想法揣度塔利亚家族如此对待柏是为了收拢温斯公爵手里的那点兵权。
可柏明明有办法拒绝。
他闭上眼睛，弯腰抵在床头，握着柏的手轻轻摩挲。
他想不透。
柏垂眸看了他一眼。
房间里环绕着寂静，无声的夜覆盖又显露一切，柏的目光落到埃尔维斯通红的眼角、缱绻温柔的动作、克制压抑的表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需要跟埃尔维斯说明白些什么。
他花了些力气，轻轻捏了捏埃尔维斯的手。
埃尔维斯抬头看他。
柏用指尖在埃尔维斯手心里轻轻划拉了几下。
埃尔维斯蹙眉，片刻后愣住。
柏目光沉静地望着他。
他在埃尔维斯手心里写：“我爱席宸。”
*
第二天，柏身体状况稍微好了些，可以勉强移动身体，也能简单说出几句话来。
他魔法血脉煅塑得扎实，即便魔力损耗过度，但身体在魔法血脉的修复下还原的很快。
腺体依旧肿胀刺疼，好在医师取下了剩余抑制颈环中所有的安抚剂为他做治疗，加上常规的Omega腺体抚慰疗法，总体情况还算乐观。
柏跟埃尔维斯道了别，留在训练场驻地养伤。
他没向埃尔维斯打听约翰和哈瑞思的处理情况，怕对方谈起来又要发脾气，直到埃尔维斯带队离开后，才悄悄向留在自己身边的马尔科询问。
马尔科：“我也不太清楚。您倒下去的时候约翰和哈瑞思也都吓懵了，埃尔维斯少校根本没顾得上骂他们……倒是后来把他们叫过去了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回来后脸都是灰的，具体受了什么处罚也不好问。”
柏：“按军纪这种状况该如何处理？”
他声音十分嘶哑，说起话来像用砂纸摩擦般，马尔科给他倒了一杯水：“按军纪的话，训练不听指令导致队友负伤或拖延任务进度，一般要扣过去一年的绩点和未来半年的津贴，不过导致教官重伤这种比较严重的后果，呃……以前也没有过案例，应该还是要看少校怎么决定。”
柏沉默下来。
以前没有过案例，意思就是以前从没有教官在辅助士兵们训练时出现如此大的事故。
他是特例。
因为他是个Omega。
如果他是Alpha，或者Beta，就算顶着两个Alpha士官的威慑破解阵法，也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柏缓缓沉了口气。
士官们固然有不听指令的错，但这件事归根到底也免不了他的问题。
他意识到外公曾反复担忧的、作为一个Omega该如何在Alpha遍布的军团中适应下去的问题——与他自己的意志力和实力无关，只是所有士官们天然无法认可一个Omega，无论他花了多大心思、展现出多强的意志。
他没办法扭转其他人的观念，即便用身份和强权把非议压下去，也还是会有人因对Omega的不服和愤懑闹出不可控的乱子。
他自然可以花时间和心思打造自己的声望，可这要多久？他又能花多少时间来处理军团中不稳的人心？
柏叹了一声。
马尔科注意到柏的神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教官，您……不要多想，这件事本来也是那两个小子有问题，尤其是约翰那家伙，平日里就争强好胜，这回也算给他长个教训，您一个人压着他跟哈瑞思两人的魔力解了阵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人会质疑您的实力。”
柏未置可否，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像外公那样，军团并不欢迎Omega，士兵们当年追随着圣法师的名号加入进来，可我永远达不到外公的成就，也拿不到一个圣法师的名号延续这支军团的荣光……”
马尔科微微蹙眉道：“您……您不该这么想。”
柏转过头看他。
“至少我不是为了温斯公爵的名号加入进来的……”马尔科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最初加入军团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您或许不理解，但对我们这些底层出身的人来说，参军只是一条谋生的出路，我当初也并没有打算要在军团一直待下去。”
大多数士兵并不会关注自己加入的军团究竟从属于哪一方势力，他们更关注自己能领到的津贴，关注退役后是否可以依托军团的地位，谋求一份更好的职务。
马尔科道：“我是个Beta，身体素质并不算出众，在加入安路易斯军团前，也辗转待过其他几支队伍，如您所知，帝国除了皇家属军之外就是世家魔法武装，我魔法学的一般，没资格被挑选进入皇家属军，而军团所属的世家……说实话，与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马尔科向柏讲述自己的过往：
出身贫寒，年少时父亲去世，被迫中断学业，加入军团是为生计迫不得已的选择，他本人并没有优越的性别和足够碾压众人的实力，和其他所有普通士兵一样，曾频繁遭遇过战友和老兵们的霸凌，也时不时被克扣津贴……
“我那时最渴望的就是服役期满，赶紧离开这里，拿到薪酬和士官凭证，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职业……”马尔科说，“直到后来参与了一场联兵选拔。”
联兵选拔是世家军团间常有的活动，拥有武装的世家各自从军团中筛选一支队伍，与其他家族的军团做联谊演练，部分士兵可以获得随机征调名额，马尔科因在演练中突出的表现，被征调进了安路易斯军团。
作为一个新兵，又是外来者，根据以往军团生活的经验，马尔科以为自己毫无疑问会遭到其他士兵们的排挤——霸凌和欺侮是军团中屡见不鲜的常态。
“但没有，”马尔科道，“甚至我拿到了参军以来第一次按例发放的食宿补贴。”
安路易斯军团有着严苛的纪律，不允许士兵们相互排挤和霸凌。
克扣津贴更是天方夜谭。
马尔科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太宏伟的愿望，他只是期望自己能够按例拿到津贴，不被莫名其妙地克扣，更长远一点，也不过是觉得安路易斯军团在退役后颁发的士官凭证比其他所有世家军团的含金量都更高，可以让他在未来谋求到一份更好的职业。
什么军团荣誉、使命……马尔科无暇顾及这些，他有母亲和妹妹要养，哪个军团能给他更好的待遇，他就可以为哪个军团效命。
“我这样说您会觉得很遗憾吧……”马尔科低声道，“可我当初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不止我，其他很多士兵也一样，军团过往的荣光并不属于我们，而它所从属的家主究竟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贵族，还是威名远播的圣法师，对我们并没有太多影响。”
柏的确有些讶异，沉默了半晌，问：“可你最后却选择留下来？”
按照马尔科的规划，他本该在服役三年后得到一份薪酬和士官凭证，可柏看过他的履历，他已经在这儿待了七年。
军团生活并不好过，训练枯燥又艰苦，战时任务还可能搭上性命。
马尔科揉了揉鼻子，不大好意思地说：“过往的荣誉不属于我们，可未来不一定呐。”
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主意，军团几年的生涯让他看到了一条比自己预想的或许更好的路，没有人真的甘于平庸，付出的血汗但凡得到了足够公正的对待，藉此所得的军功章，便是值得普通人追逐一生的理想与信念。
马尔科：“没有一个贵族少爷会像您一样，在那种状况下冒着受伤乃至丧命的风险也要替士官们解阵，无关您是圣法师还是什么，上校，这才是我们愿意在军团留下来、愿意效忠安路易斯家族的原因。”
柏看向马尔科。
他想，对方或许出自真心，或许也只是想宽慰他。
“谢谢你，马尔科。”柏说。
不小心感染甲流了，一周都在养病，发烧浑身痛虚弱的要死，现在终于好点爬起来更文了Orz……
最近甲流高发，提醒各位宝子注意防范，不小心中招的话一定要尽快看医生尽早吃抗病毒药。春节快到了，祝愿大家都健健康康不生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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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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