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无声亲得很笨,又咬又碾,毫无章法。
失控的心跳声砸进陈巳耳里,俩人身体僵硬得跟石膏像似的,谁都没敢有大动作,生怕打破某种难以言说的平稳。
等城无声终于放开,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城无声直愣愣地看着人,像是自己都没能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过了好一会,他才问:“你……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疼。”陈巳茫然地摸着自己嘴巴,随即笑起来,“少爷,这么记仇?”
城无声:?
陈巳撑着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骨头,转动着脖子说:“行吧,让你报复回来,咱俩扯平了吧少爷?”
城无声抿了抿嘴,盯着人问:“你觉得,这是报复?”
“不然呢?”陈巳莫名奇妙地看过去,像以前每一回那样地开玩笑说,“总不能是你看我死了又活过来,感动得亲我一口吧,哈哈哈。”
城无声的眸光在规则海残像里明明灭灭,他平静地说:“如果我说是呢?”
陈巳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又听城无声继续说:“我就是在亲你。”
陈巳:“……”
心脏猛地收紧一刹,感觉清晰,具象。
静默之中,山川河海疯狂倾覆,另开一场造山运动,试图撞裂所有假设的厚度。
然后。
陈巳亲手按住了裂缝。
“那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既然我能活过来,顾千他们应该也没事,咱们去找找人吧。”
他站起身,离开,没敢回头瞧。
打完了。
有人哭,也有笑,还有人抱在一起说着什么。
规则海正在消散,阳光从每一个缝隙漏进来。
陈巳很快找到顾千,他还没醒,季留云僵硬地抱着人,一动不动,小鸟在旁边急得打转,城无声沉默地跟过来,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原地坐下。
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顾千睁开眼。
陈巳扑过去抱住好友。
他才想起来要害怕。
他体会过生命消散的感觉,死亡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有很多在乎的东西,而就在刚才,他失去过一遍,
死而复生,和城无声拥吻,这些事实在太不真切,像是幻梦一场,连呼吸都是借来的。
陈巳所有的恐惧都化作实体,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在前所未有的清醒里,害怕得要命。
身后,城无声的目光依然钉在他背上。
陈巳把脸埋得更深,说不明白自己在躲什么。
直到听见小鸟问:“哎,你上哪去?”
城无声沉稳得一如既往,“我去看看靖天的人。”
后来他们在老街吃早点,陈巳心不在焉地听着周围的喧嚣声。
“城无声怎么了?”顾千忽然问。
“我哪知道他。”陈巳把碗里那截油条按进豆浆里。
他是真的不知道。
陈巳甚至在想:就不能和之前一样吗?
他永远都能在热闹里藏得很好。
陈巳笑得响亮,说话的音量永远不输别人,陈家堂口里,他是那个最不缺朋友的人。
他会听大家讲没营养的笑话,然后拍着桌子乱笑一通;会说自己遇见的趣事,给大家下酒;会用心记得身边的人喜恶,照顾好每一个人。
陈巳把自己变成一个值得的人,一个有趣的人,同时还要让自己活得漂亮。
用尽全力。
他习惯在自己的小宝库里存放每一句夸奖,珍惜每一个善意的眼神,得了空,他就会清点自己拥有多少温暖。
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能多一份快乐,他就很知足,他一直都知足的。
知足到他不敢贪心,
陈巳从不开口要什么,生怕自己多要一分,就会打乱一切。
本来是很好的呀。
直到城无声亲了他。
那个吻里有许多东西明晃晃地招摇着,沉得陈巳捧不住。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越过温暖和善意送出这样的珍视,像是他陈巳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可他掏心窝子想了许多回,都不明白自己哪里值得。
何况,这样的心意来自一个金尊玉贵的少爷。陈巳和城无声,是根深蒂固的天壤之别。
他不信城无声会看不见这些差距,不信少爷不在意这些身份的鸿沟。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是死里逃生后的冲动,但绝不会是喜欢。
不该是喜欢。
毕竟,城无声只看得见那个热烈的陈巳,他没见过敏感自卑的陈巳。
要是见了呢……
这让陈巳很害怕。
他倒是有心想躲,但躲是躲不开的。
观世一战后,陈家、顾家、城家在将城风光得很,生死一场,几家联系得更紧密了。
老一辈时常走动,小一辈本来就是朋友,陈巳不可能永远都避着不见人。
好在城无声总是沉默,好在这个少爷骨子里全是教养。
所以俩人见面时尚且能够维持表面平静。
陈巳为此暗自松了口气,又觉得这口气松得不太真实。
很长一段时间,他忙于帮助季留云和小鸟为季将军正名的事。
中途连顾千都瞧得奇怪,问:“你这也太上心了吧。”
陈巳就笑,“都是朋友嘛。”
他一直笑到了发布会,陈巳没有借口在发布会上忙什么。
人群熙攘,他默默退去角落,正想着要从哪边溜走,但转头就看见城无声。
躲无可躲。
陈巳僵在原地,看着城无声一步步过来。
这段距离很折磨人,不长不短,刚好足够陈巳呼吸不畅。
他平生头一回,发现假装若无其实很困难。
“你看见我不自在?”城无声开门见山。
陈巳打哈哈说:“哪有的事,没有。”
回答得太快,太刻意,拙劣尽显。
城无声说:“你不要不自在。”
于是陈巳就更不自在了,他挠挠脸,干巴巴地说:“真没有。”
城无声往前一步,“你都知道。”
陈巳后退说:“我不知道。”
城无声继续往前,陈巳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城无声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上位者的气势,与血脉相连的骄傲,这些陈巳绝不会伸手触碰的东西把人逼得退到墙边。
城无声说:“如果你感到困扰,我可以等。”
他用了“等”,而不是“放弃”。
最终,陈巳下定决心说:“少爷,你不用等,你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就好啦。”
他故意把话音变得轻松。
“为什么拒绝我?你至少给我个理由吧。”城无声嗓音很沉,像是生生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说什么拒绝不拒绝的。”陈巳下意识地后退,“就……成年人嘛,偶尔脑子充血干点傻事很正常。”
他把那个吻描述成一时冲动。
“傻事?”城无声重复一遍,“你觉得我是在做傻事?”
“是啊。”陈巳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往墙上贴了贴,玩笑道,“你就是在干傻事,现在城家好不容易认回顾千,我家老头也和你爷爷走动,你别……”
他话音一停,想起顾千和季留云,他俩这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虽然陈巳不晓得城家二老对这事怎么看,虽然陈巳也不知道那些豪门事情,但他晓得,这些大家族总是看重血脉后代的。
要是城无声被他陈巳害得……
那他老城家岂不是绝后了?
思及这点,陈巳声音低下去,“你别来招惹我。”
“招惹?”城无声再次重复一遍。
这人的目光太过咄咄逼人,陈巳干脆说:“城无声,你别作践自己。”
城无声忽而笑了,是陈巳从未见过的笑容。
他说:“到底是谁在作践谁?”
陈巳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嘴巴很笨,讲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就攥着一手的汗对着城无声笑。
城无声没有再说话。
他深沉地看了陈巳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陈巳泄了力,靠去墙上。
*
日子变得不一样了。
要是陈巳接单出去遇见同行,总能听见有人问:“小陈师父,城家那位还好吗?”
要是只问这句,陈巳也能敷衍过去。
以前陈巳大大咧咧,喜怒都敢挂在脸上,有人暗讽他几句,大不了就打一架,谁赢了谁说话。
他从不怕这个,打不过也认,日子照样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天接单子,完事了几家合和师一起吃饭。
陈巳听见隔壁桌的人压低声音蛐蛐他:“这姓陈的,嚣张什么啊?”
“嗐,你不知道,城家那位罩着他呢。”
“要我说,城家那少爷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
陈巳先甩了椅子过去,然后整个人跟着砸过去,单挑了一桌人。
谁都没得好处,陈巳打完这一架也没觉得痛快。
直到抢单那件事。
那是个棘手的恶鬼,陈家堂口接下了活计,可陈巳赶到时,靖天的人已经在善后了。
陈巳再次听见周围人的议论。
“啧啧,这待遇,城家那位把陈巳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他心烦意乱地回了家,隔天,城家老爷子突然邀请陈不辞过去,也没说是什么事。
陈巳就一直等在院里,直到日头偏了,老头才乐呵呵地回来。
陈不辞鼻梁上架着个墨镜,整个人神气活现,一看就是听了什么好玩的话。
陈巳扫了一下午院子,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忽而问:“你今天去干嘛啦?”
“没什么,老城头约我出去玩,明天就走。”陈不辞从包装袋里拿出奶茶。
陈巳问:“聊一个旅游待那么久啊?”
陈不辞老神在在地往前院椅子上一坐,笑眯眯地说:“之后都在和城家老头说他家那大孙子的事。”
“哦。”陈巳继续捏着扫把画地,不经意地问,“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也没什么。”陈不辞“噗通”一声把吸管戳去奶茶里,满足地嘬了一大口才说,“就是去商量给他家大孙子相亲的事。”
“相亲?”陈巳觉得自己脑子被捏了一下,音量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度。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过激,于是干咳几声驱散尴尬,“你这,不沾亲不带故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小老头把墨镜往下一勾,露出双揶揄的眼睛问:“你不沾亲不带故的,你激动什么?”
“我没有啊。”陈巳理不直气不壮。
“哦。”陈不辞故意拉长声调,靠回椅子里,“原来你没有啊。”
陈巳:“……”
太烦人。
所以陈巳冲去了靖天,一脚蹬开城无声的办公室。
“你靖天是要倒闭了和我抢活干?!”
但是,这一架也没能吵尽兴——季留云又失忆了。
陈巳很担心顾千,来不及再想自己的问题,得空了就去无往巷陪着好友。
之后城无声寻过来,建议说出去散散心。
当着顾千的面,陈巳也没有直接拒绝,直到出了小院,他才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话了?”城无声忽而问。
陈巳以为他在问那些道上的流言蜚语,耸耸肩说:“没事啊,那些话我不在意的。”
城无声的目光忽而变得晦暗,他问:“你不在意?”
“是啊,没什么好在意的。”陈巳故作轻松地回。
城无声默了半晌,才说:“你去吧,一起去,我不会再越界了。”
最后几个字像沉默,又像是叹息。
陈巳半天没能琢磨出这个“再”是什么意思。
但出国之后城无声确实做什么都很体面。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一意孤行,陈巳和顾千都不想去住豪华酒店,少爷就转而订了普通酒店。
解决了张拂雨家闹鬼的事,城无声还带他们去看了永恒之境。
本来,一切都挺好的。
他们相约晚上去酒馆,路过面包店,小鸟兴冲冲地进去挑选,陈巳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胃口,出门就听见城无声在打电话。
“奶奶,我回去之后就去见他。”
城无声站在路灯下面,灯光勾勒着他笔挺的轮廓,神色沉静地做出保证。
见面……
陈巳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城无声先行看过来。
四目相对一瞬,陈巳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城无声淡淡地回:“你听见了也没事。”
有点尴尬。
陈巳抿了抿嘴,呵呵说道:“我知道你要去相亲,这事挺好的。”
他觉得,城无声能过好,这就挺好。
可城无声收手机的动作一顿,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无比。
“谁说我要去相亲?”他问,“还有,挺好,你觉得挺好?”
“我……”陈巳扯了扯嘴角,心里寻思这不是你家老头跟我家老头讲的嘛。
城无声垂眸默了半晌,最后自嘲地吐出一口气,“陈巳,你这人对谁都甜言蜜语,为什么就对我那么狠?”
“我是喜欢你,却也罪不至此吧。”
路灯在这一刻该死地晃眼,光晕非要在视网膜上落下残影,害得陈巳不停地眨眼疏散难受,那些平日里张口即来的圆滑字句,此刻都变成被吹散的蒲公英,一个都抓不住。
陈巳短暂地变成了哑巴,城无声却还在继续讲话。
“我有时候都在想,要么你再伤人一点,我就能——”
“哈哈哈哈!老子他娘的今晚要喝个痛快!”
小鸟提着面包蹦跳着过来,大方不已地给他俩一人分了一个小蛋糕,他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但陈巳都没能听进去。
顾千察觉到好友脸色不好看,过来问:“怎么了?”
陈巳只是摇摇头,沉默着一起去了酒馆。
他们落座于角落,可陈巳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城无声那句没说完的话。
他想,再伤人一点,或许什么呢?
陈巳灌自己,觉得现在真的挺好,他不想打破这个关系,不想让顾千他们担心。
是不是,再伤人一点,城无声就彻底放弃了?
可陈巳搜肠刮肚都想不出自己能说什么伤人的话。
所以,他讲:“我之前谈过,反正那不是我的初吻。”
城无声酒杯砸去桌上,好像全世界都被他砸得安静下来。
他连教养都不要了,直接离开。
没多会陈巳也离场,他晃晃悠悠地往酒店走,夜风吹得他脑子发晕,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心绪难平。
路过城无声房间时,他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房门紧闭着,门缝里没有一丝光亮,难以分辨是否有人在里面。
陈巳在门前站了几秒,最终还是转回自己房间。
之后顾千来敲门,他说:“城无声很倔。”
陈巳揉了揉太阳穴,“这事你别管了。”
“我哪管得着。”顾千进门,“我是来和你讲个故事,我觉得你没听过。”
陈巳靠在床头对好友说:“什么故事?”
顾千坐在床沿缓缓说:“前段时间,城家出了件大事,城无声被老爷子揍得半个月都走不了路。”
“为什么?”陈巳皱着眉坐直了身子。
顾千:“最开始,他说自己领养吕粟,以后吕粟是自己的继承人,也会继承城家。”
陈巳:“老爷子为这事发火?”
顾千摇了摇头,“不是为了这个,老爷子没那么在乎血脉,他更在乎心性,他知道小粟这孩子宁死也要为林木寻求帮助的事,老爷子喜欢这孩子。”
陈巳:“那……”
顾千继续说:“城无声说他中意你,他要和你好。”
陈巳陡然紧张起来,“是因为我?”
“不是。”顾千再次摇头,“城老爷子,就我外公还有我外婆,他们都喜欢你,听了这话也高兴。”
陈巳这下不明白了,“那为什么城无声被打?”
顾千说:“是因为老爷子发现城无声最近搞了一块地,准备在那盖一栋房子,甚至避开靖天另买了一队人手,安排着全天守在那。”
陈巳问:“因为他盖房子就要打他?”
顾千沉默地看了好友半晌,说:“是因为他订购了很多链子,灌了灵力的链子。而且,那座屋子里,每一间都有那个……卡扣。”
陈巳没听明白,“灵力链,卡扣,怎么了?”
顾千揉了揉自己的指头,最后轻声说:“城无声想在那里关一个人,封住那个人的灵力,把他关起来,你懂了吗?”
陈巳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问:“我?”
顾千点点头,说:“老爷子知道了这事,问城无声要干什么。”
陈巳觉得自己喉咙好干,问:“他怎么说?”
顾千:“城无声说,你不喜欢他。然后老爷子气狠了,问他‘人孩子不喜欢你,你就要把他关起来’。”
“然后呢。”陈巳紧紧地攥着拳头。
“然后……”顾千咂了咂嘴,“城无声说要把你关到你喜欢他为止。”
在好友的沉默里,顾千总结道:“就被打了。”
陈巳能和顾千成为好友,彼此之间自然有独一份的默契。
恰如彼时顾千破产之后遇到季留云,陈巳没有问“怎么会搞成这样”而是悄悄地把自己的银行卡放进书册里,然后接着帮他找可以炼药的老鬼。
恰如此时,顾千告诉陈巳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让好友做出任何选择,只是因为觉得好友应该知道而已——他做选择时,应该知道事情的全貌。
“那……那城无声这不是找打嘛。”陈巳说,“他是真敢讲啊。”
他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理解——难以理解城无声为什么要说出来。
顾千觉得好友似乎跳过了很重要的东西,他问:“那些链子,你不害怕吗?”
陈巳看着地板,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随后,他又问:“那为什么城老爷子把我家老头叫过去?”
顾千说:“因为老爷子一身正气,敢作敢当,即便这个只是未实施的行为,他也要郑重地和陈叔道歉。”
陈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纳闷道:“那我家老头回来跟我说城无声要相亲去,我……他干什么要这么说?”
顾千笑出了声,“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陈巳的肩膀,“要想说什么,你随时都能来找我,我先回去了,老妖怪还赌气着呢。”
“嗯……”
陈巳脑子乱成一团。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做对的事,不影响城无声的将来,不给城家添麻烦。所以每次但凡有苗头,他就会自己把那点情愫压下去。
可现在倒好,原来城老爷子都知道了。
那些让陈巳担心的顾虑,那些让他步步后退的自卑,通通都成了无用功。
但最让人心惊的是城无声。
陈巳原本以为,这少爷顶多是一时冲动,见他差点死了一回,或许没能分清感情。
如今看来,这份感情早已超出了陈巳的想象。
城无声说的那些话终于有了完整的意思。
“我不会再越界了。”
“要是你再伤人一点,我就——”
原来这句话后面接的是:我就把你关起来。
“疯子。”陈巳心慌意乱地说。
他茫然地抬手摸了摸心口,掌控生命的器官正在狂跳。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被偏执地爱着的感觉,让陈巳既恐慌又沉醉。
城无声不管不顾,连教养和理智都不要了。
陈巳不晓得自己该害怕还是该感动。
他的心跳声在房间里格外清晰,这个认知如同一把锤子砸去了玻璃上,陈巳想打碎这份平静,又害怕真的碎了,他无力收拾那些支离破碎的心事。
他觉得自己要和城无声好好聊一聊,但等他理清思绪,已是半夜两点。
这下,陈巳获得一个拖延的机会,他决定明天早上再去找城无声。
可他哪里还能睡得着,他一遍遍地咀嚼着那些链子的故事,每一个字都像是含了铁锈的水,涩得他喉咙发疼。
他捂着心口,骂了一遍又一遍:“疯子,疯子!”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陈巳从床上弹起来,决定要去找城无声说道说道。
谁知拉开房门,城无声目光无比阴沉,像个鬼一样杵在那。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陈巳问。
城无声沉默地盯了他好久,继而缓缓低头,“你都知道了?”
他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潮湿的戾气,却又像只被驯服的野兽,连爪牙都收敛着,仿佛在等待某种审判。
陈巳掐着门框,问:“你……疼吗,就那个,被打,疼吗?”
城无声蓦地扬起眼睑,眸中暗潮翻涌。
“你还敢关心我?”
陈巳磕绊地回:“我……我为什么不敢。”
城无声抬脚跨进房间,陈巳下意识地往后退,眼瞧着他反手关上门,这才想起来要问:“干,干嘛?”
没有回答,听霜无声涌出缠住了陈巳手脚,并着城无声抓住他的腰,把人丢去床上。
陈巳手脚被冻在一起,动弹不得。
城无声压了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人。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告诉过我,他很爱我的母亲,这辈子非她不可。后来母亲被恶鬼缠身,父亲耗尽了所有灵力救她。”
他的声音且轻且低,却如同刀刻那般清晰,“母亲走后,我有时能在门外听见父亲哭,后来父亲也走了。”
“爷爷和奶奶伤心得支撑不住,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把靖天撑好,照顾好爷爷奶奶,然后我也会和父亲母亲一样,遇到一个人,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我会是那个人的唯一。”
“我们城家人大概都带着这样的执念,得不到的,就要据为己有,不然还不如死掉。这很病态,对吗?”
城无声盯着陈巳的眼睛说:“是你亲了我。”
“对……对不起。”陈巳被这突如其来的剖白弄得有些无措。
城无声危险地附身下去,此刻的眼神却意外的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疏离。
他极其有礼,“没关系了。”
这个音调让寒意从陈巳的脊背一路爬上来。
城无声靠得很近,“毕竟你不是故意的,对吗?你只是随便亲了一下,亲着玩的,对吗?”
“我,我不是!我……”陈巳想要解释,却被打断。
“你还亲过谁?”城无声的声音带着探究,眼神更是把人牢牢锁定于方寸之间。
“告诉我,你和谁谈过。”
这话大有杀人毁尸的意思。
陈巳被盯得心慌,他想捂住眼睛,可在听霜的禁锢之下,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再也忍不住,喊道:“我没有!我就亲过你一个!城无声,我初吻是你!”
话音落,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城无声死死地盯着他看,目光沉得让人不敢细究。
终于,他缓缓俯下身。
陈巳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他脑子里忍不住想:要亲了,是要亲了吧?要和上次一样吗?是不是……是不是该张嘴?
他整个人都在发烫,紧张地闭上眼睛。
然而,城无声只是郑重其事地抚摸着他的脸,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嘴唇。
“你知道吗?”城无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你真的很害怕我。”
陈巳疑惑着睁眼,城无声已经直起了身子,回望一眼,继而离开房间。
陈巳还被冻在床上。
什么情况?
不是……刚才不是在告白了吗?
跑什么?!
这狗贼把人冻得结实,陈巳费力挣开冲出房门。
他一路追出酒店都没瞧见城无声。
“草!”陈巳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正愁着往哪个方向找,电话响了。
是顾千。
“没事,就城无声疯求了!”陈巳边跑边说,终于,视线捕捉到那个背影。
“你给我站住!”他怒吼出口。
城无声身子一僵,随即快步走起来。
陈巳追过去拽住人,“你跑什么?”
城无声直直地站定,头也不回,“我是走出来的。”
理直气壮得很。
陈巳把手机塞给他,“你给顾千打个电话。”
“为什么?”
“就说我们改天回去,让他们先走。”
城无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打!”陈巳吼他。
于是城无声低头操作电话。
……
长椅上,城无声坐得很远,两人之间最起码还能塞下三个人。
陈巳看得想笑,“少爷,你这点胆量还敢想要关我?”
城无声却是出人意料地认真,“因为你来找我了。”
“什么?”陈巳被他说得一愣。
城无声凝着远处回答:“之前没有希望,现在你来找我,就说明这事还有希望,我不想搞砸。”
陈巳沉默了好一会,等自己把气喘匀了,他才捋着头发说:“我这人其实挺糟糕的。”
城无声:“我知道。”
陈巳:?
城无声:“……”
陈巳都被气笑了,觉得那句话也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他讲:“我之前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那现在呢?”城无声问。
“现在?”陈巳仰起头咂咂嘴说,“现在我依旧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是个孤儿,你是少爷。”
城无声转过来,拧眉说:“陈巳,我现在受不住这样一波三折的打击,你干脆给我个痛快。”
陈巳盯着他紧绷的样子,就像在端详一件易碎品。
雨丝缠绕在城无声睫毛上,陈巳望着那双执拗的眼睛,忽而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松动了。
所有自卑和恐惧尽数于此刻化作轻烟。
“你知道吗?陈巳轻声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
城无声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陈巳:“说实话,你这样的确很吓人。”
城无声眼里的光亮为之黯淡几分。
陈巳忽而笑了,“但你太疯了,我怕你去害人,城无声,你还是嚯嚯我吧。”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城无声话里浸满了不确定,如同周围迷蒙的雨雾。
“我知道。”陈巳伸出手,把靠近的距离留给城无声,“少爷,我把自己托孤给你。
城无声凭借着最后的克制说:“你确定要把自己交给一个偏执狂?”
陈巳笑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城无声一字一顿地说,“我没可能再放开,你可以谨慎些想。”
陈巳不吃他这一套,“你要不要?”
细雨把身份浇褪,一颗心活捉了另一颗心。
小痞子扬笑鸣金,落成惊鸿一场。
城无声说:“要,我要。”
(城陈篇完)&(全文完)
我反复地看了好几遍“全文完”这三个字,说实话,我自个儿都有点恍惚——真的完结了啊。
老实说这一路写下来真的蛮曲折,一个关于“如何被爱”的故事,居然会这么难写!!!(趴在键盘上哀嚎)
但是呢,我很想通过顾千和陈巳告诉所有人,你值得被爱!!!而且还是被用力过猛的那种爱!!当然,三次元碰到城少爷这种行为,还是多少要警惕些。(对不起少爷)
尤记得敲下第一个字的时候,我给自己打气:要写一个被偏爱的故事,不是为了耀眼,不是为了完美,只是单纯地、固执地,被一个人放在心尖上。这个世界,有且只有一朵只为了他而开的花。
每朵花都拥有只属于自己的花期,人亦是如此,爱我们的人一定会在更好的未来等待我们慢慢走向ta。
感谢你们愿意走进这个故事,每次看见评论都让我欣慰又忐忑——欣慰于有人能够和我共鸣,忐忑于我的笔力实在拉胯。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能有多大的力量,但希望它至少能在某个人的心里,砸出一道爱意可以流淌而入的缝隙。
谢谢你们愿意花时间停留在这个故事里,让我们下个故事再见啦!!
mua~~
爱你们。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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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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