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得真快。
喻闻心砸砸嘴，暗自感叹修仙者的恢复力。
看他醒了，她径直走到晏清舟身前，告诉他情况：
“我叫喻闻心，这里是临安城内，我刚刚上山采药，看见你浑身是血地倒在一边，就把你带回来了。”
喻闻心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也就是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有没有听清喻闻心的话语，青年目光闪烁了一下，努力睁开涣散的双瞳，凝视着她。
“晏清舟。”
“多谢……”
约是重伤的原因，仙者的嗓音低沉而沙哑。
光是说出这几个字，晏清舟的脸色又苍白了些许，似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他侧过身，一手撑在床边，挣扎着起身。
他撑起身子，墨发在他身后垂下，披散在腰间，他的上衣被喻闻心丢在一边，露出结实莹白的胸膛，只是腹部那鲜红的绷带过于刺目，就像是一副水墨画，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污点。
见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喻闻心扶额，“晏仙师，您现在可不宜随意乱动。”
“不，我现在，必须离开……”他的声音虚浮无力，双眼也逐渐失焦，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倒去——
喻闻心提前一步托住他，温热的吐息拍打在皮肤上，她眯起双眼，问道，“为什么？”
“追兵……魔族……会连累你……”
尽管声音微弱，但喻闻心还是听清了关键词。
“是谁？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到来？喂你别睡过去！”
不顾晏清舟伤势是否会恶化，喻闻心用力摇晃他的身体，试图晃出更多情报。
似是听到喻闻心的呼唤，他用力按上伤口，鲜血从绷带与指缝中渗出，使他在剧烈的痛楚中清醒过来。
他颤抖着手，从储物空间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将里面的丹药倒出，在喻闻心震惊的目光中，全部咽了下去。
喻闻心看得清清楚楚，那可是雪魄丹——服用后，可在短时间内强行拔高自己的修为，使用时无痛无觉，但药效过后，使用者会被加倍反噬。
而晏清舟整整灌了一瓶。
虽然瓶子不大，但少说也有五颗了。
晏清舟缓缓气，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我，喻姑娘，”晏清舟的眼眸柔和了一瞬，将一个玉镯塞到她的手里，“这是流霜宗的传送法器。”
“它可以将你传送到临安城外，你现在立刻用它离开。”
“这里很危险。”说这句话时，他特地加重了语气。
他是认真的。
重伤的大乘期也是大乘期，需要晏清舟服下雪魄丹，抱着必死的决心才可应对——敌人很强大，绝不弱于全盛期的晏清舟！
至于让她离开，她理解晏清舟的用意，普通人的确很难介入修仙者的战斗。
但是，喻闻心早已不是初次以凡人之躯击杀修仙者了。
所以，为什么不试试杀死对方呢？
“我不走，”喻闻心摇头，“晏公子，我在临安城生活了十余年，你说走，我就要走吗？”
两人沉默，无声对峙着。
“我明白了。”晏清舟衣袖一挥，一道雪色的光幕笼罩住小院。
“若结界破碎，立刻离开。”
不等喻闻心回应，白衣身影就像蒙了一层虚幻的光，消失在月色中。
目送他的背影，喻闻心面无表情地说道：
“呵，我还没说出名字呢，就叫上‘喻姑娘’了。”
……
不久，结界还未破碎，不远处却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居然在城内打起来，晏清舟不顾普通百姓的死活吗？喻闻心轻轻蹙眉。
【宿主，我们要去查探情况吗？】
系统小心翼翼地问道。
“走，我们去看看，敌人的真面目。”
自己有“时间回溯”，她得活用这个能力，尽可能地收集敌人的情报。
至于拦路的结界——
她轻轻按上莹白色的光幕，顷刻间，结界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裂痕越来越多，随后“砰”的一声，就像是碎裂的玻璃一般，结界粉碎了。
毕竟，空间传送，不止能传送人体部位，不是吗？
结界破碎后。
真实的临安城出现在她的面前。
“啊——”
她发不出声。
雪白，入目可见的一片雪白。
屋檐、墙壁、地面，罩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粘膜，就像是雪色的苔藓一般，她的视线慢慢移动到远处，那里，躺着好几团被粘膜覆盖的，曾是人型的，正在蠕动的血肉。
整座城市，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型蜘蛛的巢穴，城市遍布白色的蛛丝。
粉白相间的人型肉团被丢弃在一旁，就像已经吃剩的食物，成为一堆无人认领的废渣。
坚实的大地也变得绵软，仿佛某种生物的器官。
此时的临安城，就像被暴风雪覆盖，一片雪白，一片死寂。
只有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剑戟交错的响声。
她瞬间捂住口鼻，弯下身子，胃部——不，不只是胃部，从骨头到内脏，就像在被烈火烧灼着，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活生生地将她的灵魂，从血肉中剜出。
手上的玉镯闪动着微光，似在抵抗另一股力量的侵蚀。
喻闻心脸色变得苍白，她努力抑□□内的呕吐感和灼烧感，踏上软化的地面，向交战区赶去——
生命抽取，纯白献祭。连飞鸟蚊虫也包含在内，以城市为范围，无差别攻击的大范围术法。
据她所知，这样的魔修只有一个——苍白魔女，秦梓月。
前往战场的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战斗早已结束。
“晏清舟……？”
开口的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震颤着，身体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尝试迈出脚步，便一脚踩在了水洼中，鞋底没入水中，黏黏滑滑的。她僵硬着脑袋，低下视线，入目一片鲜红。
在白色的城里，血液的红色尤为刺眼。
那根本不是战斗，仅仅是单方面的杀戮。
曾经被她唤作唤作“师尊”的人，如今倒在血泊中，白衣被殷红的鲜血浸染，生死不明。
离晏清舟只有几步的距离，可喻闻心一动不动，没有去确认他的状态。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正前方，那里，有着一道与景色融为一体，娇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留着白色长发的小女孩。
“大姐姐，你认识这位玄清剑尊吗？”
女孩天真无邪地笑着，鲜红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喻闻心，双手交叉在身后，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喻闻心。
不等喻闻心回答，她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姐姐不要害怕嘛，我又不会切断你的四肢挖出你的眼珠将你的心脏肺腑当作零嘴吃掉，为什么要这么怕我呢？”
女孩的声音很软糯，但喻闻心皮肤上如针扎般刺骨的杀气，却分毫未退。
话音刚落，女孩身后微光闪动，一道红白相间的影子直直朝喻闻心袭来。
可是，凌冽的攻击被剑光挡下。
“不许动她，苍白魔女。”
晏清舟将本命剑插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光是挡下那一击，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白衣被血液染得鲜红，就像血人一般，毫无疑问，现在的晏清舟丧失了九成战力，以他的状态，绝不可能是苍白魔女秦梓月的对手。
“玄清剑尊，都半死不活了，还想着讨女人芳心呢？”
秦梓月面露鄙夷，但随后一笑，“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大姐姐的话，我就大发慈悲，把你俩的尸体碎片拼在一块，就当作成婚了，怎么样？”
听见她这话，喻闻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可不想死，别拉我下水。”
她瞬间移动到秦梓月的身侧，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女孩手臂——
刹那间，血肉飞溅。秦梓月的躯体支离破碎，血液与碎裂的肉块一同，染红了地面。
但同时，喻闻心被击飞，撞到一侧的树上，刚刚秦梓月临死前，向她发动攻击，她躲避不及，被冲击弹开。
可能断了几根肋骨，喻闻心刚想起身，胸腔间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低下头，发现晏清舟给她的传送玉镯，不知不觉间，断裂成了几段，替她抗下了这次冲击。
不然就不是骨折这么简单了，她得当场重开。
虽然断了几根骨头，但不管怎么说，她成功击杀秦梓月了。
喻闻心心底泛起一丝喜悦，不用时间回溯，她也能击杀修仙者了！
忽然，察觉到身侧的视线，她努力撑起身，手上沾了一大片白色粘膜，她嫌弃地甩甩手，抬头，便发觉是晏清舟在凝视着她。
他看了看地上的尸块，又看了看喻闻心，深邃的眼神中七分震惊，三分复杂。
“别装了。”喻闻心漠然地扫了他一眼。
“你也有前世的记忆，对吧？”
她的话语击中了晏清舟的要害，本就因失血苍白的脸色，现在更是惨白。
“闻心，我——”
喻闻心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语，“我可没告诉过你名字，别这么亲切地叫我。”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双唇微张，想解释些什么，最后还是归于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
“我只是，怕你讨厌我……”晏清舟低下头，单薄的身躯轻轻颤抖着，墨发低垂，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等喻闻心回答，一道稚嫩的女声打断了二人。
“抱歉抱歉，中断一下你们的苦情戏。”
听到声音的瞬间，喻闻心浑身僵硬。
声音从地上的尸体碎块传来，血肉慢慢汇聚、组合，慢慢扭曲成红色的人型。
——那是一个女孩的模样。
秦梓月微笑着，凝视着二人，可眼底却毫无笑意。
“稍微装下死，就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报呢……真想不到，大姐姐也和玄清剑尊一样，是重生之人啊？”
喉中是如溺水般的窒息感，看着那道复活的身影，喻闻心浑身发软，几乎无法呼吸。
听她的语气，秦梓月知道重生者的存在？
不，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没死？！
来不及思考，以白发女孩为中心，血色开始蔓延，向死寂的白色城市覆盖而去。
苍白的粘膜不出片刻，整个临安城便从死寂般的雪白，变成黑红色的地狱之城。
血色城市，白发少女，红与白相融，就像是脑浆一般。
“既然你们都是重生之人，那就没办法了。”女孩飞到空中，俯视着二人。
“只能都杀了。”
她无奈地叹叹气，抬手，声线却是不符合外貌的冷峻：
“第一重交易，以十万凡人之躯，充盈吾之真灵。”
词句吐出的瞬间，晏清舟立刻冲到喻闻心的身前，替她挡下灵力的冲击。
威压逐渐增强，若非晏清舟挡在前面，分担了一部分压力，恐怕这时，喻闻心已经昏迷了。但是，以晏清舟的身体状况，他也撑不了多久。
“第二重交易，以十万凡人之灵，重塑吾之躯壳。”
隐约可见，鲜红的灵力之线在女孩身上汇聚，就连凡人之躯的喻闻心都能以肉眼目睹的恐怖威能。
并非是单向的献祭，而是双向的，以物易物的“交易”。
这才是秦梓月真实的能力！
“大姐姐，你的奇门异术很强，若是一般的魔修，可能就死在你的手上了。”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在一个拥有复活能力的大乘期魔修面前班门弄斧。”
“死吧。”
没有了刚开始的癫狂，秦梓月站在高空，血红的双眸充斥着杀意。
女孩的身后漂浮着五把白色大剑，剑柄是雪白的骷髅，剑身则流动着不明的红色纹路，就像是流下的鲜血。
黑红色的光波在剑尖汇聚，下一刻，冲击从天而降，目标不止是二人，而是整座临安城，秦梓月已经丧失耐心了，她现在就要二人死！
死亡正在逼近。
因为刚刚的冲击，喻闻心断了好几根骨头，只能无力地靠在树旁，无法动弹。空间传送的最大位置，是她目光所及的最远处。
天空，被秦梓月占据了。地面，则是鲜红的临安城。
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喻闻心自嘲地笑着，都不用手动时间回溯了，秦梓月这一击可以直接帮她重启。
她闭上双眸，等待毁灭的到来。
大地在悲鸣、毁灭，但是，痛楚却没有如约而至。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喻闻心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震颤。
“晏清舟，你在做什么——”
那是一个小小的，碧蓝色的结界，将他和喻闻心围起来，在女孩的毁灭性攻击中，晏清舟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救下了她。
怀抱变得无力，他的身躯慢慢滑落，喻闻心急忙接住他。
青年的呼吸逐渐微弱，晏清舟努力睁开涣散的瞳孔，隐约可见其中闪动着泪光，他唇齿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咳出鲜血。
晏清舟的声音低弱而沙哑，混杂着大量的血液，染红了喻闻心的双手和衣裳，她只能从嘴型中，勉强辨别出词句：
“对不起……”
“是我……连累你……害了所有人……”
体温随着大量失血，正快速地流逝，感受着晏清舟逐渐冰冷的身躯，喻闻心竟然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在喻闻心的怀中，他一直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直到心跳停止——
此时，女孩稚嫩的嗓音传入耳中。
“既然晏清舟死了，接下来就轮到大姐姐了。”
喻闻心抬头，便看见秦梓月正向她一步步走来。
“给了晏清舟这么长时间演苦情戏，大姐姐总得做些什么，替他感谢一下我吧？”
“这样，大姐姐试试把晏清舟的心脏剖出来吧。如果做得好，我就勉为其难，将你做成白色的肉团好了，就和那些凡人一样。”
女孩的笑容，天真而残忍，用猩红的眼眸凝视着她，“毕竟，把你们的尸体碎块摆在一起，你们不就重逢了吗？”
闻此，喻闻心冷笑一声：“我可不想人死了，尸体还要和他重逢。”
“不过，看来苍白魔女很喜欢这样的死法，下次我会试着用到你的身上。”
不等秦梓月回应，下一刻，她唤出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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