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时花枝不宜过密过疏,高低错落,浓淡天然,最为相宜……”
林望舒原本不想卖弄学识,但架不住碧珏再三请求,还是坐在了桌旁,拿起剪刀细细修剪赘余的花瓣枝条,讲解自己的领悟心得。
说是摔下山能让人失忆,但有些技艺还是保留在了她身上,或许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见人遭遇意外后身无所长,特地给她保留了谋生的手段。
昔年她没有被打上灾厄的恶名时,因为高超的插花刺绣技艺,不少夫人小姐们慕名前来请教。但随着她日渐臭名昭著,她当初卓绝的技艺也被称为妖法遭人唾弃。她拿出去贩卖的绣作也只能仿造其它绣娘的风格,以免被人认出是她的手笔。
后来她们搬到了山上,她的病情日益加重,不多的清醒时候她忙着赶制绣品贴补家用,没有机会再接触新鲜花草。
数株花枝在她的修剪下,由原本并无章法的热闹变得有序,保留了桃花花团锦簇的浓艳热烈,枝头花蕊重重叠叠,由密到疏,错落有致,并不艳俗。
“差不多就是这样。”林望舒放下剪刀,将剪落的花瓣拢在一处,忙补充了一句,“微末拙见,让阿珏见笑了。”
“小舒的见解很新巧,这样的见解我已经上百年未曾听过了。”
林望舒心脏一紧:“阿珏曾经也听过差不多的话?”
步璃曾根据她的绣作插花的风格判断过她的来历,天下风俗各异,技法各有不同但同风俗下也会有共通之处,根据技法的特征风格确定一处具体的区域的做法并非空穴来风。
但步璃失败了,林望舒的这些技法在古书记载中绝无仅有,似乎完全是她自创的流派。
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再鲜妍明媚的花色在她手中都会化为森森鬼气,幽诡凄凉得不似人间物,与其说是技艺有仙人之质,倒不如说鬼格更为明显。
如果碧珏见过她这样的技法,她说不定就可能找到或许与她有关的人,顺藤摸瓜找到她的来历。
但碧珏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抬眸看着她,眉心轻蹙:“小舒,你该休息了。”
“我还不累。”林望舒轻轻回答,“要是阿珏喜欢,我以后都为阿珏插花。”
至少能为阿珏做些事情,至少……能让这位仙尊不会过几天便忘了自己。
林望舒对将来只有一个朦胧的概念。碧珏说让她暂时与自己同住,并不是像步璃那样直接被选中修行,因而她在这里做什么,住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养好身体。”碧珏像是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思,“至于你想做什么,等你身子好些再说。”
说罢,碧珏起身出门,在庭院中那一棵桃树下站定。
林望舒没忍住跟了出去。
只见碧珏掌心华光灼然,光晕如流水一般以她为中心层层荡漾开,转瞬间如一层透明的纱幔将整座院落笼罩在其中。花瓣如雨落在她的身上,她宽大衣袖随风翻飞,承接着簌簌落花。
林望舒一时间看失了神,直到碧珏缔结完法阵朝她走来,她连忙按下心神,伸手替碧珏拂去身上的花瓣。
“小舒,有感觉好些么?”
那双眼睛望向她,眼底是说不出的关切。
心口素日绵延不绝的隐痛似乎确实轻了一些,林望舒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法阵能护住你的性命,你且安心住在这里,在你病情未稳定之前切勿出了这法阵。”碧珏叮嘱道,一面将林望舒带到了一侧厢房。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侍女,她们皆是机巧造物,为首的机巧侍女名唤幼斐,平日便由这几位机巧侍女照顾林望舒的起居。
由是林望舒便这里住了下来,这是个三跨五进的宅院,单单是一间房子便要比她与步璃凡间所居的草屋宽敞得多。
碧珏每天都会过来为她诊脉,根据她的脉象为她配制对应的药方。她的膳食也是碧珏亲自调配的,说是膳食,不过是以各类药材为佐熬制的药膳,几乎看不见寻常吃食。
某一日,她终于对碧珏委婉提出一些想要平常人饮食的需求,可对上碧珏略带尴尬的视线,她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传说修真中人餐风饮露,不食五谷,想来碧珏近千百年未碰凡间饮食,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无疑是为难人家。
但是次日碧珏便给她带来了一个小盒子,她只当又是什么奇怪的灵药随手打开看了看,发现这居然是一盒糕点,恰好是桃花糕。
她只是偶尔对碧珏提起她的偏好,只是这一点碧珏都记在心上,她的心头不由得豁然明朗。
每天晚上碧珏都会为她调养。那如冰似玉的手游走在她肩背臂腕间,仿佛是一条坚实的线悬在她身上,一次一次从她从濒死的边缘拉回。
法阵只能保住她的命,却不能免除她的痛苦。因此碧珏为她传输灵力,将她拉入自己的识海中,以减缓她肉身无法承受灵力经脉崩断再修复的疼痛。
碧珏的识海旷渺静寂,不加浮华,正中央一株巨木拔地而起,纷纷扬扬的花雨随着时令洒落。花雨之中蝶群游曳,蝶翼是青玉色的,翅尖过渡为深红,沁着荧荧烁烁的光。
蝴蝶很亲近她,时常会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她伸出手时蝴蝶便落在她的手上,用触角和柔软的腹部友好地蹭着她的指尖。
疗愈之时,她们在花树下相对而坐,十指紧密相扣,柔和的灵力如水一般沿着碧珏的手流入她的指尖,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轻飘飘的,暖融融的。
传输灵力后,碧珏也不着急让她离开识海,两人在识海里谈天说地,互相说着彼此的世界。她经常对碧珏提起她在凡间时候的见闻,提她擅长的插花和绣作,提她将来会千百倍报恩回去。
她很容易困倦,往往没说多久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的时候,她会下意识的往碧珏怀中靠,就像雏鸟贪恋着母体的温暖。
碧珏没有主动也没有拒绝,任由林望舒将身体依偎过去,其实这样的举动与她们在识海之外并无区别。
某种不安的情感刺激便因此油然萌生,抽芽生枝。
在碧珏的照顾下,她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发作的频率减少,发作的时间随之缩短。
有时候她发病时候甚至还有力气和碧珏说笑,甚至还会得寸进尺地对碧珏提出一些要求。
碧珏耐心地一一满足。
碧珏为她带来桃花糕,为她带来了步璃的亲笔信,为她从凡间带来各式各样的土特产供她解闷,不算贵重但也看得出颇下了心思。
她将两个小泥偶摆在桌上显眼的地方,旁边用几个小瓷瓶点缀了一个花架,两个古拙的小泥偶并肩站在一起,像是相约赏花。
碧珏对这般巧思颇为感兴趣,但听见林望舒叹息折下的花枝不过数日便枯萎需要重新换布景时,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为花架续上些许灵力,维持着花枝的生机。
“阿珏,你真好。”
碧珏已经无数次听林望舒说这样的话,她自然也捕捉到了林望舒偷偷看向她的视线。
闪烁,游离,不安,向往……
都是女儿家的情态与心思,浅得就像这别院里潺潺的清溪,浮花逐水,一眼看得到底。
她泰然受之,从不拒绝,并不回应。
但是这样的举动却让林望舒那点幽微的难以言说蔓延生长,宛若菟丝紫藤般缠在了她的心头,一圈又一圈,酸涩疼痛之余林望舒又暗自庆幸。
没有拒绝也许就是默许。
既然是“默许”,那她再走近一些也没有关系。
因此不知从何时起,碧珏身上的帕子、荷包、香囊……乃至玉佩所用的络子都换成了林望舒亲手缝制的。在碧珏不在的时候,林望舒每每想起碧珏与旁人会面时身上佩戴着她做的东西,她的心便会不受控制地雀跃不已。
有的时候她也会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应该沦陷于碧珏的倾城容色与款款温柔中,她到底是个普通人,就算与碧珏产生了苟且之事,她们终究走不到尽头。
好景不长,像话本之中写的那样,碧珏闭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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