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盖下的金阳宗有股肃杀的寒意,议事的大殿上高挂的清音铃响了许久,空灵的铃声压不住殿内的骚动,渐渐地就没了声响。
沈御雪被燕南归带下山,强行塞进偏殿。二人和主殿只有一墙之隔,能够清晰地听见隔壁的动静。燕南归使了个法术掩去他和沈御雪的气息,如此一来主殿的人就难以察觉。
沈御雪嫌他幼稚,不想奉陪,他起身欲走,却被燕南归拽回来。只听得咔哒一声,一个金色的镯子扣在沈御雪的手腕上,上面挂着锁链,而另一头被燕南归扣在自己的手上。
“师尊想去哪儿?”燕南归晃动锁链,明知故问。他以自己为囚,把沈御雪困在这里。
沈御雪看了眼手上的镯子,材质冰冷,戴上的瞬间体内的灵力流转不畅。这东西可以压制灵力,以他目前的修为难以挣脱。
燕南归明显有备而来,沈御雪不想和他起无谓的争执,只在原地踌躇片刻,心中就有了打算。他转身退回桌边,在燕南归身旁的椅子上落座,从容地整理自己的衣服,静候燕南归的下文。
大殿内,聚集而来的势力不知道沈御雪就在一墙之隔的偏殿,吵的不可开交。
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人高谈阔论,声音刚好落入沈御雪耳中。
“当年沈御雪收徒之时我们就提醒过,燕南归妖性难训,应该废除修为,逐出仙门,以儆效尤。是他不肯听劝,执意收徒,如今养出狼子野心,也是咎由自取。他的过错,凭什么要我们所有人来承担?”
隔着墙壁那声音也是铿锵有力,沈御雪看不见人,只能从他们的声音辨别一二。
燕南归看热闹不嫌事大,适时地提醒:“这人是千云峰的万仪长老,他一向不喜欢你,落井下石也在情理之中。”
沈御雪在金阳宗只是挂名长老,但因为修为强盛和金阳宗又有一段渊源,所以开山掌教允许他独占一峰,享受宗门内丰富的资源,这种待遇难免有人眼红嫉妒。
如今他落难孤掌难鸣,之前那些嫉妒的人忍不住要来踩上一脚。燕南归想要他生气,他却想起另一件事。
千云峰在金阳宗内并不突出,这个万长老和沈御雪平日只是点头之交。他对沈御雪的痛恨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因为燕南归。
在拜入沈御雪门下前,燕南归曾是金阳宗的弟子,只是那时多有不如意之处。
“我记得你被逐出宗门就是因为在宗门大比上妖力暴走,失手杀死万长老最疼爱的关门弟子,他不喜我也是我收你为徒之后。现在你我反目,对他而言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沈御雪赞同燕南归的话,平静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燕南归被他勾起往事,目光微沉。
他当年在金阳宗饱受欺凌,那些弟子捧高踩低,没少给他使绊子。其中就有万长老的关门弟子,仗着师父是一峰长老,要燕南归给他当狗。
燕南归那时虽然落魄,但依然心高气傲,岂能忍受这等折辱?他对对方早有杀心,宗门大比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
他设想过自己的结局,唯独没有料到在口伐笔诛的风口浪尖,在被金阳宗逐出师门后,沈御雪会站出来以自己师门的名义收他为徒,把他护在羽翼下。
燕南归神色恍惚,记忆中挡在他身前的沈御雪和眼前的沈御雪逐渐重合,不管外界的纷扰如何汹涌澎湃,他都能安之若素,不为所动。
他的道心如此的纯粹,坚定,让人忍不住想去弄脏它。
燕南归摩|擦着手上的金镯,不再多言。
另一边万长老的话招来一片嘘声,不过也有人赞同他所言,附和道:“燕南归和沈仙君师徒一场,终究有几分情意在里面,他对我们咄咄逼人,对沈仙君可不是这个样子。我看他要沈仙君为人质只是个借口,说不定藏着别的龌龊心思。”
“何道长所言有理,他们妖族素来幕天席地,不讲究礼义廉耻,只要看上了就地野合不在少数。我以前就觉得燕南归看沈御雪的眼神不对劲,青梧峰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他们就是真的颠鸾倒凤,又有谁知道?”
“沈仙君身为下修界第一人,气度不凡,我曾有幸见过一次,那腰身……啧……”
暧|昧下流的话意犹未尽,引来旁人一阵大笑,更有人附和两句污言秽语,听的燕南归面色铁青。
那种自己的东西被人窥觊的感觉让他怒火中烧,他盯着眼前的墙壁,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对方打到在地,敲碎他们的牙齿,拔除他们的舌|头,让他们不敢再大放厥词。
相比之下沈御雪就很淡定,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燕南归见只有自己在乎,更是郁闷,怒道:“你不生气?”
沈御雪不解地看着他,道:“气什么?”
“他们羞辱你!”燕南归加重了声音。
沈御雪微顿:“那岂不是正合你意?”
燕南归一怔,瞬间哑口无言,他把沈御雪带来不就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识这一幕吗?可为什么这一幕真的发生了,他反而比沈御雪还要生气?
心底燃起的怒焰被泼了一盆冷水,要灭不灭的憋在心头,憋的燕南归难受极了。
他拽动手上的铁链,看到沈御雪皱眉,心里的怒火才随着施暴欲发泄出那么一点。他的师尊就在他的掌中,其他人不过是逞口舌之能,这样一想他心里痛快不少。
只是这点喜悦还没冒出头,大殿那边又有人挑起新的话题。
“你们别忘了,燕南归有道侣。”
“道侣怎么了?家花哪有野花香?男人嘛,谁不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道侣二字让沈御雪微微动容,他抬头看向燕南归:“你和辰少卿结契了?”
燕南归本想否认,说这都是外边的人胡言乱语,他和辰少卿清清白白。可是沈御雪难得的上心让他有些飘飘然,他不忙着解释,模棱两可道:“辰师兄对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他。”
沈御雪苍白面容上的最后一点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他在天光中描绘燕南归微侧的飞扬眉眼,心底泛起苦涩。
燕南归的眼底一直都只有辰少卿一人,不管是阳光下的笑意还是往后余生,他都给了辰少卿。
梦魇又在沈御雪的耳边低声喃语:“你看,你又被抛弃了。”
沈御雪佯装没有听见,压下上涌的气血,默默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辰少卿为了你离开金阳宗,无处可去,你是该给他一个归宿。”
沈御雪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燕南归没有听出来,还以为沈御雪是真的在祝福他。他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又酸又涩。
“他就是这样无情,不管你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心底有个声音在蛊惑燕南归,让他放弃解释,恶狠狠道:“辰少卿为了我舍弃了一切,师尊却为了天下舍弃了我。现在他被我捧在手心,师尊却沦为阶下囚,这算不算是你咎由自取?”
沈御雪面色如常,道:“我还是那句话,妖王有罪,罪该万死,但妖族无辜,你对他们赶尽杀绝,你同妖王何异?”
“你……”横在师徒二人之间最深的隔阂被挑起,燕南归怒不可遏,可是还不等他发难,大殿那边就传来砰的一声,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
只听见一道清冽的女声怒斥道:“诸位道友都曾受过沈仙君恩惠,如今沈仙君被燕南归要挟,你们非但不帮忙,还在这里落井下石,面上端的仁义道德,却是满嘴污言秽语,你们不觉得羞耻,我都要替你们脸红了。”
沈御雪和燕南归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刚刚爆发的矛盾被强行压下去。
沈御雪觉得这声音耳熟,脑海里不由地浮现一位红衣如火的妙龄女子。燕南归则是啧了一声,似不满这个时候还有人替沈御雪说话。
“李道友稍安勿躁,我们说的不都是事实吗?燕南归强悍至此,妖族大军更是在两族的边界上虎视眈眈,我们识时务为俊杰,想必沈仙君不会怪罪。你也知道他这人心软,为了两族和平,他肯定愿意前往妖族。”
“就是就是,牺牲他一个总好过牺牲我们各大门派。只要我们各大门派尚在,仙门薪火就在,等我们薪火相传日益壮大,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把他救出来。”
“就凭你们这群背后落井下石的小人能将仙门发展壮大?”大殿内,位居左手末端的红衣女子眉目英气,犀利的神色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冷笑道:“我李清柚今日和你们同堂议事已是一生之耻,哪里还敢指望你们会出手相助?”
李清柚话音刚落,顿时引发一阵不满,坐在右首的灰袍道人气愤道:“李道友,你们霓裳阁远离妖族,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等燕南归打到你们霓裳阁,不知道有多少道友死在前面,你一人大义可以,不要连累我们。”
李清柚怒极反笑,道:“你们儒门有七十二洞天福地,却养出一群酒囊饭袋。别说燕南归没有攻打仙门,他就是真打过来,冲在前面的也不会是你们儒门,你们只会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然后像今日把沈仙君推出去一般,把我们这些女修和散修推到最前方。”
“荒谬,你简直是在血口喷人。我儒门何时做过缩头乌龟?振兴仙门是吾辈修士之责,区区一个燕南归,我儒门还不怕他。”灰袍道人气的拍桌而起,一副燕南归若是在此,他肯定敢指着鼻子臭骂的模样。
李清柚冷哼一声,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高座的宁不凡把|玩着手上的浮尘,隐晦地扫了眼偏殿,没有参与这场争论。
就在儒门觉得自己把李清柚震住时,大殿和偏殿相隔的墙壁被人一掌轰开,飞扬的尘土中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哦,是吗?”
待尘土散去,沈御雪和燕南归出现在众人眼前。因为锁链的关系,他们两个人靠的近,宽大的衣袖遮了一半铁链。
燕南归看向众人,嘴角含笑,目光冰冷至极。
儒门何闻笙的话还在嘴里,一时激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见鬼一般盯着突然出现的沈御雪和燕南归,目光隐晦地扫向一旁的废墟,意识到这二人一直在隔壁,他们在大殿上的议论肯定一字不差地被他们听了去。
和何闻笙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凡是刚才说过话的人除了李清柚,这会儿不免脸色难看。他们背着沈御雪可以肆无忌惮的诋毁,但当着沈御雪的面却不敢胡言乱语。
燕南归故意带着沈御雪现身,就是要釜底抽薪,最后逼他们一把。
他们的龌龊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就算沈御雪真的不介意,他们也会心生芥蒂,不断地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沈御雪。
唯有彻底放弃沈御雪,让沈御雪永不翻身,他们才不会担心因为今日之言,被沈御雪秋后算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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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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