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应是下过一场雨。
墙外的杏花被打落了些许,被春风扫进庭院,沾染了院里青石板上的潮气。
小径上,两个婢女踩着落花匆匆而至,到了最深处的一间厢房前一左一右站定。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轻敲了房门,道了声:“夫人。”
略等了等,没等来回应。另一个更年轻,也更俏丽的婢女对着门板露出个不耐的神色,径自把门推开了。
从门口向里望去,入目是一间陈设极尽华美的屋子。
屋中熏着龙涎香,地上铺着红线毯,金石琳琅、名贵珍玩随处可见。不知屋主费了多少心思和钱帛,才堆出了这样一座金屋。
唯独榻上的女子一张素颜寡淡,未曾沾染半点贵气。
被主子拨到这间院子已经三个月,迎春仍是看不惯这人的懒散懈怠,走路时故意踢到了门边的花架,发出一声杂响。
床榻上的人给吵醒了,徐徐起身后,仍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迎春不大不小地叫了声:“夫人。”
雀儿双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恰如给画中人点了睛,素淡的面容便活泛过来。脸儿是小的,唇是嫩的,一双瞳仁黑而大,乌溜溜的,异常明亮。
忍冬知她还不清醒,上前压低声音道:“夫人,已是巳时了,大人方才命人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午时回府。”
雀儿一颤,脸上露出鸟兽受到惊吓般的神情,马上又强自镇定,垂下眼去。
忍冬见她神色不振,关切道:“夫人昨夜可是没睡好?”
雀儿一怔,点了点头。
昨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先是总能听到野猫哭春,高一声低一声,直叫得人心颤。过了会儿,听到几道重重的脚步声,仿佛是有人从高处跳下来,此后猫儿的声迹便听不到了,也不知是被人撵走,还是被人捂死了。
外头没了声响,雀儿却翻来覆去地更睡不着,直到听见三更的梆子响,才勉强迷瞪了过去。
模糊间好像还做了个梦,梦里红烛照雪,一室旖旎。
有人从后头拥住她,温暖的大掌环着她的腰,一手指着地上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幼猫,喉头压着笑:“这就是你给我生的崽儿?”
梦里有过一瞬的欢喜,只是不及细想,那画面又是一变。
冰天雪地的凉州城,人来人往的城门口,那人孤零零的躺在雪里,曾暖暖地捂着她的大手冷如玄铁,这回她却怎么都捂不热了。
梦境走马灯似的换,雀儿跟着那人的身影,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宿过去,比从前练功时还要累得多。
好在雀儿已经习惯,醒了便不想了。
她由婢女们侍候着起身后,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倚着窗棂,怔怔地向外头瞧着,不知在发什么呆。
这宅子也不知是抄了哪个官员的家,高台厚榭,曲径通幽,一步一景,颇有意趣。
但雀儿却很少四处走动,于她看来,这前后走不过二十步就得拐弯的庭院,远不如凉州的土屋开阔。
忍冬不在,迎春留在屋内替雀儿梳妆,见雀儿又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大人有半个月不曾来了,夫人合该上心些。”
雀儿听见了,却没搭腔,只是眼神垂下来,落在脚边的红毯上。
“大人在外见多识广,平日应酬时遇到的官家小姐,酒宴上侍酒的歌姬舞女,个个温柔小意,知情知趣。夫人这般寡言冷性,如何拢得住大人的心?”
雀儿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迎春便也不搭腔了,转过脸去嘀嘀咕咕:“哼,麻雀飞上了枝头也是麻雀,哪里做得了凤凰。”
虽是嘀咕,声量却并不小,雀儿还是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岂止是迎春,这院子的下人,院子外的街坊,乃至她进京后遇到的每一个达官贵人,哪一个不是将她看作一只灰扑扑的家雀儿,上不得台面。
依稀记得梦中人也念叨过她的名字,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瞧,这就是你的名字。云雀之雀,纤足踏龙吻,游遨于青霄。”
原本以为要记一辈子的话,也不过三两年的光景,就变得模糊了。
雀儿听惯了这样的话,并不觉得如何伤心。只是觉得在这般处境中,还要念着从前的自己,有一点没出息。
等到午后,说是待会儿就回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正是百无聊赖之时,雀儿听见了一声细弱的猫叫。
抬头看去,挨着院子的那棵杏树上有只幼猫,挂在一根细枝上瑟瑟地发着抖,像是不知该如何下来。
只听窗页发出吱呀一声,迎春一抬头,窗边闷坐了半天的雀儿,突然不见了踪影。
“夫人!”迎春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朝屋外跑去。
方才还恹恹地趴在窗台上的人,这会子竟然如飞影一般,在那一人多高的围墙上轻巧一蹬,看不清是怎样攀了两下,就飞掠到了墙外那棵杏树的高枝上头。
她朝略高一些的树枝尽力伸出了手,离那只幼猫却还有一尺有余。猫儿朝她细声细气地叫了两声,却好似害怕,瑟瑟地不敢靠拢。
雀儿口中发出很轻的安抚声,诱着那猫儿靠近。为了离得近些,踩在粗枝上的脚移了两寸,引得那杏树微微晃了晃。
树下,迎春吃惊地仰头看着,竟忘了张口唤人来。
正是晚春时候,风还有些清冷,吹得那树上的人衣角猎猎,鬓发乱飞。
“夫人、夫人,您小心些……”
迎春不敢大声说话,怕吓着那树上的人。若是不小心跌下来,就算是跌断了一根头发丝,只怕主子都饶不了她。
雀儿不以为意,只一心一意地哄着那只猫崽儿。好不容易将那猫崽儿诱得近了,雀儿单手一握,将那幼猫掂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
她上树上得轻巧,下来也容易,却不料下过雨的树干有些湿滑,一不留神,脚下稍一打滑,整个人瞬时向下坠去。
院墙内,迎春吓得惊叫起来。与此同时,院子各个角落不知何时有几个侍卫闪身而出,各个如弹弓般朝那树下墙头直冲过去。
最快的,莫过于从迎春身后飞奔过来的人,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奔到了墙边树下。
然而,从树梢坠落的人对树下的一切却浑然无察,脚尖轻点墙头,异常柔软的腰肢弯出惊人的弧度,一个鹞子翻身,就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落地的第一眼,还是去看怀里的猫。
“你疯了!”
一个不掩震怒的声音响起。
迎春和那些护卫闻言纷纷惶恐地跪下。唯独雀儿浑身震了一下,却没动作,站在墙边垂头不语。
来人快步走过来,一把攥住雀儿的肩膀,搂到身前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转脸冲着跪了一地的护卫发火。
“都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个人拦不住?”
护卫们全都以头点地,羞愧难言。
其实也不是他们玩忽职守,只是雀儿的身手确实快得出人意料。
不过一错眼,等护卫们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到树上去了。这时再唐突地跑出来,怕吓到了她,反倒令她失足跌落,这才迟了一步。
可是这些话就算说出来,听在主子耳中也不过是狡辩。
上次有个看院门的,因为听信夫人的话,不小心把夫人给放出去了,等主子发现的时候,那人刚提及夫人几个字,就被主子喝令掌嘴。
可见在主子那里,夫人做了什么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下人有没有把人看住。没看住,就得认罚。
“下去各领二十杖。”
声量不大,语气却重,护卫们各个汗如雨下,行了礼就要去领罚。
这时,雀儿却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那人的袖子。
搂着她的大掌一紧,有人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语气比方才平静,话却残忍。
“你现在倒起了好心。刚才爬墙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若是你摔出个三长两短,这些人全都要给你陪葬!”
雀儿微微一颤,转身想走,手却给人紧紧攥住。
“慢着。”那人把退到院门口的护卫们叫住,沉声道,“杖罚免了,罚俸银三月,此处换一拨人来轮值。”
护卫们闻言,纷纷跪地。
“谢过大人。”又朝雀儿感激地磕头。“多谢夫人。”
雀儿从没被这样多人跪过,不自在的红了脸,用力甩开了他往屋里走。
那人余怒未消,在她身后森冷地补了一句。
“再把墙砌高三尺。”
**
屋内门窗紧闭,午后的树荫透过窗映在雪白的床幔上,室内无风,树影却自浮动着。
半晌,床帏终于停止了摇晃,影子也不动了。
雀儿还在抖,小腹一抽一抽的,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脱力到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
伏在她身上的人说话了。
“睁眼。”
雀儿眼皮一颤,却没睁开。片刻后,感觉有人不轻不重地掐住了她的脸。
“睁眼,看我。”
那人加重了语气。
雀儿仍然像是没听见似的,脸儿在他的手里侧过去几分。
屋子里静了片刻,没人再说话。
少顷,床帏再次猛烈地摇晃起来。
方才颤抖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抽疼,可雀儿不愿服软,把唇咬得死紧。
突然,她忍不住低声惊叫出来。
“这儿?”她身上的人动作一停。
雀儿重又把嘴闭上,憋着气忍耐。
“怎么不出声了?”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人,忽然转了性子,变得慢条斯理起来,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在刻意折磨,“啊,你夫君是不是最喜欢这儿?”
雀儿仍是闭着眼,不说话,只听那人贴着她的颈项,随着动作一字一句地道。
“雀儿,你的脸在发烫。”
“你夫君知道你在床上是这副样子吗?”
“不说话,是怕又弄错了人?”
除了前头那声低呼,雀儿再没发出过任何声音。她一声不吭,半张脸埋在他的掌中,不一会儿,就把那手心给打湿了。
掐着她的手突然松了劲儿,他不再逼问,甚至不再说话,只是变得更激烈,更孟浪。
一片黑暗中,所有感官变得异常分明,雀儿想要挣扎,却无从逃脱。
她变得软弱,变得没有力气,变得不像自己,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再守住自己的心。
她只想要随波逐流,在一层又一层的浪潮中,放任自己沉溺下去。
终于,她忍不住发出了比哭更可怜的声音,孱弱到令自己都感到陌生。
“雀儿,看我。”
有人将她死死扣在怀里,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分不清是恨还是怜惜。
“看我,看清楚我是谁!”
雀儿终于勉强睁开眼,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浮现出一张与梦境中截然不同的,英气逼人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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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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