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宿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随即他又好笑地望着李佳仪：“佳仪，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我前几天就和你说过要去国外处理之前收购的事情，你难道忘了？”
“你是不是看错了？”
看错？
她怎么可能看错？
陈宿生昨晚还抱着自己，一同安眠在床上。
他的话语、他的面容、他的微笑，无一不镌刻在李佳仪的记忆中，如此真实。
李佳仪确信自己不可能看错。
于是她肯定地摇摇头：“宿生，你昨晚明明在家，为什么要骗我？”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好了，别闹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生气了。”
说着，李佳仪牵起陈宿生，想要若无其事的将这件事情覆盖过去。
但陈宿生却打定主意要将事情搞清楚。
他拿出手机，将航班信息调出来，递给李佳仪。
“佳仪，这样你总算信了吧？小刘他也可以为我作证，因为暴雨，我昨天凌晨才做上飞机，今天早上七点才到家。”
李佳仪扫过屏幕上的信息。
确实像是陈宿生说的那样，飞机在凌晨两点才起飞，当时的陈宿生根本不可能回到公寓。
那么......她昨天晚上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微笑的佛像、奇怪的影子、陌生的男友。
李佳仪的太阳穴又开始痛了起来，眼前像是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无数物品都被延长、扭曲、旋转。
就连陈宿生的声音也变得失真起来。
【穗穗】
【穗穗】
是谁在叫她？
李佳仪茫然地抬起眼，撞进一双充满担忧的温柔瞳孔。
陈宿生正低头关切地望着她，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李佳仪盯着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陈宿生在说——
“佳仪，你是不是又忘了吃药？”
吃药？
对了。
我为什么要吃药？
我又没病。
李佳仪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挣脱出陈宿生的扼制。
她一边退后，一边捂着头，再也忍不住，尖声叫道：“我没病，我没病，为什么要我吃药！”
为什么总是让她吃药，可是她明明看到了.....明明那就是陈宿生......
为什么要骗她？
情绪仿佛铺天盖地的海浪将李佳仪整个人席卷，泪水无意识的从眼眶中落出。
李佳仪的头变得越来越疼了，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是尖利的笑声，一会是不断回响的穗穗。
眼前的陈宿生焦急地在说着什么，李佳仪根本听不清。
她只是不断大声重复着：“我没病我没病我没病.....”
“陈宿生你不是爱我吗？”
“为什么要逼迫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崩溃像是决堤的洪水，将李佳仪整个人的理智以摧拉枯朽之势摧毁。
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陈宿生抱住了李佳仪，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下巴搭在李佳仪的额头上，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紧紧怀抱着李佳仪。
“没事的，佳仪，没事的，有我在呢......”
陈宿生的手轻轻拍打着李佳仪的脊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吓的小猫。
从这个角度，李佳仪可以清晰地听到陈宿生的心脏跳动声，以及他说话时，喉咙处发出的震动声。
李佳仪渐渐停止了尖叫，她趴在陈宿生的怀中，小声啜泣着，抽抽噎噎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委屈与惊吓。
陈宿生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安静，松了口气。
他就这样紧紧地抱着李佳仪，不断重复着“有我在”。
有我在，这三个字仿佛是世界上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李佳仪的心情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陈宿生不敢再刺激李佳仪，等到李佳仪整个人情绪趋于平稳后，他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佳仪，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佳仪双眼怔怔地望着前方，良久，才缓缓说道：“昨天晚上，公寓停电了，我看到佛像的脸......”
“佛像？什么佛像？”
陈宿生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很严肃。
李佳仪愣了一下：“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奶奶让我请回来的佛像，你忘了吗？”
一瞬间，陈宿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没回答李佳仪的疑问，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很快，他就把自己的异样掩饰好了。
李佳仪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起来了，你继续说。”
陈宿生的面色不变，似乎真的像是忘记了这回事一样。
李佳仪望了望陈宿生，定了定神，继续将昨晚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陈宿生没说话，他低垂着眼，似乎在思考。
陈宿生不会不相信她的话吧？
李佳仪有些不安，她说道：“宿生，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她像个急于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的小孩。
陈宿生轻轻嗯了一声。
“佳仪，我没有说不相信你。”
“那尊佛像......你还在吗？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佳仪连忙点点头：“当然还在，就在你来之前，它被我锁进储藏室的柜子里了。”
说着，李佳仪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恐惧：“宿生，那个佛像真的有些不对劲，我.....我总是感觉它在盯着我看。”
“你来之前，我本来想将它砸掉，但是我又想到你说过，佛像上面寄托着整个陈家的希望，我又不敢砸了，只能将它锁起来。”
“宿生，我们等会将它扔掉好不好?我不想让它呆在家里。”
陈宿生也没有回答说好还是不好，只是轻声说道：“先拿给我看看，好吗？”
李佳仪乖顺地点点头，她望了一眼陈宿生。
虽然陈宿生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但李佳仪却莫名地觉得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意味。
-
储藏室不大，整栋房间本来是客房，但是由于李佳仪没什么朋友，家里除了陈宿生和她之外，再无其他人，所以这座客房在装修的时候被她改成了储物室，平常堆叠一些不常用的杂物。
李佳仪找到之前的柜子，她拿出钥匙，打开柜门。
原本应该放置着佛像的柜子空空如也。
“怎么会是空的？”
李佳仪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柜子。
她明明把佛像放进去了......
怎么回事？
李佳仪不相信，她又看了一眼柜子。
在放置佛像之前，李佳仪还特意将柜子中堆叠的杂物清空。
而现在，柜子中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记得我明明放在了这？”
李佳仪喃喃地说道。
站在李佳仪身后的陈宿生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
李佳仪不信邪，她将储物室所有的柜子都打开，一个一个翻找。
“没有。”
“这个也没有。”
“为什么？”
“怎么可能？”
李佳仪惶然地望着整个储藏室，她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神情是深深地无助和恐惧。
佛像到底去哪了？
一直沉默着的陈宿生叹了口气：“佳仪，你先冷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佳仪打断。
“宿生，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件事情是真的，不信你去问.....”
李佳仪却突然顿住了。
谁能够证明她请回了这座佛像？陈淑贞是单独和她说的，就连白珏和其他的陈家人都被瞒的死死的。
现在陈淑贞去世，没有人能够证明自己是真的从泰国请回了一座佛像。
等等......
李佳仪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双眼亮了起来。
“宿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可能觉得我像是一个疯子，但这是真的。”
说着，李佳仪急切的掏出手机，打开电话通讯录。
“离开泰国前，那个寺庙的住持还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是有什么事可以联系他。”
“他可以证明我的话。”
李佳仪翻动电话簿，终于找到那则电话。
联系人的姓名那一栏写着“罗刹利寺住持”几个字。
李佳仪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她拨去电话。
还好还好......
下一秒，李佳仪的神情僵住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因为手机声音是外放，所以陈宿生也清晰的听到了这句话。
他望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李佳仪，面色复杂：“佳仪，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你的幻觉？”
李佳仪却听不到陈宿生的话，她的心像是掉入了一片冰水中。
怎么可能？
在泰国的时候，那个住持还拉着自己，神情严肃，告诫她一旦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这个电话给他。
当时的自己还不明所以，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
恐怕是那个住持之前就知道这个佛像的诡异之处。
可是现在为什么打不通呢？
“一定是那个东西搞的。”李佳仪喃喃地说道，“宿生，是那个东西故意做成这个样子的。”
“他想让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话。”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李佳仪睁大眼睛，面色苍白，脆弱又惊惧，像是一只折翼的蝴蝶。
她无助地望着陈宿生，他是自己男友，未来的丈夫，是她准备共度一生的爱人。
谁都可以不信任她，但是他必须信任她。
“宿生，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像是想要证明自己似的，李佳仪又充满重复了一遍。
“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欺骗你。”
陈宿生却面露担忧：“佳仪，我们再去看看医生，好吗？”
泪水再也忍不住，从李佳仪的眼眶落下，她紧紧地抓着陈宿生衬衫的衣角，声音颤抖激动：“陈宿生，我没有病，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李佳仪无法找出证据证明这一切，她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一次又一次重复。
陈宿生低头望着满脸泪水的爱人，她眼圈泛红，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满是无助和恐惧。
陈宿生的心被刺痛了，他伸手将李佳仪揽入自己怀中。
陈宿生轻轻拍打着李佳仪的脊背，像是红哄着一个孩子。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安抚的气息：“别哭了，佳仪，我相信你。”
说着，陈宿生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头。
“我相信你的。”
李佳仪抬眼紧紧地望着他，神情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真的吗？”
陈宿生肯定地点点头。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李佳仪却感觉一股暖流驱散了她浑身的寒冷。
还好......还好宿生相信她。
她蜷缩在陈宿生的怀中，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仿佛有了一个倾泻口，心脏变得越来越轻。
可下一秒，陈宿生的话让她如坠地狱。
“佳仪.....明天我们一起去趟医院好吗？”
“只是做个平常的身体检查，很快就能好。”
低沉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佳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迟缓沉重。
她闭上眼睛，面露绝望。
陈宿生他还是不信她。
一瞬间，崩溃的情绪沿着神经蔓延，李佳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充斥自己心脏的到底是恐惧还是失望。
仿佛坠落到遥远过去，她想起第一次约会时的水族馆。
甜蜜的情侣互相依偎着，低声诉说着爱意。
而现在玻璃破碎，深蓝色的海水将她淹没，窒息感如影随形。
-
女友的情绪似乎很低落，不管陈宿生怎么哄她，她都开心不起来。
不过也对，遇到这样的事情谁能开心起来。
好不容易将李佳仪哄睡着的陈宿生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床上的人，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的很不安稳，长长的睫毛不时地抖动着。
因为刚才哭了一回，那张白净漂亮的小脸显得格外脆弱苍白。
陈宿生望了李佳仪一会，起身将被子盖好，轻手轻脚地抽出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上次医生给李佳仪开的药和病历单。
陈宿生抽出病历单和小药瓶一一看过去。
医院的诊断结果是轻微的神经衰弱，不是特别严重的疾病，只开了些安眠药和抗焦虑药。
他将药瓶打开，里面的药基本没有被动过，可以看出李佳仪平时并没有按照医嘱吃药。
看完这些后，陈宿生又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回去。
他将卧室的灯关上，悄悄退了出去。
公寓安静空旷，储物室的门还开着。
手机响起，助理发来消息询问陈宿生公司的事务决定。
陈宿生没有立即回消息，他走到储物室，垂眸打量着周围。
因为刚才李佳仪的翻找，储物室内的东西都被翻出来，乱糟糟地扔在地上。
这些东西大多是一些旧物，李佳仪念旧，觉得这些东西继承了她和陈宿生之间的甜蜜回忆，不愿意扔掉，索性专门找了个房间放置。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陈宿生的眼神微微一凝，他弯下腰，捡起一张老相片。
是他们小时候的一张合影。
陈家老宅前，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笑容可爱活泼，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这是七岁的李佳仪。
而在她的旁边，站着一位面容异常漂亮的小少年，他微笑着，黑幽幽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镜头。
小少年的面容与现在的陈宿生有五六分相似，但眼角下却多了一颗小小的红痣，这颗小红痣为他整个人增添了不一样的气质。
陈宿生凝视了照片很久，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李佳仪一直认为这是自己和她第一次相遇时的照片。
为了纪念他们的相爱，这张照片一直被她珍惜保留。
陈宿生望着那颗小小的红痣。
只有他知道，那不是他。
像扔垃圾一般，随手将照片扔到地板上后，陈宿生转身离开。
在关门的最后一秒，他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屋内，像是与什么看不见的人对视似的。
-
储物室的门被轻轻合上，所有的光线都被隔绝，房间又陷入了黑暗与寂静之中。
被随手扔在地上的照片上，少年的微笑缓缓消失，变得阴沉而怨毒。
斑驳浑浊的深红色鲜血从照片上浮现，为它染上一层晦暗老旧的色彩。
【穗穗】
【是我的】
【谁都不能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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