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仪，佳仪。”
陈宿生的声音打断了所有的回忆。
李佳仪转动眼珠，对上一张担忧的脸。
她蠕动双唇，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我没事”三个字。
陈宿生看着李佳仪这副恍惚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冒起怒火。
一向温柔的他难得冷下脸来，冷冷地扫过白珏和顾玉珍，警告似地说道：“妈，够了。”
“顾小姐，我想我的母亲可能和你没有说清楚，李佳仪既是我的童年玩伴，也是我现在的未婚妻，更是我未来打算陪伴一生的人。”
这下，白珏和顾玉珍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好在顾玉珍反应快，她掩住脸色的僵硬，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抱歉，我并不知道这回事，我还以为您是看着曾经李家的面子上.....”
她欲言又止，短短的几句话透露着无处不在的恶意，一次又一次提起李佳仪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个差点被李登达抵押给催债人的女儿。
陈宿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说道：“往事就不必再提了，今天是奶奶的祭日，她老人家也不愿意看到佳仪不高兴，是不是，妈？“
仿佛提醒似的，白珏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沉默地拉着顾玉珍来到陈淑贞的墓前。
与港城常见的火葬方式不同，陈淑贞是土葬的，她被埋在陈家的家族墓地上，位于陈宿生爷爷的墓旁。
陈淑贞同丈夫感情极好，互相扶持着走过漫长岁月，创建了一个偌大的商业帝国，带领陈家走向了兴盛。
即使在二十八年前的危机中，陈淑贞仍旧坚持陪伴在丈夫左右。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陈家会一败涂地，没想到陈淑贞和丈夫竟然绝地翻盘，并且生意越做越旺，堪称港城的一个奇迹。
细雨淅淅沥沥落在绿叶上，墓地周围被打理的很干净，黑白照片中的陈淑贞微笑着，一如既往的注视着他们。
李佳仪却觉得恍如隔世，她垂下眼眸，将香烛点燃放在墓碑前。
她本以为陈淑贞可以撑到她和陈宿生结婚的，毕竟陈淑贞一向身体健康，再加上她每个月都要体检一次，虽然年纪略大，但离去世还早。
谁也没有预料到她去世的如此突然，不是寿终正寝，而是因为一场来势汹汹的急病。
李佳仪从泰国回来的第二天，她正想带着刚请回来的佛像去见陈淑贞，却突然接到陈家的消息。
陈淑贞因为突发脑出血被送往医院，陈家请了全港城最顶尖的医生，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之后，暂时抢救回来一条命。
她被送到重症监护室后，医生告诉李佳仪，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一次不一定能挺过去，并提醒他们家属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仿佛预言般，第二天半夜监测器爆发尖锐的蜂鸣声和警报。
在病房外守着的李佳仪及时见到了陈淑贞最后一面。
说实话，她当时的样子有些可怕。
疾病是最能够摧残人外貌和精神的存在。
不过是短短一天一夜，原本养尊处优的老太太面色青黑，两颊凹陷，颧骨高高突起 ，整个人竟然瘦的几近皮包骨。
简直像是港片中腐烂的僵尸。
彼时陈宿生正出差在国外，只剩下李佳仪和白珏匆匆赶到医院。
两人都被陈淑贞的模样惊骇到。
特别是白珏，她被吓得面无血色，她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陈淑贞，整个人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偶，站在门口，连抬脚走近病房都困难。
只剩下李佳仪一个人，她虽然有点害怕，但不至于像是白珏那样夸张。
在惊讶之后，她抚平了心情，含着泪走进病房。
但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陈淑贞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两颗浑浊的眼珠暴凸出来，眼眶几欲被撑裂。
她死死地盯着李佳仪，使劲抬起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喉咙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吼叫声。
李佳仪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还是强忍着恐惧，从眼里挤出点泪水，握紧老太太的手，说了些安慰的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她自己也忘了，她只记得陈淑贞的手真冰啊，像是放置在冰柜数天的死尸，连皮肤都失去了弹性，松松垮垮的挂在腐烂的肉上，下一秒就会像潮湿的墙皮一样脱落。
佛家讲究心无挂碍，不受**世俗牵绊，不生嗔痴心，平静面对一切，最终达到涅槃的境界。
可是拜了一辈子佛的陈淑贞面对死亡的时候却并不平静。
她努力的挣扎着，紧紧的抓着李佳仪的手，泛黑的指甲深深嵌入到李佳仪手背的皮肤上。
五官因为用力扭曲成一团，青黑色的唇一张一合，像是被抛到岸上的鱼，想要从喉咙中挤出什么来，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嘶哑声。
在看到陈淑贞这副模样的时候，李佳仪的心甚至升起几分扭曲的快慰。
你瞧，往日对我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豪门老太，如今不也是奄奄一息、像条烂鱼一样挣扎地躺在病床
上。
李佳仪低垂眉眼，泪水顺着雪白的脸蛋滴落，划下长长的泪痕。
她看起来真的像是为陈淑贞的状态感到悲伤难过一样。
而陈淑贞还在痛苦的喘息着，胸口像是漏风的风箱，不断发出嘶嘶嘶的破音。
李佳仪体贴地反握住采用陈淑贞的手，将对方的挣扎牢牢禁锢住，轻声细语地说道：“奶奶，你放心去吧，陈家有我在呢，我会好好照顾宿生和伯母的。”
陈淑贞挣扎地更厉害了，她的嘴巴张大到了极致，李佳仪甚至能够看到她黑红色的舌头。
而白珏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惊惧，浑身颤抖地像个筛子，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简直下一秒就要原地晕过去了。
所以当时只有李佳仪一个人清晰的看到了陈淑贞的口型。
她说：“他回来了。”
香烛的火焰在半空中跳跃着，很快便被雨丝扑灭。
李佳仪听到身后的白珏冷哼一声说道：“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宝湖山有专门做这些的人，她不知道香烛是不允许带进来吗？”
确实不知道。
无论是陈宿生还是白珏，没有一个人提前通知过她。
李佳仪有些无措地看看陈宿生，陈宿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抱歉，伯母，我.....我不知道。”
又来了，白珏咬紧牙关，她最讨厌李佳仪露出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偏偏男人们还一个又一个都吃她这套。
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躲不过。
真是天生的狐媚子，简直和那人一模一样。
白珏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阴沉晦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我们陈家的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直白而冷漠的奚落令李佳仪感到难堪，她不由得咬住唇，红着眼低下了头。
果然，还是让白珏消失掉才更好吧？
死掉对于她来说太轻松了，应该慢慢折磨她，毁掉她在乎的一切，让她像陈淑贞那样在痛苦中死掉吧？
这样她和宿生之间就没有其他人存在了。
宿生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可是如果有一天陈宿生不在坚定地选择自己呢？
那该怎么办？
李佳仪眼底闪过一丝阴沉，但很快又被掩饰住了。
陈宿生看到未婚妻的委屈的神情，深吸一口气，握紧她冰凉的手，冷着脸朝白珏说道：“好了，妈，你少说点吧。”
他不想在看到白珏和李佳仪之间再发生无谓的争吵，扫完墓后径直拉着李佳仪先离开。
经过顾玉珍旁边的时候，那位大小姐仍旧直勾勾的盯着李佳仪，仿佛她脸上开了一朵花一样。
李佳仪能够感觉到她的视线粘在自己身上，既粘腻又恶心，像是.....那道如影随形的注视。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佳仪，别对母亲的话太在意，她就是这副刻薄的脾气，对谁都这样，等我和老宅，会和母亲好好谈谈。”
“但是你放心，关于你是我未婚妻这一点，从来不会变，佳仪，我以后的妻子只能是你。”
陈宿生将李佳仪搂在怀中细细地安慰。
他的爱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理应为她出头，站在前方为她遮风挡雨。
可如果对方是他的母亲呢？
陈宿生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面临婆媳难题。
为什么白珏会不喜欢李佳仪呢？
陈宿生低头望着李佳仪，她低垂着头，露出白皙纤细的后颈，正心不在焉的望着虚空，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
听到他的话，李佳仪才微微回过神，露出苍白勉强的笑容：“没事的，我并没有怪伯母。”
只是......只是为那古怪扭曲的注视感到不安。
而在陈宿生眼中，李佳仪仍旧因为母亲的刻薄感到伤心。
他为她感到不平。
他的佳仪那么好，那么漂亮，那么乖巧。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陈宿生又叹了口气，他要加倍补偿他的佳仪。
于是，陈宿生朝着旁边的导购说道：“有没有适合我女朋友的戒指？”
导购见状，立马面带笑意的迎了上来。
“陈先生又带李小姐来了，刚好我们这新进了一批意大利设计师设计的红宝石首饰，您要不要看看。”
李佳仪仍旧是那副恍惚的模样，只是勉强提起了神来。
陈宿生素来喜欢为李佳仪打扮，他对待她从不吝啬，无论是车房、珠宝、衣服，应有尽有。
虽然李佳仪并不在意这些，但也却不得不承认，因为陈宿生，她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导购拿出的一整套红宝石首饰，它们被摆放在玻璃托盘上，下面铺着厚厚的黑丝绒布。
珠宝散发着绚丽夺目的光彩，其中一颗红宝石戒指刹那间将李佳仪的心神吸引过去。
导购注意到李佳仪的眼神，立即将其拿出来，佩戴在李佳仪的手上。
“您真有眼光 ，这套首饰中最漂亮的就是这枚戒指了，它上面的宝石是最稀有的天然红钻，产地来自于巴西.....”
李佳仪抬起手指，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红色的钻石被切割成规则的多面体，反射着商场橱窗闪亮的灯光。
导购絮絮叨叨的声音逐渐远离，李佳仪专注入迷的盯着这颗宝石。
好漂亮，好美丽，
好喜欢。
红色仿佛缓缓流淌的鲜血一样，在这片猩红色的世界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只眼珠，阴冷贪婪的注视着她。
【穗穗】
【我的穗穗】
【好喜欢穗穗】
“佳仪，佳仪。”
声音仿佛突破了界限，重新涌动起来。
陈宿生的声音伴随着商场的背景音涌入李佳仪的耳膜，她如梦初醒般朝陈宿生望去。
“喜欢这个？我叫导购包下来。”
陈宿生见李佳仪一直盯着这戒指看，以为她看上了这枚戒指。
毕竟她很少表露出如此明显的喜爱。
李佳仪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导购价格。
导购报出了一串数字。
李佳仪抿直了唇，念念不舍的将戒指放回去，朝陈宿生说道：“这个太贵了，我还是不要了。”
陈宿生却直接扭头朝导购说道：“将这个包起来。”
“宿生，还是算了，我.....”
李佳仪还想说什么去拒绝，但陈宿生却不容置喙的说道：“这枚戒指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你喜欢。”
闪亮的灯光下，陈宿生英俊的脸庞深情又殷切，焕发出别样的魅力。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很爱她。
可是他却并不完全属于她。
李佳仪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如果陈宿生不在坚定地选择自己了吗，该怎么办?
或许会杀了他了吧？
李佳仪恍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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