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封州。
这一年,盛璐希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封州一中,同时刷新了封州市中考最高分纪录。同年七月,盛璐希的母亲李玫高升,并顺利调回封州市教育局任副局长。
中考之后,盛璐希拥有近两个月假期,可是她也没闲着。她要参加封州一中的提前班,每天六节课,额外还在学校上三个小时的自习。
盛璐希就是这时候认识的任婳。
她第一次见到任婳,怀疑自己走错班级了。任婳长得实在太有冲击力,浓颜黑发,扎着高马尾,涂着大红色唇彩,完全不像提前班的学生。偏偏那天堵车,到教室只有任婳旁边有空位,盛璐希就莫名其妙和任婳成了同桌。
任婳身上散发出香水味儿,甜但不呛,盛璐希不敢跟任婳吱声,两人连着两天没说过一句话。
第三天,盛璐希早早来到教室,发现任婳在桌子上趴着。
她起初没在意,像往常一样坐在任婳旁边,过了一个小时,人陆陆续续坐满,任婳还是没起来。
眼看上课,盛璐希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任婳一下。
“同学。”
任婳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她拄着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丫的,都八点了。”任婳起来伸个懒腰,顺势胳膊搭到盛璐希肩膀上,“原来会说话啊,小女神。”
盛璐希眨巴眨巴眼,“啊?”
“坐我旁边两天一声不吱,我寻思你不会说话呢。”任婳凑到盛璐希脸边,“长得是可爱。”
盛璐希莫名其妙地被任婳夸了一番,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开学分班,盛璐希和任婳毫不意外进了重点A班,延续同桌友谊。
“璐希,陪我去趟小卖部呗。”任婳拍了拍盛璐希的肩头。
盛璐希放下笔,摸摸兜,确定饭卡在兜里,把笔记本合上跟任婳一块儿出了教室。
两个人买了冰糕,在路上边走边吃,回教室时正好能吃完。任婳牙齿敏感,一吃凉的就打激灵,有时候像鬼上身似的乱颤,却总喜欢给自己找刺激。
盛璐希慢悠悠吃着,任婳说:“听说有个男生要来我们学校借读,知道吗?”
“不知道。”盛璐希说,“不感兴趣。”
“明儿开学典礼,他好像要发言,你不是也要发言,没听说吗?”
“不知道。”
借读生发言,盛璐希觉得奇怪。正常来说每年的新生代表都是中考市第一,开学之前,班主任就已经告诉她准备发言稿,她没听说有借读生,更没听说借读生要在开学典礼发言。
两人慢悠悠往班级走,雪糕棍扔在楼梯转角垃圾桶里。火箭A班在二楼,盛璐希往楼上走时,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男生跳投可乐空瓶。
“Bingo!”顾齐的手臂停在空中,可乐空瓶稳稳投进垃圾桶。
“嚯,还是那么准。”陈理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等顾齐转过身,两人一块往教室走,“你这次回来,得待个两年吧?”
“高考之前一两个月再走吧,我怎么着都得回临州高考。”顾齐双手插兜,“要我说我爸和我二叔就是尿性,说在临州没人管我,非得把我送回来,啧,我在哪都能活得好好的。而且我在临州还能走竞赛呢,对我来说比参加高考轻松,算了,反正怎么的我都能考上临州大学。”
“行了知足吧,你说这话真遭人恨。”陈理说,“咱俩都多少年没见了。”
“六年了呗。”顾齐嘟囔道,“唉,时间可真快。”
顾齐他爸在各地做生意,通常顾齐他爸去哪儿,顾齐就跟着去哪儿。这两年顾齐他爸把生意转到封州,就寻思把顾齐也带回来,顾齐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架不住顶配版游戏机和正版游戏的诱惑。
其实他在哪都无所谓,只是封州和临州比实在太破了。印象里封州到处都是小破楼,时不时还往下掉瓦砾,他小时候还听说有人挨砸头破血流,导致他对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楼有阴影。
但是这次回封州,他发现封州比以前繁华不少,小破楼全部翻新,他对封州的抵触情绪也没那么强。
尤其他爸又给他安顿在了封州最好的地段,他也觉得勉强能过,不至于难受。
“对你来说在哪不都一样吗。”陈理摸摸下巴,“你明天发言,是在盛璐希之前还是盛璐希之后啊?”
顾齐停在班级门口,寻思半天,说:“盛璐希是谁?”
陈理有些愕然,“你不知道?小女神啊,今年中考市第一,你没转走之前,我们三个小学还一个班呢,刚才进教学楼之前走我们前边,你没看见?”
顾齐挠挠头,他确实看见前边有俩女生,但是忙着想怎么把可乐瓶投一个漂亮弧度,压根没看人长什么样。
“第一?A班的?”顾齐从小到大,只要他要第一,就没人敢和他抢。他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管她谁呢,月考我就给她从第一踹下去。”
翌日,开学典礼。
盛璐希个子高,人又瘦,封州一中的校服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有不少学生刚拿到校服就给改了,布料紧紧裹着小腿,改的人多了,慢慢就形成风气,每年领导班子在开学典礼上都得抓一堆典型。
主席台上副校长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发言,盛璐希站在旁边楼梯上,等待主持人喊她名字。
“有请新生代表盛璐希上台发言!”
盛璐希跨上台阶,拿出发言稿,逐字朗读起来。
她的声音恬静平和,和她的长相一样。高马尾吊起,额前的几根碎发随微风飘扬,长着一张不算出众的娃娃脸,看起来却十分顺眼。在全校的注视下,盛璐希读完她的发言稿,鞠了一躬后下台,走回火箭A班的队伍。
“璐希,这儿。”任婳招呼盛璐希,顺势又指了指旁边的一排人,“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让我今儿把校裤换回来了,不然跟他们一样,听说还要全校通报批评请家长。”
“啊。”盛璐希并不理解,“这么严重啊。”
任婳瘪嘴耸肩。
“有请新生代表顾齐上台发言!”
在听到顾齐名字的瞬间,盛璐希愣在原地。她感觉世界静止,只能听见耳边响起张扬的男声。
“大家好,我是高一四班的顾齐,此次代表新生献词,我感到荣幸至极。大多数人不认识我,而我也不认识你们。从临州转回封州,我从最初的排斥,到现在的坦然。我也和所有高一新生一样,对高中生活充满期待,也充满畏惧。在得知要在新生典礼发言时,我根本没做准备,也不想做准备。我曾在封州待过几年,也是封州一小的一份子,台下的很多同学或许有接触过我的,当然,我也未必记得。我希望未来的日子里,莘莘学子不负光阴,日夜前行终将抵达梦中情校。有梦想并不可笑,不为梦想付出努力才令人不齿,我顾齐一定会考上临州大学的航空航天工程学院,也会为此付出百倍努力。我从小到大,没被人抢走过第一的位置,很多人向我请教过具体原因,我也只能答出一句天赋,之后也不例外。”
盛璐希仰头看向主席台,光下的少年露出一口白牙,视线一直盯着高一A班的队伍。
“二零一四级第一的位置,我顾齐要了。”
“去他大爷的!装货!”
任婳在A班门口被三个人架住,四肢扑腾着,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婳儿!”
盛璐希抱住任婳的腰,脸贴在任婳后背,她也不知道任婳这么瘦哪来的牛劲,硬生生拖了她好几米。
“婳儿,别冲动!”
“对啊,你打不过他。”班长附和道。
“放屁!”任婳说着,还要去拿门口的扫帚,好在盛璐希眼疾手快,扣住任婳的胳膊。
“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
班主任冯春穿着高跟鞋噔噔噔走进来,看见门口聚了一堆人,手上的木棍一下抽到倒霉的班长身上。
“A班就这素质?让别的班级看笑话呐,都给我回座位上去!”
盛璐希也累出一身汗,她看出任婳不服气,赶紧把任婳嘴捂上,连拖带拽把人整回座位。
冯春站在讲台上,目露凶光,逐一扫视班级里的人。
封州一中的班级一共分三个等级,火箭A班,火箭B班,普通班。其中A班的校前三十,全是国内顶尖大学的苗子,更是代表封州一中的脸面,结果今儿闹这么一出,她看了眼座位上歪歪倒倒的苗子们,气就不打一处来。
“开学第一天我就说过,有的人现在在A班,不代表就能一直在这个班。过两个月分文理,也是你们第一次重新分班,按照往年的情况,每年A班这时候都得掉出去一半。你们好歹是封州各个初中拔出来的尖子,怎么着,回教室之后不准备书本笔记,在门口聚众准备去别的班斗殴?”冯春扯开嗓子大喊道,“都不想在这个班待了是吧!”
班级内鸦雀无声,盛璐希头埋得很低。她不敢去看冯春,第一节课又是冯春的语文,估计又要骂她们半节课。
“想!”班长站起来开口,脸上的肉随他的动作乱晃,“老师,我们不是要造反,是真不想让那个借读生挫了我们A班的锐气。”
一提到顾齐,冯春脸色更难看了。
最开始,顾齐是要安插在A班,校长安排他和冯春在校长室见面,冯春一看顾齐吊儿郎当的样,就觉得顾齐不是学习好的料,当场就把校长的要求拒了。顾齐当时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看冯春的眼神跟看条臭带鱼似的,冷哼一声,推开校长室的门就走了,一点儿没给面子。她也来了火,但凡顾齐当场服个软,凭她和校长的同窗情,她不是不能收下顾齐。这事闹得不欢而散,校长也没细说顾齐情况,只是笑呵呵地给她赔不是。后来顾齐安插在四班,四班班主任在办公室闲聊时提起顾齐,她才知道顾齐在临州上初中的时候,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从小到大参加竞赛得的奖状,顾齐向来都是随手一扔,数都数不清。
顾齐参加最多的就是数学竞赛,初一就是省队水平,本来初三结束之后,已经打算进省队了,集训一年就能保送,结果顾齐他爸非要带他回封州。具体的,冯春也不清楚了,听完这事第一感觉就是顾齐可惜了,转念一想,顾齐正常高考和走竞赛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晚两年罢了。
她把顾齐拒了,顾齐没准是怨恨她,才在开学典礼上给A班下战书。
“一群没用的玩意。”冯春清嗓,继续道,“怕了?封州一中的第一只能在我们A班出,从今天开始,所有人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头,不许迟到不许早退,除了病假一律不给。”
她看向头埋在桌底下的小女孩,“盛璐希!”
“到!”盛璐希猛地抬起头,声音发颤,看冯春微微弯起的眉眼,顿时觉得不妙。
“第一的位置,你有信心守住吗?”
有信心吗?
对于盛璐希来说,顾齐就像是她小时候的一场梦,她总是偷看顾齐,模仿顾齐,直到顾齐转学,她都没追上顾齐。
这些年她没刻意打听顾齐,不知顾齐身在何处,只把顾齐当作虚无的信仰。见到出现在主席台上的顾齐,盛璐希仿佛又置身于梦境,思绪拉回多年前,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不停学习刷题的日日夜夜,她都在逼自己成为顾齐。
她想让顾齐记住自己。
“盛璐希?”
冯春又喊盛璐希的名字,盛璐希捏紧双拳,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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