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要死了吧。”
江鹤眠躺在雪地里，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衬衫，被血以及脏污染成暗色。发丝凌乱披散，就着血沾在腮边。
不过真是晦气，临死前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那个让他见之生厌的人。
斗了大半辈子，说是水火不容都不为过。
他要是看见自己这副样子，说不准立马抚掌大笑，买几盒礼花，然后开一瓶酒拉上一群人庆祝。
凌冽的风卷着柳絮般的雪纷纷扬扬飘落，将天地染成纯洁的白色。
枯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借着风用力一抖，尽数落下。
冰冷的雪地里，江鹤眠只能努力将自己蜷成一小团。
那些恶毒的话语萦绕在耳畔。
【江鹤眠这东西也就表面看着干净，私底下……啧啧。】
【说不准呢，就他那个人品，能接下那么好的剧，搞笑呢。八成啊，演技都用在床上了呢。】
【听说以前还是哪家企业老板的儿子，放着好好的豪门少爷不做，这种人就是贱！】
【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空气，我现在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吐，呕。】
脑海中那些原本正常的人脸不断扭曲，吞掉他最后的神志。像恶鬼蚕食着他的魂。
一阵咳嗽后，他强撑着，气弱游丝：“……系统，你在吗？”
回答他的只有刮过脸上凌厉呼啸而过的风。
他不禁苦笑。
好消息：他穿书了，并且是胎穿。
坏消息：他根本没有看过原著小说，连主角都不知道是谁，只能两眼一抹黑瞎走。
系统说，只要完成任务，就送他回原来的世界。
说起来，他确实是个称职的好炮灰。
所以剧情理所当然顺利发展，他的弟弟顺利继承企业，好友功成名就各种娱乐圈的奖项拿到手软，就连匿名资助的那个小孩都考进最高学府。
甚至连死对头过得都比他好千万倍。
明明所有人都如愿过上向往的生活，他按照原著结局深陷水火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可任务为什么会失败？！
江鹤眠只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就连系统都不要他了。
系统临走前给他看了一段录像，他的亲人们抱着他的骨灰盒泣不成声，他却只能看着，看着自己被存放进小小的隔间里。
或者说，他真的太糟糕了，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所以连死前片刻欢喜都不愿留给他。
他这辈子，活该万人嫌。
好冷……
身上单薄的衣服根本挡不住寒，连最后一丝丝温暖都被风裹挟走，寒意钻进骨头缝里，凌迟着他的生命。
江鹤眠像只无助的小兽，独自舔舐着再也愈合不了的伤口。
随着晚霞散去，月华铺满天空，雪在地面慢慢积起薄薄一层。浑身的血仿佛被冻住，他的思绪也变得迟钝。
他能感受出来，器官在一点点衰竭，他已然油尽灯枯。
喉头涌起一阵腥甜，呛在嗓子里酥酥麻麻的，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将瘀血咳出。
伤口早就裂开，血渗进雪里，宛若红梅坠其间。
绚烂之后，惟余腐烂。
或许是被冻到麻木，好像没有那么冷了，身体也在慢慢回温。
耳畔传来“吱呀”声，在寂静的雪地里异常突兀。
江鹤眠迟缓地转动眼珠，试图让眼睛恢复焦距。
呵……
他不用想，能费劲巴拉跑这来看他笑话的，除了沈君琢那个混蛋，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
黄金矿工都挖不出沈君琢这么纯的神金。
让他看吧，让他笑吧，反正烂命一条，有个人帮忙收尸也不错。
想到这，他甚至感到莫名的开心。
说起来沈君琢这个人，很烦，什么都要跟他争，上一秒他刚走完剧情狼狈得很，下一秒这人就能跑过来狠狠嘲笑他，笑完后掏出手机再一阵咔咔猛拍。
他本以为沈君琢是剧情中的重要人物，结果系统说，沈君琢在原著里都没出现过，连路人甲都算不上。
所以每次沈君琢招惹完他后，他都会毫无顾虑地送给沈君琢一个白眼。
不过死前还有人挂念他，真是不错。
总比无人记得好。
沈君琢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思，在他面前蹲下，身上是万古不变的栀子花香水味。
江鹤眠最讨厌这个味道了，太浓，若不是他现在说不出话，他高低要爬起来嘲讽一番沈君琢的品味。
沈君琢紧紧盯着他，什么也没说，眉头拧成“川”字，自顾自点燃一根烟，用两指夹着。
江鹤眠有些疑惑，沈君琢这家伙平日里不是最讨厌烟味的吗？突然改性了？
你有功夫在这点烟，就没功夫给我披件衣服，就爱看着我受冻是吧？
他忍不住腹诽道。只可惜血水把喉咙堵住，他连半个音节都吐不出。
烟雾袅袅，尼古丁的味道蔓延开来，沈君琢也不吸，喃喃道：
“没想到啊江鹤眠，你居然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良久，久到天色暗沉下去，烟灼烧到手指，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真傻。
叹了一口气后，沈君琢将烟头掐灭，放进塑料袋再揣进口袋里。
沈君琢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换上那副欠揍的笑后，这才耐心替他将凌乱的发别至耳后。
干枯的、略长的，其间还夹杂着银丝，触感并不好。
眼前少年的透着病态的白，唇色乌青，本该多情的桃花眼再也没有波澜。
沈君琢颤抖着手替他阖上眼。
他拼命反抗，却发现眼皮有千斤重，再也睁不开。
江鹤眠才迟钝得察觉，自己已经死了。
那阵回暖，大概是回光返照吧。
好可惜啊，还有几天就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可惜他早就没有家了。
这一次……没人会为他的死悲伤。
沈君琢那家伙估计会开心到把他骨灰扬了吧，说不准还会在他的墓碑前放两蟑螂当贡品。
罢了，都死了，身后事与他再也无关。
随着越来越迟钝的思维，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电子音：
【确认宿主死亡。】
【姓名：江鹤眠。年龄：24。死因：瘀血堵住气管，被呛死。】
【任务结算进度：97％】
【警告——世界出现异常！！！】
【滴——世界重置中。】
【重置进度1％】
【重置进度67％】
【重置进度99％】
【宿主江鹤眠，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江鹤眠坐在病床上，看着眼前那团不断上下跳动的长毛的汤圆团子，陷入了沉思。
没想到，居然还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还回到了剧情开始的那一天。
江鹤眠捏住小团子，漂亮的桃花眼眯起，瞧上去人畜无害：“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只有一个问题，我的任务为什么会失败？”
小团子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选择蹭蹭他的指尖：【宿主大大，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生活吧，团团和主系统争取好久才换来这个机会。】
【团团要休眠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作为补偿，宿主大大有了无限生命，哪怕心跳停止跳动，也不会死亡。
【没有任务了，这辈子……是主系统的补偿。】
【宿主大大，你会长命百岁的。】
软绵绵的触感。
很舒服。
从前碰上伤心事时，他第一反应是撸猫
可惜那只橘色的猫咪脾气大不让撸，他只好撸系统。
后面连系统都跑路了，他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和沈君琢斗嘴。
重来一次……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他的内心反倒有些空落落的，但也说不出原因。
真要说有什么牵挂的话，除了现世再也见不着面的亲人，就是沈君琢了。
小团子很快散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
毛茸茸没了，江鹤眠只能苦着脸把自己缩进被窝里，蜷缩成一小团，露出散落在外面的一小截长发。
就这么一个人默默躺着，过了好一会才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空气中满是浓郁消毒水的气息。
江鹤眠并不喜欢这种味道。
刺鼻，难以忽视，将他包裹在这方小小的病房中。
直到气闷的感觉出现，他才从被子里探出头，借着手肘的力才坐好。
不经意间，他扫见旁边小桌上那面很普通的镜子。
身上的病号服宽大，哪怕他把最上方的扣子扣好，依旧能透过略大的领口，隐约窥见里头精致的、凸起的骨。
眼前少年眼下挂着很厚的淤青，面色苍白，两颊凹陷下去，甚至能瞧见底下青色的血管。
原本精致立体的五官，此刻像是浸了霜雪，没了往日的矜贵，显出病态的脆弱
明媚的桃花眼再也没有波澜，像一摊死水，笼着淡淡的愁。却又美得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似倒春寒时霜雪落桃花。
整个人瞧上去易碎，像个毫无用处的瓷娃娃。
江鹤眠蹙起好看的眉，他并不喜欢自己这副模样，病怏怏的，一看就活不久。
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床旁桌上的粉底，取出粉扑轻轻拍在眼下，掩去眉宇间的倦色。
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般脆弱易折。
直播时常穿的外套就在手边。
瓷白纤细的指捏住触感并不好的布料，机械地将外套披在身上，把拉链拉倒最上方，遮住病号服的领口。
再次偏过头瞧向镜中，他才迟钝得反应过来，原本合身的衣服不觉间竟然大了这么多。
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像张巨大的网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地。他并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江鹤眠不禁苦笑。上辈子疾病缠身，他才拼尽一切去赚钱治病，现在嘛……系统给了他“嘎不掉”的buff，意味着他可以为所欲为了。
攒钱是为了治病，治病是为了活下去，既然死不掉，治和不治……江鹤眠暂时想不清楚有何区别。
处理完事情就办个出院手续，手里面刚好有点存款，应该够撑几个月。之后再出去找个新的工作……
有机会的话，去找沈君琢那家伙拌拌嘴，顺便讹点医药费。想想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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