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老宅坐落在半山腰上，占地极广，即使过去半个世纪，仍旧保持着最初的古典风格。
暗色调的古老建筑在深夜看上去就像是电影中鬼片的取景地，静谧、幽深，又无处不透露着晦暗的压抑气息。
陈家老宅的下人们在此工作了一辈子，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氛围，但今日似乎有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长廊下深红色的灯笼幽幽照亮着周围，乍一望去像是黑暗中亮起无数的红眼珠，阴毒地窥视着每一个人。
无数小蚊虫受到灯光吸引，在红灯笼周围盘旋。
灯笼下，一个面容苍老的女人推门走进屋子。
屋内陈宿生正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见到有人进来，他只是微微瞥了一眼，便漠然的收回眼神。
他每次回老宅心情都不算好，因为周围熟悉的场景总是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愿回忆的旧事。
倒是走进来的女人神色微动，朝他恭恭敬敬点了个头：“少爷，您回来了。”
陈宿生点点头。
这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人叫张惠玉，平日里大家都称呼她为张妈，张妈是老宅的佣人，同时，也是白珏最信任的佣人。
自陈宿生有记忆起，她就在陈家工作，可以说，她是看着陈宿生长大的。
只是，自从那次砸佛堂事件后，陈宿生便从老宅般了出去，同张妈也很少见面了。
张妈打了声招呼后，便不再言语，沉默地站在一旁，像是一道安静的阴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的寂静终于被打断。
躺在床上的白珏终于醒来。
她腿上的伤刚被处理完，本该呆在陈家的私人医院修养，却不知道犯了什么邪，闹着要回老宅。
下人们没有办法，只能听白珏的话，送她回来。
刚醒来的白珏或许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她的面色苍白憔悴，眼神中似乎还带些未褪去的惊惧。
简直和白日中那个高傲刻薄的贵妇人判若两人。
陈宿生见惯了母亲高高在上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脆弱的样子，心情有些微妙。
他皱着眉望着白珏腿上厚厚的石膏，问道：“妈，怎么回事？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白珏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微微转动眼珠，仔细看她垂落在身边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宿生......那个东西......”她咽了口唾沫，似乎很惊惧似的，连续停顿了好几次，才艰难地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那个东西回来了。”
“什么？”陈宿生没有听清，他蹙着眉，又问了一遍。
白珏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哑声重复道：“那个东西回来了，它回来了！”
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她的声音陡然升高：“一定是它回来找我报仇了！”
明明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陈宿生却如遭雷击。
但只是片刻后，陈宿生便回神了，他沉下脸，眼神直直地盯着白珏，语气是很明显的质疑：“妈，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儿子的不信任显然刺激到了白珏，她瞪大眼睛，双手攥上陈宿生的衣角，高声喊道：“真的，是真的，我看到它了。”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打了个寒颤。
“他就在墓园里，站在我身后，还朝着我笑。”
白珏的脸上涌现强烈的恐惧，她紧紧地抓住被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幕。
那个时候，她刚刚在墓园祭拜过婆婆陈淑贞。
因为李佳仪的事，她同陈宿生又闹得不欢而散，陈宿生带着李佳仪先行离开，留下顾玉珍和原本打算撮合两人在一起的白珏。
可是陈宿生人都走了，原本的想法也破灭了。
下楼的路上，白珏还在和顾玉珍抱怨儿子越长大越不听话，以及暗示顾玉珍，相比于李佳仪，她更喜欢她成为自己的儿媳。
顾玉珍一开始还会应和几句，到了后来，竟然一言不发，沉默地跟在白珏身后。
说实话，白珏说了一大堆话，顾玉珍竟然一个字也不回，她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
但看在顾玉珍身后顾家的面子上，她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想转头问问顾玉珍是不是因为陈宿生今天的表现生气了。
可是在那阴绵的小雨中，白珏望见了一只青白色的手，手的骨节很大，无力地垂落在身旁，皮肤上却布满紫红色的淤血和尸斑。
只这一眼就让白珏顿住了。
因为这不像是一个女人的手，顾玉珍是顾家大小姐，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而眼前的手俨然是属于一个男人，亦或者是少年，还是腐烂已久的那种。
无数记忆从脑海深处倾泻而来，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击中了她。
不能看。
不能抬头。
不能注视。。
白珏的眼皮神经质地剧烈抽动了一下，她想要控制自己的眼神，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张青白色的、微笑着的、甚至称得上靡丽的面孔，直直地撞入她的眼帘。
白珏甚至能够清晰的瞧见，那双浅色的、明净的眼瞳因为死去多时，污血侵入玻璃体，瞳孔变得浑浊，表面被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阴霾。
就像是掉入了某种粘稠黑暗的淤泥。
他鲜红色的双唇一张一合。
他喊她：“母亲。”
心脏在此时猛然落空。
人惊惧到了极点反而是叫不出声来。
仿佛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白珏大脑一片空白，她僵直的站在阶梯上，喉咙失去了发声的能力，似乎连逃跑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而那个人，那个早已经死去的人，那个早已不该存在的人。
他微笑着，一如既往地凝视着她，只是那眼神写满扭曲的恶意与嘲弄。
身体在此时变得沉重，恍惚间，白珏似乎听到了陈淑贞的念经声。
陈淑贞信佛，总觉得以慈悲为怀的佛祖终有一天会原谅他们的罪行，于是她日复一日的跪在佛前忏悔陈家的罪恶。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絮絮叨叨的念经声传入白珏的耳朵。
可陈淑贞明明已经死了。
她已经去赎罪了，难道还不够吗？
眼前的恶鬼似乎知道她所想，又笑了起来，他的模样其实很漂亮，甚至与自己的儿子陈宿生有七分相似。
尤其是眉眼上挑的时候，眼角的那枚小痣深红似血。
但是白珏却没有心情去注意这些，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喉咙中发出“荷荷”地模糊声响。
因为白珏清晰地看见，仿佛墙皮剥落般，他的皮肤急速变得斑驳，一片接着一片落下，露出深红色的血肉与内脏。
紧接着，像是蜡烛融化一般，他的肉与骨化作血红色的流动液体，顺着阶梯滑落。
滴答！
鲜血滴落到白珏洁白的羊皮高跟鞋上，晕染出深红色的形状。
靡丽的皮囊化作腥臭的血水，破碎的内脏散落得到处都是。
“不够。”
“还不够。”
“好饿.....好饿啊.....”
细细密密的喃呢声在白珏耳边响起，仿佛虫子爬过耳道，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激起一阵战栗。
他微笑着望着白珏，嘴角的弧度甚至都没有变过，吐出声的语调充满了说不出的怪异和恶意。
“如果是母亲的话，一定能吃饱吧？”
恐惧在一瞬间冲出了喉咙，失声已久的器官终于派上了用场。
“啊啊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墓园。
僵硬已久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白珏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但却忘记了自己还在台阶上。
仿佛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她的脑袋重重地撞在阶梯上，爆发出尖锐的剧痛，整个人仿佛皮球般顺着台阶滚落，直到终点才停下。
额头的鲜血滑落到眼睛上，白珏的视线全是一片邪佞的深红色。
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匆匆赶来她的身边，想要去搀扶她。
“.....快来人.....”
“......您还好吗..l...”
“......伯母.....”
白珏却好似听不到一般，她双目充满恐惧地望着高处那个身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白珏脸上的恐惧不似作伪，陈宿生惊疑不定地盯着白珏，想起什么似的，他又恢复了镇定。
“妈，它早就死了，你看错了，那个东西怎么可能再出现，当初都处理干净了。”
“我看你是又受刺激了。”
白珏见陈宿生不相信自己的话，更加激动了，她眼神慌乱，神经质的拽着自己的头发，和白天那个优雅从容的贵妇人判若两样。
“宿生，妈真的没骗你.....真的没骗你，真的是它推我，不信的话你问张妈，她肯定也看到了。”
像是找到救星似的，白珏急忙朝站在一旁沉默的张妈望去。
“张妈当时就在一边帮我提着包，她肯定全部都看到了。”
从楼梯上率下来的时候，也是张妈第一个跑过去搀扶她。
陈宿生也将眼神望向张妈，他的眼神冷冽，表情也不似在李佳仪面前的温润模样，而变得充满上位者的压迫感，似乎这样才是一个陈家家主的合格模样。
陈宿生居高临下地望着张妈：“张妈，你看到了什么？我知道你对母亲忠心耿耿，但我也并不希望你因此而欺骗我。”
张妈望了白珏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白珏则双眼充满希冀的盯着她：“说啊，张妈，你说实话就好了，把你看到的告诉宿生。”
张妈移开眼神，低声说道：“少爷，我当时只看到夫人自己在楼梯上崴了脚摔下去。”
陈宿生沉着的脸色变得好了一些，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白珏的脸色却猛地一变，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张妈：“你为什么要说谎？张妈，你说实话啊？”
张妈低着头，嗫嚅道：“夫人，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当时玉珍小姐就站在您身后，您扭头去和她说话，却突然顿住了，玉珍小姐还问您怎么了，结果.....结果......”
张妈表情犹豫，陈宿生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张妈这才鼓起勇气说道：“结果您却尖叫了一声，伸手推了玉珍小姐，转身踩空摔了下去，玉珍小姐也被吓了一跳，赶紧下去搀扶您。”
白珏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她转头去看自己的儿子：“宿生，不是这样的，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不会骗你的。”
陈宿生却表情冷淡，他揉了揉皱着的眉：“妈，别闹了，那个东西早没了。”
陈宿生明显的不信任让白珏受了刺激，她随手将桌子上的花瓶朝张妈砸了过去，尖叫道：““你明明看到了，为什么要骗宿生！”
精美的瓷器花瓶在张妈脚边碎成无数片，张妈不敢躲，只能低着头说道：“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您要是不信，可以查查监控，那地正好对着监控。”
“况且，夫人，少爷说的对，那个东西早就没了，您就是太担心了。”
白珏自顾自的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就是它推的，我怎么可能看错呢？”
陈宿生看着这一场闹剧，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叹了口气，示意张妈出去。
张妈看起来早就想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了，她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临走前，她还贴心的为母子俩关上了门，屋内隐约的话语传入耳中。
“妈，你最近是不是又忘了吃药了？”
“我.....我没病，我早就好了，宿生，你要相信我，我是你妈，我不会骗你的......”
女人絮絮叨叨的声音随着门彻底关上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张妈慢慢转身，低着头朝外走去，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几乎是随着她的走动，不断有虫子劈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
高高挂起的灯笼照亮她的面孔，老人腐烂的面孔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蛆，蛆虫不停的啃噬着肉块，以至于露出森白色的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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