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蛾生很快便回过神来。
他没有将雪萤推开,也没有收回手,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心里既好气,又好笑。
他忽然想起过去十多岁那会儿,成天叫雪萤迷得昏头昏脑,恨不得时时都抱他在怀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要是年轻个十岁,说不定这会儿早扑上去,好好给他一顿收拾。
不过今日不同以往,他有对付小狐狸的心性,也有对付他的手段。他信手摸了摸,另一手却环过雪萤雪白的脖子,让他禁锢在自己掌中,才慢慢地开口道:“小骗子,你连硬都没有硬,还敢说难受?”
雪萤果然迷茫地瞪大眼,似乎对自己瞬间露馅这件事十分无法理解。
义蛾生拿手指勾着他下巴温柔地逗弄:“怎么这么好色呢,天天想这种事,嗯?朕看你不该叫萤宝宝,应该叫淫宝宝……”
雪萤压根分不清他说的“萤”和“淫”,就听见个“宝宝”,一个劲地往主上怀里拱:“嗯嗯嗯,雪萤是主上的宝贝……”
“别闹了。”义蛾生感叹着这小祖宗当真个会折磨人的,手在他屁股上又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裤子穿上,带你去看点东西。”
啊?雪萤立即垮了小脸,可他又不敢不听主上的话,只得翻身爬起来,把飞到地上的裤子捡起来,磨磨蹭蹭地穿好了。
唉,难道说,主上当真不疼他了?
义蛾生没留意他失落的神色,只牵着他,两人穿过寝宫,来到另一处雪萤没有进过的房间。
这里面空间非常大,装修却显得十分朴素,除了一扇门、一扇雕花窗,还有一方体积非常大的靠墙柜子,便再没有多的东西。
刚走进来,雪萤便觉察出这处房间中尘封的气息,像是许久许久都不会有人进来,所以连时间都会将它遗忘。
他转过头望着主上,不明白来这里的用意。义蛾生便抬起右手,手指伸入紧贴在左手手腕处的玄衣下,扯出一条细绳。
绳子的末端坠着一把青铜色的小钥匙。他放在雪萤摊开的手掌中,目光指向靠墙的柜子,跟雪萤道:“打开看看。”
雪萤拿着钥匙走向柜子,低头打开那道看起来许久没有让人碰过的锁。柜门打开,显出柜门后整整齐齐的十几排隔层,每一道隔层上,都摆放着许多跟手指一样高的白瓷瓶。
雪萤“哇”了一声。他凑到柜子里看了看,眼睛差点都要看花,只得随便拿起手旁一只瓶子,一边打开,一边问:“这里面装了什么?”
义蛾生靠在门边,昏暗的光线照得他眉眼温柔许多:“你闻闻。”
雪萤照着他的话低头闻了闻瓶子,闻到一阵阵香甜的气息。他好像不太确定,又闻了一次,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诶,是花蜜的味道?”
他被激起好奇心,放下瓶子,又去拿旁边的瓶子,打开来嗅嗅:“这个也是花蜜——”
剩下的瓶子也被他挨个打开查阅,他感到很惊奇,在主上的这个柜子里竟然藏着这么多花蜜,只不过每个瓶子里的花蜜都很少,只有薄薄的底面一层,还有些发干,为什么会这样呢?
打开第六个瓶子时,里面没有飘出花蜜的味道,雪萤有些奇怪:“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不对,有露水的味道?”
他拿着瓶子,转头看主上:“这个瓶子里的露水干了。”
“嗯。”义蛾生淡淡道,“以前装的是露水,放的时间太长,干了。”
雪萤好奇道:“主上为什么要收着这么多干了的花蜜和露水瓶子?”
义蛾生望着他不解的面容,很轻地笑了笑。
因为,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本想等你回来就能吃上的。
十年前雪萤刚死没多久,他发了疯血洗“中术”,义遥风也不在,他一个人,要承受着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要继承皇位,肩负起满目疮痍的河山,要遭人非议,被苛责质问,还要制衡朝中各方势力,与王公诸侯尔虞我诈。
他一度差点崩溃,除了在雪萤死时和血洗“中术”时,之后有好几次想要寻死。他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等雪萤醒来。他浑浑噩噩的,凭借着本能,还像以前那样,给雪萤收集食物,仿佛这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那也确实让他支撑下来,终于度过那段昏暗无光的日子。等到后来他的心性坚定起来,能够游刃有余地扮演一名皇帝,心肠也变了许多,他不再一昧沉溺在悲伤中,却变得越发难以捉摸和不择手段,好像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同情与温柔以待的东西。
那一柜子的花蜜和露水,也渐渐地让他忘记了,直到今晚听雪萤提起,他才重新想了起来。
义蛾生不想跟雪萤讲这些往事,只道:“朕不是说过,以前就是这么养着你的。”
雪萤捧着一只瓶子,低下头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跑到主上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以前的事情雪萤都不记得,主上还能讲讲更多么?”
义蛾生低头盯着他,见他似乎忐忑着,好像想要更靠近他,甚至触碰他,却不敢冒犯他,心里不知怎么有些难受,却又觉得他还是这么乖得让人暖心。
于是他稍微伸出手,雪萤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乖乖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么席地坐了下来。义蛾生低头盯着雪萤拉着他的手,问:“手还疼么?”
手?雪萤愣了愣,低头一看自己缠着绷带的双手,这才想起,他白日练刀磨破了手,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还是有些疼的。
他本想说不疼,可他又想起面前这人是他的主上,他早已惯会撒娇讨宠,于是说道:“有些疼。”
义蛾生将他手摊放在自己掌心中,想起以前,雪萤那双手是他全身上下最粗糙的部位,他时常握着刀,既要保护他,还要保护义遥风,心里忽然就有些后悔这么急着赶他去习武。
他正想说要不就不练刀了,话都要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他知道习武练刀对雪萤有很重要的意义,他不能打着爱的名义,就要将它从雪萤的人生中剥夺。
义蛾生犹豫着道:“要不,下次……”
“其实也没有很痛的。”雪萤怕他担心,连忙又说,“只要、只要……”
义蛾生垂眸看他:“只要什么?”
雪萤转着他那双灵动的狗狗眼:“只要主上给吹吹,马上就不痛了!”
义蛾生愣了一下,慢慢地笑了起来:“你啊。”
雪萤满眼无辜地望着他,相当的理直气壮。他好像知道,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要求一定会被满足,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但他的主上低下头来,并没有如他所期待的那样,给他吹一吹伤口,而是——
隔着绷带,在他手心处落下很轻的一吻。
雪萤愣住了,心头砰砰乱跳起来。他原本想要的并不多,可他的主上却给了他更多,让他一下乱了心神。
他还没有来得及从慌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的主上已经抬起头,将他双手握在掌心中,跟他说起了过去的事情。
当年雪萤进宫后,白日里还是跟在太子身边,只有晚上才是与他相处。义遥风这家伙,成日里没心没肺的,决计不会细心照顾雪萤,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带着雪萤到处找那些贵族子弟一起玩,跟他们炫耀雪萤轻盈的身法和怪力。
没办法,义蛾生自己挑的人,只能自己苦读《天萤族饲养手册》,然后照顾雪萤。他知道了天萤族需要进食花蜜和无根水,花蜜好弄,可这无根水,也就是露水,并不好弄到,雪萤只是个小小的侍卫,谁会跟伺候主子似的,还大费周章地专门替他收集露水?
雪萤自己倒是不大在意,要么就喝普通的水,要么就趁着没人看见,爬到树上舔舔树叶上的露水。义蛾生心疼他,又怕他爬树行为叫人看见做文章,这宫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雪萤心思单纯,很难说不会被人算计。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法子。他那会儿也才回宫不久,他不像义遥风,从小就长在宫廷中,被太后悉心教导着,他要学的东西有很多,除了皇子的礼仪与宫里的规矩,还要看很多很多书,否则就会跟不上义遥风的进度,扮演不好太子。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每日凌晨早早地起来,站在树下面,一手拿着书苦读,一手拿着瓷瓶接在树叶下,收集露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就带着收集的露水回到寝殿,喂给还在呼呼大睡的雪萤喝。
哦,对,雪萤进宫没多久,夜里就在他旁边的软榻睡觉了。
一开始的安排是,既然是侍卫,夜里肯定是要为他值夜的。可雪萤年纪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值夜站不了多久,就要点着脑袋打瞌睡,义蛾生看得发笑,又想让这么大的小孩儿给自己值夜实在没必要,于是偷偷将雪萤牵回房间,把床旁边的软榻分给雪萤,让他以后晚上就在上面睡。
也不知道到底谁给谁值夜……他经常还要熬夜用功读书,雪萤在旁边倒是睡得香甜,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然后跟义遥风出门玩。
不过雪萤也不是睡得毫无知觉,该有的警觉性还是有的,一听见不属于主人的动静,立即就会醒过来东张西望,这一点倒是像个看门小狗。
就这样,一起度过了快十年。
义蛾生有意略过他与太子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挑着他与雪萤相处的日常说了。雪萤坐在他身旁,听得津津有味,脑袋一点一点的,等到他渐渐停了话声,雪萤就在他手臂上蹭了蹭,然后说:“雪萤跟主上在一起了十年呢。”
十年?义蛾生愣了愣,是啊,在一起了十年。
他偷来了雪萤相伴的十年,上天便要给他惩罚,让他接下来无望地苦等十年。
以后呢,还有下一个十年么?
义蛾生侧头看了一眼,只看见雪萤漆黑的发顶。他勉强地笑笑:“对。”
雪萤直起身,他似乎对主上突然低落的情绪有所察觉。但不等他发问,就让义蛾生的声音打断:“起去。”
雪萤不明所以,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义蛾生又道:“去把剩下的瓶子都闻闻,喜欢哪种味道就留下来,到时候叫内侍司给你换着口味准备。”
停顿一下,说:“闻就行了,不要吃,放的时间太长,可能已经变质了。”
哦——原来是带他过来挑选花蜜口味的。雪萤恍然大悟,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主上真好,一边凑到柜子里,把瓶子们都打开,挨个嗅嗅。
义蛾生就坐在后方地上,看着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又很忙碌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
对,他的雪萤就该这样,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过了许久,义蛾生见他似乎把瓶子都翻完了,出声问道:“挑好了?”
雪萤把好几只瓶子抱在怀里,手上还不停地往怀里塞更多的瓶子,都快要兜不住,简直贪得要命,义蛾生越看越好笑,起身走过去,替他将瓶子接了下来。
他问:“这些全部都要?”
雪萤犹豫一下,然后挑出几个瓶子放了回去:“这些不要……”
他又从义蛾生怀里拿出一只瓶子:“这个最香!到时候一定要多来点。”
他扯开瓶塞,将食指伸进瓶口,勾出一点残余的花蜜,然后将手指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几下。
义蛾生:“……”
他非常地头大,正要训斥雪萤:“不是叫你……”
话刚说一半,雪萤忽然凑了过来,双手搭在他手臂上。
义蛾生下意识要退,可他身后就是柜子,退无可退。他还发现自己挣不出手臂,因为雪萤抓着他的双手,稍微用了他那独有的怪力,只为将他留在原处。
义蛾生微微有些发愣,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雪萤对他使力的情形了。正当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时,雪萤已经踮起脚,在他嘴唇上很轻地蹭了蹭。
于是义蛾生也吃到了他嘴边花蜜的香甜。
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失灵,魂魄被清甜的气息托举着升上半空,已然无法操控身体动作。而雪萤收回手,重新在他面前站好,嘿嘿笑道:“主上也要尝尝喜不喜欢,不然以后还亲雪萤的时候,不喜欢怎么办?”
虚假的主人还要熬夜苦读
真正的主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等人喂接了一早上的露水
感谢读者宝宝“SAMANWEI”2025-02-16 00:26:59浇灌的20瓶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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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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