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我扇子落在船舱里了,劳烦拿给我!”
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扬州河边,带着草帽朝撑船的人伸出手。
船夫佝着腰,将折扇递给他。
“小子,慢着点!”
船夫眼睁睁看着拿着折扇的公子三步两步穿过长桥,跳上了冗长的商船。
江南昨日落了一场冰雨,不似先前那么湿润了,带着些温柔的寒意。
窦无束在商船里转来转去,找到了自己三叔。
窦贺远手里拿着账本,身上没有一丝商贾气。
他将窦无束发顶的水珠抹去,问道,“去哪了?”
“我去游船来着,三叔,咱们何时出发?”
窦贺远拍着窦无束坚实的脊背,“人齐了,现在就走。”
商船里有人吹响了冗长的号角,连成一排的巨型商船踏水去了固州。
固州是河道的终点,有了固州中转,船中的货物就能四散向整个大殷。
这次,他们已经在固州租好了马车,要亲自去宁州。
窦无束在船上逛了一圈,觉得了无生趣,就回了三叔的房里。
窦贺远正在煮茶,他用了雨后的新茶,茶香溢满了房间。
窦无束吸了一口,盘腿坐在垫子上。
“三叔,咱们要多久到?”
“今年陛下让各地把河道拓宽了些,船游得快了,不出五日就能到宁州。”
窦无束的眼睛亮了亮,捏着茶盏咂了一口。
*
梁昭搁下茶盏,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当归,北戎来信了没?”
没有回声。
梁昭慢慢坐起来,想起前几日当归就下葬了。
北方狂袭着两国边境,广袤的大地无边无垠,静静承受着北风的呼号。
虞君骁搓了搓冻僵的手,进了主帐。
人都到齐了,围着篝火齐刷刷地看着虞君骁。虞君骁脚步不停,坐在篝火旁边烤手。
“将军,北戎王来这边了。这几日恐怕又要来一场恶战。”
虞君骁看着跳动的火苗,漫不经心地想,
“我十三从军,在血水泥水里滚了不知多少遭,那个养尊处优的北戎王,能抵得了我一枪么?”
不知不觉间,他露出了几分狂傲之气。
几位副将接二连三地说着,将虞君骁身上的傲气说减了几分。
“这北戎王老奸巨猾,不走寻常路。他要是想赢,什么腌臜烂事都能干出来。”
熊通尽力缩着身躯,闻言喊了一声,粗糙的嗓音震得人发麻。
“那北戎王也不过是个干瘪的老头子,我上场一刀砍了他。”
徐策拍了拍他的虎背,叹了口气,“北戎王就爱找你这样的。”
众人沉默下来,火苗被渗进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值守的士兵将帘子拉紧。
贺初明双手交握,半张脸被炉火映红了。他看着虞君骁说道,
“现在还不知那北戎王的路数,不过那巴赛冲动好杀,可以从他那里做些文章。”
“胜白,你这想法是好,可做起来难如登天呐!”
年长的副将们和蔼地望着贺初明,却听虞君骁说道,“倒也能行。”
“怎么说?”
虞君骁拿起勾子挑了挑炉中的炭,
“巴赛原本在边境当土皇帝,北戎王亲自来了,他或许生恨。”
众人恍然,依着巴赛那德行,怎么会听一个老头的,哪怕他是北戎王。
有人抓了一把花生放在炭火上,不一会儿就散出糊香的味道。
虞君骁拿着钩子将炭火上的花生挑下来,众人捡起来分着吃了,满手的黑灰。
虞君骁闻着花生的香气,说道,“冬日作战,北戎人也不好过。”
许策添了皱纹的眼角翘起来,他看向虞君骁,提议道,
“将军,北戎如今不知我们改了布防,巴赛正忙着接待大王。咱们打个措手不及!”
林渠笑了笑,“打他们个狗吃屎!”
虞君骁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北戎多荒原,要埋伏的话恐怕不行。要么就先去偏远的小城池打个痛快?”
许策忽然摇了摇头,
“来个大的,让北戎王知道厉害才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虞君骁,虞君骁示意许策继续。
“北戎王来,队伍里带着贵重的东西。玄明营的轻骑可以突袭他们的营地,至少烧了那些贵重衣物。若是营地值守的人少,大可以放火烧了营地。”
林渠拊掌叫好,“他们那破烂营地经不起烧,这主意好。”
虞君骁点点头,笑容带着几分狡黠。
“就这么办。”
北戎王来了营地,不改奢靡作风。大帐里林立着各式吃食,众人围着篝火歌舞。
一队轻骑趁着夜色摸进营地,北戎王带来的奇珍异宝还在车上摆着。
为首的人跳下马,拉着面罩,躲过巡逻的士兵,将手里的火折子点燃,扔进了那珠光宝气的车里。
火苗一点点啃食着泛着金光的宝物,为首的人轻轻挥手,一队人在四处放了火折子,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地。
等牵着马飞奔了几里,才见北戎营地火光冲天,一队人畅快地大笑出声,回去领功了。
虞君骁给轻骑营的人分了赏,心绪颇好地踱步回了主帐。
贺初明手执黑子,正在对着棋盘与自己对打。
虞君骁从小不爱这些文雅之物,棋艺还是想当年那般烂,胜白更不爱和他打。
他从一角的柜子里掏出一卷泛黄的兵书,坐在贺初明身边翻看着。
“听说你和梁巡使情意正浓?”
“嗯。”
“等着寻个机会让我和梁巡使说几句。”
“除夕夜的时候不是见过了?”
“那时八字还没一撇,你让我怎么见?”
虞君骁失笑,“你见了做什么?算了吧,我家阿昭指不定烦着呢。”
“……”
贺初明叹了口气,就听虞君骁说道,
“惊兰今日还给我传了信,问何时归家。等战事平息一些,咱们回侯府一趟。”
贺初明点点头,尽力掩饰住自己的不悦,“怎么不给我传信?”
虞君骁想起虞惊兰对贺初明的格外优待,不禁撂了脸,
“什么意思?我也是她兄长。贺初明,你少得寸进尺了!”
贺初明把兵书盖到虞君骁脸上,罕见地说了几句俏皮话:“虞君骁,你怎么跟长不大一样。”
“……”
虞君骁看不下去了,他把兵书放在塌边,起身出了营帐。
今日夜里刮了少见的南风,天时地利人和统统占齐了。
北戎人将火灭了,损失惨重。
主帐被烧了个大窟窿。
北戎王大张旗鼓地来,灰溜溜地住进了漏风的主帐。
往后许多日应该不能再来了。
燕州军士摩拳擦掌,正等着要趁机突袭,把北戎人打跑。
虞君骁收拾齐整,披上甲胄纵马去了被夺走的城池。
几名副将分别带着营队去了东谷一带的城池。
主帐受灾尚且自顾不暇,北戎人没了支援,守城的士兵弃城逃了。
虞君骁听着身后将士的欢呼声,胸口洋溢着一股愉悦的快感。
燕州的城池夺回来了,听手下的人来报,贺初明带军突袭的北戎边城夺下了。
燕州营地燃起庆功的篝火,虞君骁和众人围着火焰跳了一圈,出了营地。
他身边没人,独自溜达到天溟河边上。
营地的火光影影绰绰地照耀着河水,在河面上铺了一层细碎的光。
他沿着河走到断流的河滩上,尘沙在河床上堆积着。
松软的沙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虞君骁抬起靴子,走上了河沿。
远方的边地上散布着幽辉。
清门山上覆了雪,楚笙坐在院子里晒了会儿不算暖的日光。
如今是寒冬,那些来寻欢的世家儿郎们在府中缩足取暖,不会来了。
那一点转瞬即逝的热闹也没了,楚笙咂摸着,心道玄都可能是出事了。
不过他一个闲散之人,何必去那里搅浑水。
啪嗒——
松枝上的雪块落到了地上,楚笙听到了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段德立摘了兜帽,露出脸来。
他的牙齿打颤,胡须上挂着一颗颗碎雪。
“楚副将,还记得我么?”
楚笙愣住,眯着眼睛瞧他,实在认不清了。
好在来人自报了身份,笑道,“我是玄承营的,能进去吗?”
楚笙起身把小院的门打开,虽然那门看起来已经垂垂危矣了。
段德立有些拘谨,坐下后搓了搓手,说道,
“楚副将,我当年在玄承营里跟过您一段时日。在玄都待了几十载,如今都胡子一把了。”
楚笙回想起在燕州边境征战的岁月,脸上缓和一些。
“你是来找我叙旧的?”
段德立搓着胡子,说道,“殿下,玄都城里已经打乱了。可否随我回去稳固朝堂?”
楚笙这次没立马推拒,只是问道,“城内怎么样了?”
“陛下驾崩,如今是长公主暂代朝政。楚副将,您还是长公主的亲叔叔,不如随我下山解了玄都城的动乱。”
楚笙的目光放在段德立有些发福的肩背上,笑了一声,
“我没脸回去,也没见过这个侄女,没有劝谏的根基。”
段德立的眸光渐渐深邃,他看向楚笙,说道,
“楚副将,我想明白了。玄都失守,北戎族的人必定会攻占燕州。既然长公主如今掌权,不如就拥护她试试。不会比如今的局势更糟了。”
楚笙想了想,不由失笑。
“朝中没有皇族了,不是她还能是谁?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段德立却说,“楚副将,不是您想的那回事。朝中有了一拨反动臣子,要拥护旁人上位了。属下想着让您出面,震慑一番。”
楚笙咬着字,“震慑恐怕是不行了,我远离玄都多少年了,早就没认识我的人了。你将我带回去,指不定被人说成坑蒙拐骗的老骗子。”
“怎么会?”
段德立上前走了一步,
“您功夫卓然,又是皇族人。那些反臣如今还不得势,只要见了朝中有人在,就会熄了心思。”
楚笙望着雁门山上清远的日光,下巴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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