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雁离开梅州的那天,只有几个人来送行。
毕竟她明面上是走了OA报病假的,没有同事林素雁还乐得清净,哼着小调在收拾东西。
莱斯特推开林素雁房门的时候,眼神闪了闪,轻柔地抚上林素雁的肩:
“去了边区,找这个地址。是我在边区的人给我的,或许能帮上你。”
饶是这段时间和她这位母亲的交集很多了,林素雁还是本能地心上一紧:“好的。要叨扰的话我是不是要准备一些礼物......”
莱斯特顿了一下,笑起来:“放轻松。边区人没这边这么多虚礼,何况......”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莱斯特刻意换了一副更加柔婉的语气,“这是妈妈的朋友,不用害怕麻烦人家。”
这对前二十年都没怎么感受过这种具象化母爱的林素雁来说几乎是见鬼了,她喉咙哽了很久才重组上一个笑容:“好的,谢谢妈妈。”
莱斯特的手一下一下拍着林素雁的背,笑意晏晏:“不谢。你去这一趟对我们来说很关键,能找到异常最好,找不到也要找得到,我相信你可以的。”
直到上车,林素雁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莱斯特说这话时的表情。
尽管林素雁在军委浸淫了几年,早就不是那个知道朋友排除异己的方式会大惊小怪的学生了。相比感叹这个,她更想知道是什么促使莱斯特要对边区赶尽杀绝。
昨天晚上她熬夜把林家这些年的账册过了个大概,其实被边区拿走的都是林家占比很少的轻工业,甚至农业部分。完全不托大地说,这些对林家,对梅州,完全是九牛一毛。
去边区的路遥远漫长,左右车里无人,林素雁点了支湿水叶,慢慢抽着。
其实她对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是到现在,她还是记得那天在门缝里围观全程的莱斯特和林弘光的争吵。
年轻时的莱斯特还会生气,还会大吼,在她把边柜上一排装饰用的玻璃杯摔完的时候,小小的林素雁在门后瑟缩了一下。
起居室里的灯亮的过分,又因为角度不巧,林素雁完全看不清林弘光的表情。但那冷静到有些残酷的语调被一丝不苟地传到林素雁耳朵里:
“分化之后的女孩子不容易找联姻对象,我不同意让她去培育所。”
其实林素雁已经不太记得清童年的很多事情了,但唯独这一句,她记得很清。
或许是因为在这之后林弘光又补了一句:“你别瞪我,你不就是这样的吗?”
然后莱斯特以一个和她身形完全不相符的力度掀了两人之间的桌子。
越回忆越头痛,直到烟灰落在林素雁手指上,燎起一串疼痛,林素雁才回过神,自嘲般笑了笑。
有这么一段记忆打底,她大概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愿意怀疑莱斯特的。
*
直到很晚左淮清才回到边区,匆匆脱了兜帽,就被三桥智堵在了门口。
两年的辛苦经营,左淮清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各个关窍,边区实际上的老大已经换成了信蝰*。但她们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左淮清实在是太喜欢捡孩子回来了。
边区污染肆虐,长久发展不起来的经济催生出了暴力,毒.品和性.犯罪,于是无人认领的婴儿几乎成了边区的另一个特产。
补充一句,边区的第一个特产是机械肢体,可以替换被污染侵蚀腐坏的残肢。
尽管三桥智对左淮清三令五申不要随便捡孩子回来,她们的经济只够自给自足,左淮清也没照做几回。偏偏三桥智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捡都捡回来了,总不能再丢出去吧?
于是大家一起过紧巴巴的日子。
三桥智作为左淮清名义上的秘书,实际上的财政管家,除了开例会,来找左淮清无外乎孩子们的事。左淮清看见他就头疼,刚想找个理由遁走,三桥智一句话就把人留住了:“您前两天抱回来的孩子,俞象说认识。”
信蝰基地里有几十个孩子,只有三桥智和左淮清能记得清所有人的名字。甚至左淮清更进一步,她能记得每个孩子是从哪里被她抱回来的。
因而她一边往培育所走,一边已经把情况问完了。
她是在去上城的路上捡到的那个孩子,当时因为着急走,只是把人带回来给了三桥智。直到听到三桥智说那孩子骨龄已经有五岁半,左淮清才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就算那天很晚,她又着急,她也确定自己不会把五岁半的孩子认成婴儿。
何况那孩子还不会讲话?
三桥智看到左淮清的表情就能猜到左淮清在想什么,顺了顺气解释道:“确实。俞象说她也是在父母还在的时候,在娄合巷见过这个孩子,那时候就已经三岁多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培育所,左淮清笑笑,故作冷静:“没事,总不会是闹鬼了。”
三桥智扯了扯嘴唇。饶是认识了两年他也经常对左淮清的冷笑话消化不良。
婴儿床里那孩子笑得温柔恬静,俞象坐在旁边,看见左淮清赶紧迎上来。
“姐姐,他......”
左淮清先蹲下来扶着俞象的手臂,平复了一下心态才开口:“我来了,没事。你先回去睡觉吧。”
俞象怔怔地望着左淮清,手指不断绞着,犹犹豫豫地点头:“好......要是结果出来了,您能告诉我吗?”
还没等左淮清反应过来,三桥智就想上来拦。只是还没组织好语言,左淮清就伸出手做拉钩式:“可以呀。但姐姐要把所有问题都查清楚之后才能告诉俞象,你也要准时睡觉,等姐姐来告诉你,好不好。”
小姑娘被左淮清这一番话哄得找不着北,开开心心地走了。三桥智在身后看着,思绪万千,挑了一个最轻松的起头:“您对孩子们是真的很好。”
左淮清起身,瞥了三桥智一眼,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你也要哄吗?”
话落,没等三桥智的反应,走到床边打量起这孩子。
之前因为时间太紧,左淮清没空仔细看人。现在换了个角度她才意识到,这孩子的脸出乎意料的标准。
标准这个形容无关美丑,更确切地说,将边区所有人的脸收集在一起,取一个平均值,大概就是这么一张脸。因为太过标准,左淮清甚至感觉自己有点犯恶心。
三桥智犹犹豫豫地过来,和左淮清解释:“最初是拿x光扫的,后面我们怕结果不准,抽了点血做了一下同位素检测,还是这个结果。”
左淮清点点头:“生命体征怎么样?”
“出乎异常地稳定。”
稳定其实就是最大的异常了。因为整个边区的混乱和污染,很多孩子被左淮清捡回来的时候就是有残疾的,甚至更甚也有没救回来的例子,一个健康的孩子,在边区弃婴里是可以去买彩票中五百万的幸运。
三桥智有点犹豫:“所以主教......我们真的要收养这个孩子吗?”
“你是不是想说这孩子会有隐患?”左淮清笑了笑,定定地看向三桥智,“你知道吗,最可怕的其实是未知。
留着这个孩子吧。”
话是这样说,三桥智走后,左淮清还是在培育所枯坐了一晚。
直到天光渐亮,她才捏捏水肿的腿,有些蹒跚地走回家。
然后又被人堵在了半路。
看着在她面前滔滔不绝的三井若子,左淮清只感觉疲惫。
偏偏她还不能打断三井若子。作为边区最有口碑的掮客,当初就是她帮左淮清打通了往檀岛的交易线,于情于理她都得卖三井若子这个面子。
直到三井若子终于抛出了来意:要左淮清照顾着点她“朋友家来历练的孩子”,左淮清才笑着点头:“既然三井女士这样说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我做东。”
三井若子握着左淮清的力气都大了几分,笑容真诚起来。
*
在看清三井若子身后跟着的人之前,左淮清都以为这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交际。
边区再乱再贫穷,也有那么一部分人在赚钱。信蝰手里的房产虽然算不上辉煌,至少能算得上干净整洁,在边区已经算是难得。因而左淮清从来不觉得在这里会客有什么不合适。
然而这一切都在她看清林素雁脸的那刻烟消云散了。
左淮清还是穿着她惯常穿的修女袍,宽大的帽子将她两边的视野遮了个七七八八,很能给人安全感。
但偏偏因为这样,她能清楚地看见林素雁的所有表情。
那孩子明显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一进来就开始上下打量,看到摆在墙角的花瓶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笑。
刹那间左淮清脑子里过了无数个想法,她记得林素雁已经坐上了梅州塔首席的位置,绝对不可能是三井若子口中“刚脱离学校来历练的孩子”,更何况,她早就查过林素雁的背景,那么一个家庭的继承人,来边区干什么?
林素雁从和三井若子接上头的那刻开始,就在小心地打量着一切。
莱斯特和她说得完美,来了这儿林素雁才发现三井若子不过是一个收钱办事的掮客。好在对方见面的时候就先入为主地猜完了林素雁的身份,她也就顺坡下驴。
林素雁第一次来边区,对路边的饿殍都很意外。从三井若子的家走到这里,她都快感同身受边区人民的疾苦了。
然后她看到了三井若子口中,那位“边区的大人物,信蝰的头头”。
几乎是瞬息,她恍惚的神志回归,肌肉记忆一般强迫她想起了她第一次看见左淮清的时候。
在培育所初遇的时候,左淮清已经二十六岁了。又何况她只是短暂地偷窥了左淮清的半年,其实称不上熟悉。
但她就是无端确定,左淮清再年轻六岁,就是这个样子。
那一瞬间,耳边的所有声音都自动消了音,全身的血液极速冲上大脑,林素雁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太阳穴臌胀发出的轻响。
然后她握上了对方的手,微凉而有力的手掌轻轻捏了一下她,唤回了些许理智。
林素雁看着对方礼貌地略后退几步,朝她轻轻颔首,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意识到了这人与左淮清的不同。
如果这是左淮清,她失态成这样,左淮清肯定会甩她两个巴掌。
在场所有人都奇怪地看向林素雁,她深吸了一口气,要为自己的失态做出解释:“您......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左淮清笑笑表示理解,表情依旧得体:“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三井若子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职责,开始打圆场:“小林你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冒冒失失的可不好。来认识一下,这位就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信蝰的首领,花满瓯。你叫花姐就行。”
花满瓯伸出手。
那一瞬间,林素雁的心脏又砰砰直跳起来,强压着叫嚣的心脏,林素雁握了上去,很用力。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
“您认识左淮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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