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仪式结束后柏并未离开，王室为在场的贵族官要们提供了自由交谈的午宴和派对，柏象征性地要在克拉卡帕宫待一会儿。
如席宸所说，各方势力在得知安路易斯与塔利亚家族联姻的风声后，源源不断向柏献殷勤——温斯公爵或许不好打交道，但柏一个未经世事的子爵，在不少社交名流们眼中，就仿佛一枝从高处搭下来、极好攀附的橄榄枝。
柏接连应付了几个小时，终于喘口气，端了杯软饮到宴厅阳台打算清静一会儿。
他盘算着时间，思索什么时候离场才不引人注目。
口袋里手机“嗡”了一声，柏掏出来，本以为是席宸的消息——刚刚席宸还在给他发登机的照片，虽然两人并未道别，但仪式一结束，席宸就发消息给他透露自己的动向，说两个小时后会抵达帝国西南边陲塞吾尔郡的陆军战队营地。
但柏打开手机，却发现是一条新闻推送：亲王殿下授衔瞬间，为谁倾情回眸？
柏：“……”
宣誓仪式被各大媒体关注，新闻源源不绝，除了官方媒体的正面报道，也有不少来自民间小报的花边新闻。
比如柏收到的这条，点开配图，发现是不知被哪个摄影师抓拍到的席宸一瞬间的表情——当时席宸正朝观众席望过来，原本整肃冷冽的表情透出些许温柔，眼角甚至有些笑意，被阳光渲染得肆意又明媚。
新闻内容基本是看图说话，捕风捉影地猜测帝国王储殿下与哪位贵宾席上的坐客“一见钟情”。
席宸临走前那句无声的道别虽没有被摄影机拍到，但在场的媒体记者们难免有人注意，这篇新闻就以此为噱头，杜撰了一篇毫无根据的揣测。
柏翻看新闻下方的评论，发现网友们的发言跟新闻内容一样令人无语：
-王子殿下好帅，娶我！
-贵宾席到底有谁在啊！让殿下露出这种表情！！！想暗杀（阴暗扭曲爬行
-笑死，楼上想暗杀的怕是连贵宾席都进不去吧。
-所以殿下喜欢的是个贵族？
-合理幻想，王子殿下有没有可能像当年路德皇帝那样，娶一个平民王妃？
-我听说殿下在学校有谈恋爱（只是听说
-嗯？嗯嗯嗯？楼上展开说
-楼上别胡说，查英帝国学院校规森严，禁止接受对外采访，谁敢透露王储的消息？
-不能接受采访还不能传播点小道消息了？楼上大点声，我信你
-据说是谈了个Omega。
-……
-……
-……就这？
-笑死，殿下是Alpha，不谈Omega难道搞同？
-Beta就不行吗？王室律法又没规定，王妃性别建议不要卡那么死。
-Beta滚粗，有你什么事？我是Omega我先谈，殿下看我！
-退一万步说，就不能搞同吗？我是Alpha也很喜欢殿下。
-@帝国王室官方@帝国王室官方管管楼上！
……
柏揉了揉额头。
王室八卦一向是民众们喜闻乐见的餐后闲娱，他见怪不怪，平静地给那句“听说殿下在学校有谈恋爱”的评论点了个赞，并回复：我也听说了。
打击一下网友对于王妃之位过于热烈的幻想。
事实上，自从席宸公开露面，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过于优越的长相和气质，几乎在一夜之间收获了大批追捧的粉丝和拥趸，后来随着他不断执行公务，在民众中逐渐积累起声望。
这对席宸来说是好事。
柏正打算把新闻页面叉掉，忽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浓厚的嗓音，带着些略显玩笑的质问：“子爵还关注殿下这些花边消息？”
柏吓了一跳，忙转身，见身后站着一个五十出头、体型微胖的男人。
对方穿着一身墨蓝色正装，端着一杯香槟，说话时嘴角噙着笑意，似乎是想摆出一副慈祥的表情，但大抵因为平时严肃惯了，鼻头两侧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笑意被卡在这儿，便显得有些刻意和僵硬。
柏认出对方，礼貌颔首：“首相大人。”
这人正是帝国当今的首相，贝尔福德·柏顿。
贝尔福德首相右手举低香槟，礼节性地向柏碰了碰：“网上乌七八糟的言论多得很，有什么冒犯到子爵和王室的，可以交给舆情管控部门来处理。”
柏：“……公民们只是热情，帝国言论自由，谈不上冒犯。”
说着有些心虚地熄掉了手机屏幕。
“自由也要在律法的规定内……”贝尔福德·伯顿看了眼柏的动作，没什么额外之意地笑笑，“先前还有人说温斯公爵为先皇陛下守灵是受人排挤，又说与女王不合……笑话，不合怎么会让子爵与殿下联姻？你外公是帝国的肱骨，这种无稽又损害声誉的言论，就该被管管。”
柏不置可否，给对方摆出一个礼貌的笑。
安路易斯家族向来不涉政事，与帝国首相也并未有太多交往，柏不擅长与这些政客们打交道，识别到对方话中似有他意，不愿应和，索性保持沉默。
贝尔福德首相又问：“你外公近来安好？”
柏：“外公身体康健，一向很好。”
贝尔福德首相点头，略作感慨道：“公爵昔年为帝国征战，历经战火，是帝国基石般的存在，我任上忙碌，一直未曾拜访公爵，颇有些遗憾……不过听说公爵大人也不爱跟我们这些政客打交道？哈哈哈，子爵别介意，王室联姻是关乎政局的大事，就算公爵不待见，改日我也要到温斯庄园拜访一趟，到时候还劳烦您给公爵递拜帖，免得像当初殿下那样，被庄园里的狗咬一口。”
柏：“……”
席宸在温斯庄园被狗咬的事从来没传出去过，怎么会被首相知道？
柏继续礼貌微笑：“如首相所言，有些乌七八糟的谣传是该管管。我外公是喜欢清净，但若是首相到访，他老人家必定随时欢迎。”
两人继续几句寒暄，忽然间，贝尔福德首相冲柏身后招手：“约书亚，来，带你的未婚Omega见见安路易斯子爵。”
柏转头，见几步开外站着个跟首相眉眼极其相似的年轻男人，似乎正是传说中贝尔福德·伯顿的那位私生Alpha长子，而这个名叫约书亚的长子身边还站着一个……柏微微眯眼，有些讶异认出对方身后跟着的竟是他曾经的同学，库珀·伊尔。
伊尔也看到了柏，表情略微凝滞了一瞬，但很快无事发生般跟着约书亚来到柏的面前。
约书亚手中捏着一只高脚杯，低头向柏致意，柏看到这人有一头亚麻色的卷发，颧骨很高，一双幽邃的棕灰色眼睛压在高耸的眉骨下面，看人时习惯性地移动眼珠打量。
约书亚与贝尔福德首相似乎都不知道柏与伊尔认识，首相还在向柏介绍：“这是我的儿子约书亚，这是库珀家族的小儿子，库珀·伊尔，上个月刚与我家订婚，他父亲罗伦斯在上议院担任议员，是如今的国务大臣，子爵应该听过。”
柏与伊尔对视一眼，见对方近乎刻意地与他保持一副陌生态度，慌乱地低头颔首道：“见过子爵。”
库珀家族曾被席宸按头在柏跟前道歉，这件事并没有被传出去，社交场讲究体面，柏没有戳穿，佯作初识地举杯与约书亚和伊尔各自轻碰了下。
约书亚晃着杯子里的红酒，目光从头到脚在柏身上逡巡了一遍，嘴角含笑地打招呼：“听说子爵要与亲王殿下联姻？殿下真是好眼光，子爵这样的样貌，也难得殿下心动，只可惜安路易斯家族不在纽宾区来往，先前都没机会跟子爵结识，啧……不过也没关系，大家往后都是熟人，两月后我与伊尔成婚，还请子爵不吝赏光。”
两月后？成婚？
柏看了伊尔一眼，差点没收住脸上的惊愕。
伊尔维持着一副僵硬的笑，在柏望过来时将目光错开，下意识用手遮掩小腹。
柏轻咳一声：“哦，那……恭喜，难得听这样的喜讯，安路易斯家族倒是必会送上贺礼。”
说着与首相父子聊起社交场上的见闻。
双方其实并没有太多可聊的话题，柏不久找借口离开，宴厅喧哗，他发消息给路易，让对方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实在是有些累了。
路易在不远处候着，收到消息便走过来，带柏离开宴厅，去三楼王室专属的休息区歇息。
柏离开人群，随着路易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问道：“贝尔福德与库珀家族联姻，两个月后就要举办婚礼，这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况且伊尔……不该还在上学吗？
当初席宸勒令伊尔从查英帝国学院退学，但给库珀家族留了足够的体面，柏与伊尔的矛盾没有任何人知道，安路易斯家族也从未追究，伊尔可以找任何一个学校继续完成学业。
路易低声道：“少爷您不参与那些贵族圈层的聚会，自然没听过风声，首相之子与库珀·伊尔的联姻已经传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没有正式发函而已。”
柏颇感意外：“为什么？”
贵族联姻至少在婚礼举办的三个月之前就要向各大家族发函，此外还有订婚、聘宴等一系列流程，约书亚就算是个私生子，也顶着贝尔福德的门楣，况且库珀是个保守派旧贵族，怎么可能不注重这些？
路易将柏引到休憩室，打开门，一边说一边沏了杯茶端过来：“有传言称伊尔怀了约书亚的孩子。”
“？什么！？”
柏刚接过茶盏，差点泼了自己一身。
“少爷小心！”
路易吓了一跳，忙拿毛巾过来擦柏身上滚烫的热水，一边低头检查有没有被烫伤，一边道：“据说是在一次首相家的晚宴中，伊尔误入了约书亚的房间，彼时约书亚正处于易感期，所以就……但原本这两家就有联姻的意思，约书亚还曾向伊尔发过约会请帖——要不要拿冰块过来？”
柏右手几乎被烫红了。
柏摇摇头，接过路易手中的毛巾敷了一会儿，表示自己没事：“可库珀·罗伦斯……”
库珀家族是个绝对注重体面的世家，柏见过罗伦斯对自己儿子的态度，当初为了保住家族颜面，他宁肯当场对伊尔释放威慑，就算伊尔意外怀孕，按罗伦斯的性格，难道不会要求把孩子拿掉？
路易叹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我从殿下那边听说首相在议会中支持了库珀·罗伦斯提出的增加贵族议席的法案，首相出身中产阶级平民家庭，是从下议院一路爬上来的，推动这项法案会让他损失声望。”
柏：“……”
政治交换。
首相出身平民阶层，本该跟女王站在一起，此前女王一直想要打破上下议院的壁垒，推荐一些平民代表的议员加入上议院，但库珀·罗伦斯提出的法案与之背道而驰，首相即便不反对，也该站在一个中立的位置。
居然会为了一场婚事做出如此大的让步，柏下意识觉得其中有猫腻。
“所以现在他们两家绑定在一起了？”柏问
“看目前的状况是如此……”路易看了眼柏沾了些水渍的礼服，“唔”了一声，“少爷您把外套脱下来吧，我帮您作下清理。”
柏点点头，一边解开外套一边想，首相在民间有不小声望，其处事风格非但不圆融，反而公正凌厉，甚至一度打压过不少贵族世家的气焰……如此作为倒像是被库珀家族拿了什么把柄。
但路易似乎也并不知道太多其中的细节，柏没再追问，将衣服交给对方，在休憩室独自坐了一会儿。
路易不久便将处理干净的外套还了回来。
柏看了眼时间，宴会五点结束，现在是下午三点，他最早可以提前两个小时离开，此刻下去跟宾客们道别应该不算显眼。
柏起身先去了趟洗手间。
却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了伊尔。
三楼的休息区是王室私人场所，本不该有宾客到这儿，但柏推门进去时，见伊尔一个人正伏在卫生间外侧的洗手池旁，弓着腰，面色惨白，吐得昏天黑地。
柏愣了愣。
伊尔甚至没听到他开门的动静，伸手四处摸索旁边的纸巾盒时，才看到了柏。
他微微怔住，手一滑，摆在洗手池台面上的瓷质纸巾盒“哗啦”一声掉下去，摔得粉碎。
克拉卡帕宫每一样日常用品都价值不菲，伊尔明显慌了一瞬，下意识要去捡那些碎片。
柏：“别……”
他走过去将对方拉开，弯腰从碎片中拾起干净的纸巾，递给对方。
伊尔犹豫半晌，抿唇接过。
“你……”
柏本想问“你未婚夫在哪儿”，路易刚刚才告诉他伊尔怀孕的消息，而此刻伊尔看起来非常不好……柏朝满是污秽的池子看了一眼，怀疑对方在孕吐。
这种状况下怎么会没有人陪着？
但他话没说完，伊尔便冷淡打断道：“我没事。”
柏微挑了下眉，看着对方明显回避的动作，突然反应过来——楼下宴厅也有洗手间，对方一个人跑到这里，大概率是不想被人看见。
未婚先孕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把方才的话咽下去，指了指自己过来的方向：“去休憩室坐会儿？我找侍从把这里收拾一下。”
洗手池边狼藉一片，空气里正弥漫着刺鼻的呕吐物味道。
伊尔往柏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沉默片刻，拒绝道：“子爵少爷好意，王室客房不是我能去的地方。”
话中满含讽意。
两人先前有不小的龃龉，曾对柏下过脏手的伊尔既心虚、又忍不住排斥，他从柏搀扶的动作中脱身，在水池边勉强站直了身子。
柏跟伊尔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对方状态不对……柏下意识朝对方小腹的位置瞥了一眼。
伊尔注意到柏的目光。
刹那间，一种难言的屈辱和愤怨在心底漫开，他想，柏知道他怀孕的事！
同样是出身贵族，同样是世家，为什么安路易斯·柏就可以跟席宸联姻？而他……伊尔想起自己数月前的遭遇，他是被人设计引到约书亚床上的，但事后没有一个人信他，他父亲怒斥打骂他之余，又因为首相许诺的利益，亲口答应了这个□□犯的联姻！
他似乎只是一个物件。
如果所有的Omega都像他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伊尔今天一整天都在盯着柏，并非只在随约书亚向柏打招呼时才见到，事实上，他在观众席上一眼不错地看清了席宸临行前望向柏的那道专情的目光。
“等我回来。”
呵。伊尔想。凭什么毁了我的人可以这么幸运。
他沉默半晌，仰起头，嘴角忽然蔓延开一个惨淡的笑意，对柏说：“你以为你赢了吗？”
柏微蹙起了眉。
“与王室联姻，嫁给塔利亚·席宸……”伊尔收起脸上的狼狈，拨了拨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摆出一副冷淡且不在意的高傲神情，“等着瞧吧，安柏，安路易斯家族也不过是倚仗你外公的功勋，可你外公年纪大了，究竟还能庇佑你几年？”
顿了顿，伊尔道：“未来谁占上风，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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