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眩晕和疼痛,太阳穴突突的跳,祝南溪只能看到谢承周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就在他谢承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祝南溪颤抖着手撞开了车门,顾不及肩膀处酸涩的疼,他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一阵干呕。
他中午胃口很差,其实并没有吃什么东西,真正进胃里的东西好像只有一杯可乐和几根薯条——剩下的全都被他当火柴棍蘸着番茄酱拿去拼小人漫画了。
胃里空空如也,所以哪怕是干呕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但强烈的呕吐感和窒息感却叫他的胃如火烧一般,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一片盘山公路是谢承周他们几个公子哥特意包下来玩儿赛车的,没点关系的人压根进不来,以至于偌大一片地界,除了灌进耳朵里的呼啸风声,祝南溪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眼前掠过一阵星星点点的灰白色,好容易熬过了那股干呕的劲儿,祝南溪才觉得四肢发软,他倒在地上,艰难又缓慢地喘着气。
眼瞳被泪水浸湿,他眸光涣散着,看什么都是重影。
而布加迪里,谢承周的手死死捏着方向盘,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没想到,他随口说的一句气话,自己都没当真,祝南溪却想也不想地径直摔门而去。
青年背对着他,谢承周看不清他的脸,但也能猜到对方的表情,大概是委屈又倔强。
祝南溪微微弓着背,他的肩颈瘦削又单薄,两侧的蝴蝶骨凸起,一颤一颤,很像蝴蝶煽动翅膀时的弧度。
谢承周咬紧牙关,面沉如水,漆黑的瞳仁之中蕴藏着巨大的风暴。
是谁允许祝南溪这样擅作主张,随意从他的车上下去的?
这和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他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拳头无意触碰到了上边的喇叭,车子立即发出巨大的鸣笛声,响彻在整个山间。
周遭的飞鸟陡然遭受惊吓,从树枝上四处逃窜,掀起一阵振翅声。
祝南溪听到这样大的动静,下意识抖了一下,他的五指扣紧地面,泥土混进指甲缝隙里,冷汗涔涔的样子格外地狼狈。
他已经从车子上下去了,谢承周还要怎么样?
对方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祝南溪垂下眼,指甲刺进手心里,强迫自己克服恐惧,恢复理智与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地被推着往前走,漫长到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谢承周低头瞥了眼时间,发现这一次,祝南溪一直死犟着待在路边,不肯上车。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和他抗争到底了。
谢承周慢慢放松了抓着方向盘的手,面部肌肉却依旧绷得很紧。
他皮笑肉不笑地晲了祝南溪一眼。
对方已经错过了他给的最后一次机会,哪怕是哭着求他也没有用。
祝南溪依旧没有动作,他瘦的厉害,只瞧背影,好像就只剩下了一架伶仃的细骨支撑着。
却依旧不肯服软。
谢承周气极反笑,突然开始好奇,祝南溪的骨头到底能有多硬,才能撑得起他这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骨气。
既然喜欢待在这儿,那就待个够。
靠着自己那两条腿走上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谢承周一脚踩下油门,直接将车速飙到了最高,布加迪像一道黑色闪电疾驰而去,快到只剩下一道残影。
等到祝南溪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之后,回头去找那辆布加迪的身影时,连道车尾气都没能瞧见。
手指依旧发着颤,祝南溪急促地吸了两口空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眸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定格在山顶那一小片上,随后开始认真回忆他和谢承周在婚前签订的那份协议。
当时约定好的,这段婚姻只维持五年,与此同时,谢承周将替祝家解决那堆让人不可直视的债务问题。
可现在仅仅过去了三年不到……
他没办法在忍受两年了,冷空气钻入肺腑,祝南溪猛地咳嗽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
婚前协议最大程度地保证了谢承周的利益,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对方能随时终止这段关系。
可相对的,祝南溪并没有这个机会。
按现在的情形来看,让谢承周主动提出来压根不现实。
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加速促进他和谢承周结束这段关系呢?
到今天,他实在厌恶谢承周的蛮横与暴躁。
原先利用贺问津来找到贺嘉阳的计划太慢了,或许,他应该双管齐下,直接去找谢瑾谈判。
对方大概很乐意更换一个更好的孙媳妇。
日暮西垂,太阳缓慢地从天空坠下去,金黄的余韵洒在他的身上,分明是柔软而温暖的,祝南溪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需要加快进度了,不仅为了陈筠秋,也为了他自己。
……
蹲在这里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祝南溪站起身时小腿都是麻的,如蚂蚁啃噬般的酥痒痛觉席卷了整双腿,祝南溪咬着唇,狼狈地走到了一棵大树旁,姿势还有些一瘸一拐。
日落之后,天色逐渐变暗,与此同时,山里的温度降得更快。
祝南溪穿得薄,强劲的风刮过,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原本他还想着走到山下叫一辆车过来,但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手机在刚才丢在了谢承周的车上。
他现在身无分文,就连最简单的通讯都做不到。
混蛋。
祝南溪无声无息地骂着谢承周,沿着宽阔的山路一步一步往下走,好在上一次有了从谢家老宅走下来的经验,这回倒觉得没什么困难。
一路上除了逐渐清晰的清寒月色,就只剩下了鸟群归巢,振动翅膀掀起的气流声。
祝南溪对这一片地段并不熟悉,他之前只知道谢承周喜欢赛车,还为此在城郊特地买了块儿地皮用来玩儿。
但因为之前留下的阴影,他对这项活动一直很排斥。
更何况谢承周前两年满世界乱飞,回南城的日子实在是寥寥可数,蒋启庭和孙铭懿也跟他并不熟络,自然不会没事找事约他来这边玩儿。
所以真要论起来,这还是祝南溪第一次到这里。谢承周原先大概可能是想带他上山见见世面,只是没想到两人不欢而散,自己落得了这样的光景。
公路路面太过干净,连几颗石子都难以找得到,祝南溪费劲巴拉地从路边的草丛挖出了几颗形状好看的石子,边走边踢。
视线跟随着圆滚滚的石子儿滴溜溜地转。
祝南溪面无表情地想,这颗石子儿就是谢承周的头,现在被不识好歹的他肆无忌惮地踢来踢去。
这么想着,好像解了不少气,每踢丢一颗石子,祝南溪就立刻往地上扔了颗新的来接替,以此来达到凌虐谢承周的快感。
只是这条盘山公路实在是出乎意料的长,一眼都望不到头,祝南溪没有手机,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在这条路上走了多久,只好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然后坐在地上锤锤自己的小腿,以免酸痛到没法继续。
只要下了山,走到市区里,他起码能借到一部手机。
到时候只能拜托温晗来接一下她了。
寒风习习,祝南溪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头上,摸了摸自己被吹得冰凉的脸颊,随后将手里的石子狠狠丢出去,砸进空谷里。
“神经病。”他骂。
-
山顶,灯火辉煌。
孙铭懿靠在台球桌上,似笑非笑地瞥着脸色很臭的谢承周,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所以说,你把你老婆一个人丢在了半山腰上,打算等人走上来和你道歉?”孙铭懿语调欠揍,带着说不出来的幸灾乐祸,“谢承周,你脑子是被什么东西连着蹬了几脚吗?”
谢承周靠在真皮质地的沙发椅上,眼睫半垂着,沉默不语。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自从他坐在那儿,眼睛就有意无意地往门外瞟,分明是在等着什么人。
这片地皮被他们几个人包了,除了赛车车道,孙铭懿还自掏腰包在山顶上建了个俱乐部,虽然规模不大,但设施齐全,几乎能称得上一句应有尽有了。
反正平常也就只有他们几个要好的人能上来,这些东西足够消遣和打发时间。
下午的时候,孙铭懿接连输了谢承周三场比赛,这逼王赢够了,两手一摊说觉得没意思,摘了头盔就要跑。
孙铭懿气得半死,非拽着他不让他走,还要再来一局。还是蒋启庭看出了谢承周藏着的那点九九,挑破了他的心思。
蒋启庭:“看不出来吗,他的心思早跟着杨成说的那条简讯飞走了,你和赛车哪儿有人家正牌老婆重要。”
孙铭懿满脸惊愕,回想了一下,好像杨成刚刚的确说了句,谢承周那个娇娇老婆想让谢承周去接他。
但这狗东西不是一向对祝南溪不怎么上心吗,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亲自去接人??!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都觉得这事太过虚假,肯定是蒋启庭这小子脑子被谢承周挖走了。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不容易才找时间聚了一次,兄弟如手足,赛车如老婆,谢承周你提前离场那可就是背叛组织。”
谢承周当时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嗤笑了声,表情极尽嘲讽,“手足?你最多只算个杂质。”
孙铭懿:“。”
孙铭懿:“?”
孙铭懿:“你什么意思?”
谢承周:“说你蠢的意思。”
孙铭懿在赛车上接连被虐,还要承受谢承周的侮辱,当场撂挑子不干就要走人。
只有蒋启庭似笑非笑地用眼神打量了谢承周一圈,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淡淡朝他扬了扬下巴:“你想把人接过来?”
谢承周没吭声。
蒋启庭收回视线,看向跑远了的孙铭懿,言简意赅:“啧,我还得帮你把人给你哄回来,不然到时候你都没地方秀。”
谢承周闻言直起了身,顺带着拿走了车钥匙,连那件红白色系的赛车服都没换。
蒋启庭转身去找孙铭懿的时候,无意中回头了一眼,就看见谢承周挑挑拣拣,从柜子里带走了一副新的墨镜。
所以现在是,谢承周花了大功夫去接人,结果人非但没接回来,还在路上和老婆吵了一架?
蒋启庭不紧不慢地摩擦着球杆,随即弯下腰,出手干净利落,随后,一杆进洞。
“不去看看?”他气定神闲地欣赏了下自己的作品,随口问,“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这地方还真没那么显眼。”
谢承周的眉头微动。
孙铭懿笑嘻嘻地搭上蒋启庭的肩,语气夸张:“别啊,咋们谢三什么时候放下身段去哄过人,你这不是让他把脸面丢地上踩吗……”
蒋启庭闻言,有些无奈:“别拱火了。”
孙铭懿看着谢承周森寒地脸色,默默拿出手机点播了一首新歌。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谢承周的目光扫了过来,跟冷刀子似的到处乱砍。
“我不过是去喝杯咖啡——(鬼话连篇)”
孙铭懿听着这歌,看热闹不嫌事大,随手捞了杯酒过来享受:“我这不是怕他那小金丝雀恃宠而骄吗。”
谢承周手里摆弄着一个打火机——祝南溪送的,脸色臭的要命。
“电话不接还摆张臭脸——”
蒋启庭将孙铭懿搭在他肩上的手取下来,颇为无奈地按下了音乐软件里的暂停键,“铭懿。”
孙铭懿这回老实了。
蒋启庭已经找准了下一个目标——弯腰、出杆。
“砰”
白球撞击3号球,一声清脆的响后,完美落袋。
蒋启庭回过头,朝着墙上的时钟仰起下巴,慢悠悠地“啧”了声,“真不去找啊……这片儿晚上的风可不是盖的,我可记得你家那个身体不好,吹这么一晚上,明天头疼脑热绝对少不了。”
谢承周动了。
他用打火机点了支烟,吐了口雾。雾气在他眼前氤氲开,另外两人看不清他的脸。
两分钟后,谢承周拿着烟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前。
蒋启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三分钟后,谢承周出了门。
孙铭懿一个不留神,就发现谢承周连个人影也不剩了。
他兴奋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蒋启庭的胳膊,语带兴奋:“真走了啊,他就不怕那个小金丝雀恃宠而骄,以后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蒋启庭的视线停在谢承周离去的背影上,不答反问:“你说呢?”
孙铭懿摊了摊手,一副看好戏的状态,“我怎么知道,”他小声嘟囔:“到时候老婆丢了有的是他后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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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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