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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都尉大人,话已至此,想必也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将军别激动,先请坐。”

是萧挽的声音。

“有什么好说的!刁某还以为,就算全城的人都对清河王沾边之事敬而远之,至少殿下和驸马不会,现在看来,汝亦是苟且避事之辈!”

“这话说得好冤枉。”萧挽语调平缓,毫无辩驳之意,“殿下伤病初愈,正修养着,哪有余力牵扯其间,至于在下......在下也并未曾说过,认同任意一方作为,只是事关重大,立场复杂,需得从长计议。”

“呵呵。”刁景冷笑一声,“现如今我将中山王的信笺送来,长公主却避而不见,都尉大人更是敷衍,一番话术绕来绕去,左右不过一个意思。刁某是个粗人,却也能听得出其中道理!”

“刁将军,有话坐下来慢慢谈,这样大喊大叫算干啥。”

萧挽还未答话,王无歌先一步跨入了正厅。

刁景看了王无歌一眼,冷哼一声:

“殿下恢复得好快,方才你那老姑子还说你身子虚弱得紧,且吊着命呢,这一会儿功夫又生龙活虎得像是骗人一样。”

这人是个直脾气,王无歌心道,看他这模样,着实是被逼急了。方才萧挽与他对线,究竟说什么了,能让这么大一老爷们气成这样。

“——可怜清河王一世英名,在世时矜持不苟,明月清风一般,临了竟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刁景痛心疾首,“生前众星拱月,人人争相攀附,身后竟只有中山王一人为他寻公道!”

边说边看向其中一只木匣,神色无比哀恸。

顺着他目光,王无歌也扭头看去,忽然产生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注意到对方眼神,刁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示意左右直接将匣子打开。

一颗人头赫然摆在里面。面色青紫,双目圆睁,极为不甘。

“呕——”此等情景冲击力太强,王无歌下意识想要呕吐,连忙后退几步。萧挽不动声色站到她身前。

“这是中山王的绝笔信。”刁景不理会王无歌略显矫情的举动,生硬将信甩出。

原来是中山王。

“吾与弟俱蒙皇太后知遇,恩同慈母。今皇太后见废北宫,清河王横遭屠戮,主上年幼,独在殿前任人摆布。君亲如此,无以自安——

......

——凡百君子,各敬尔仪,为国为身,善勖名节!”①

字字泣血。

看到这封信,王无歌勉强理清了其中关系。

刁景父亲是前西河太守,与中山王是故友。中山王起兵失败后南逃,他曾劝其渡过长江投奔南齐——虽然最后中山王也并未听从他的建议。

中山王就义后,刁景只能够来找她,确切来说应是萧挽。她虽受宠,也只不过是一介女流,权力来自太后。现如今太后自身难保,亲信皆遭牵连,被陷害者、戮杀者、抑或是主动避祸者不计其数。

而那些暂时难以撼动的——

任城王年事已高,“血气衰矣”,早已淡出朝廷权力中心多年,但求安享晚年,这无可厚非。除他之外,高阳王在宗室中位份最高,与皇帝最为亲近,现如今也难堪大用,从很久之前他就不问世事,耽于享乐,就连宅子都搬到了南郊,远离皇宫。

至于司徒崔荣,秉性中庸、宽和慈善,是为优点,在刁景看来却也可视作软弱——

上述几人全都践行明哲保身之道,绝无可能抑或是懒得冒险同田启和王谒斗争。

王无歌作为狩阳长公主,据记载亦是权势极大,但比之那二位则显得有些虚浮。刁景来此的目的,是为借狩阳长公主的名义和丹阳王的兵众。

萧挽兼任北中郎将,手下有三千羽林卫。然而北中郎将一职到前朝已是闲职,萧挽虽名盛,娶的也是最受宠的长公主,但毕竟是为外臣,不受中央重视,给他一个闲职打发时间,只为向太后交代罢了。

其驻地在北氓山下、金墉城外的吉垄校场,那处曾荒废许久,招收的大多为宗室贵族子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知道刁景此次前来拜访,是看中萧挽名下的这支禁军,中山王就义后,如今已无人可用。他如此急迫地要求萧挽站队,萧挽何其鸡贼,怎可能任他摆布。

“刁将军一腔热血,与中山王的情谊令人动容。”萧挽语气无波,“只不过下官心向大舜,一生恪尽职守,但求京师太平,朝野安宁,何来站队一说?”

“况且——”语气一转,“萧某亦难堪大用,非要摊开了说,队伍里皆是有些出身,来凑人头的,吃不得苦,又哪里真正去过战场历练。”

他倒挺直白,似乎对这一闲职很是看得开,对于现状也颇为满意。

“现如今只有都尉大人暂时置身事外,事已至此,莫说是青涩新人,就是老朽残兵也只能义不容辞!”刁景见萧挽不为所动,再次激动。

抛开别的不说,刁景虽鲁莽而勉强,倒确实是个性情中人,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

王无歌看他这般急不择路,甚至对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怜爱,还没怜爱完,刁将军话头忽然指向自己——

“那殿下呢?!长公主殿下蒙受太后恩宠,与至尊亲如手足,皆因那反贼作乱,无以相见,驸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内心竟无一丝动容么?”

他并不了解萧挽,觉得他作为驸马,与公主那般恩爱,就该把妻子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他不该这么冷情。

王无歌也在想这个问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挽已然被人质疑,质疑他对妻子的爱不够深刻,像他这种滴水不漏的性格,不知又要扯一些什么行话来搪塞。

这么想着,还没等萧挽反应,刁景再次输出,一个也不放过:

“陛下为至尊生母,而今服膳俱废,难免饥寒——长公主殿下也不表态,当真就对此视若无睹?”

......

说了许多,萧挽不为所动,王无歌沉默思索。

刁景视角看来,一个寡情,一个木讷,再没心思与之沟通。

将信甩下,提了木匣愤然离去。

王无歌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抓住他袖口:“将军留步。”

刁景是力气极大,竟未觉察,只大步向前,将王无歌甩了个趔趄。听到动静后连忙回头,正正对上王无歌一双泪眼。

“我怎会不挂念姨母,刁将军未免太过武断。”王无歌抽泣道,“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夫君在外,我一介女流也无实力,太过招摇总被指摘,虽得太后恩宠,如今也是没有任何办法。

我......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姨母重获自由,也比任何人都痛恨那阉贼。”

长公主殿下忽然这样,刁景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求助地看向萧挽。萧挽亦是面色犹疑、不明就里。

王无歌却不管不顾,索性放肆大哭。哭声引得觉华姑姑和青提也跑进来,一边一个开始劝。

青提嘴快:“太后遭难,我们殿下比谁都忧心,至尊和陛下全都见不得面,殿下一方面担心太后服膳不全受苦受难,另一方面担忧至尊年幼照料不周,为此忧虑过度,夜不能寐。何以将军今日来指责殿下?口口声声说我们殿下不管不顾......”

“大胆,怎么跟将军说话的。”觉华姑姑喝止。

被一训斥,青提也觉得委屈,索性同王无歌一齐哭起来。

哭了一会,有些无趣。王无歌擦掉眼泪:

“将军可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刁某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刁景回道,“只是仅凭一己之力并无意义。若......人手再多些,尚有背水一战之可能。”

王无歌看了眼萧挽,对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眼中已有倦色。想来是不愿为她这结发之妻趟这趟浑水。

刁景想得还是太理想,中山王已经证明了莽撞解决不了问题,除了自证忠孝节义之外毫无意义。

将眼泪抹掉,王无歌道:

“有个情况值得一提,若外力难以撼动,他们内部未必没有矛盾。前几日我欲进宫,被侯英拦在万岁门外,千钧一发之际遇到了奚仲侃奚将军,若非是他及时出现,我恐怕连家都回不来了。”

“奚仲侃?”刁景奇道,“殿下是说先前曾为他所救?他不是跟侯英一道,都是领军王谒的走狗么?”

“是啊,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我那姨父恶紫夺朱,必遭天谴,或许奚将军及时醒悟过来,迷途知返,再不愿意同他沆瀣一气呢。”王无歌说,“如此一来,还能免于留下千古骂名。”

刁景将信将疑,若有奚仲侃在内廷接应,确实比暴力武装冲入来的稳妥。

“得想办法制造机会,找个合理的理由。趁反贼反应不及,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脑子里极力搜索剧情,她记得小皇帝生辰将至,这是个好机会。

原本剧情和史料并无太大出入,都是是奚仲侃极力促成太后与皇帝在特地举办的宫宴上见面,只不过未能实施,宴会开始前即走露了风声,奚仲侃也遭暗算而死。

“到那时,奚将军看准时机先发制人,刁将军在外埋伏,”王无歌瞥了一眼萧挽,挑衅一般道,“不必借助他人,只需出其不意,便有很大机会将反贼一举拿击溃。”

她想要稍加干涉,改变一些细节,促成这桩计划——反正大体脉络又不会变。

“也就是说,现如今只剩下将消息带给皇帝,嘱他配合了。”王无歌总结道,随即提出,“我那表弟虽年幼,却聪明得很,这个我来。”

“殿下有把握见到至尊?”

“那有何难,我身为长姐,入宫探望怎么了。”王无歌觉得此事问题不大,就如同刁景并不把自己当回事一样,那田启和王谒应该也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只要自己适当示弱......

刁景告辞离去。今日与长公主殿下接触,他发觉对方并不似自己印象中那样柔弱沉默,反倒颇有主意,情绪亦收放自如,教人看不穿。

他依旧不信任她,但除此之外也无他法,只盼着长公主殿下所说的真能奏效。

①《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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