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路建华夫妇面如土色。
反倒是谢家人,脸上大多呈现震惊,气氛凝滞的须臾,路青槐掌心泛出了湿潮,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不知该如何收场。谢妄檐若有所察,指尖安抚性地碰了碰她的掌背。
暗示性的小动作,没能逃过谢老爷子的火眼金睛。
都在等着他发话,众人饶是心中有千中疑问,也只能按捺住,不能率先开了这个口。
谢老爷子醒转的这段时间,一只手已经完全能动了,他抬起几根手指,声线仍旧带着几分浑浊,“结婚证办好了?庭晚,你拿过来我看看。”
谢妄檐将自己的那本证件递给他父亲,老爷子认真观察了半晌,甚至还让长子谢庭晚给他取来了老花镜。
趁这会功夫,梁雪揶揄的语气暗含试探:“妄檐,你该不会是为了糊弄大家,办了个假证吧?”
谢妄檐眼皮微抬,俊朗的面容看不出多少情绪,声线平稳:“梁姨,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犯法。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件事,以身犯险。”
路建华皱着眉扯了扯妻子的衣袖,示意她别拱火,谢妄檐哪里是表面那种斯文端和的人。他们谢家,就没一个好拿捏的孬种软柿子。
梁雪笑了笑,没再多言。
谢老爷子确认完结婚证上的钢印,代表谢家道:“既然你们已经结了婚,将来就要相互扶持,彼此谦让。我们谢家没有离婚的说法,妄檐,你最好别开这个先例。”
警告的话是说过谢妄檐听的,仿佛并不在乎和谢妄檐结婚的究竟是路家哪位孙女。
只要完成妻子的遗愿,是谁都能让老爷子高兴。
路青槐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谢妄檐慢悠悠应声,含着几分笑:“爷爷,您看我像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谢老爷子:“老大不小的也没谈过恋爱,谁知道你是哪种!”
谢妄檐偏头用余光瞥过路青槐,半垂的视线流露温柔,“我会好好照顾昭昭的。”
路青槐没配合人演过戏,好在先前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和谢妄檐牵过手,这会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谢妄檐站在她身侧,挺拔的身形疏懒清隽,好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境,都能游刃有余地掌握。她总不能落下他太多,露出明显破绽。
“爷爷放心,我会和三哥好好过日子的。”
谢老爷子没好气地瞪谢妄檐一眼,看向路青槐时,则显得纵容许多,“别。他不需要你会过日子,挣钱不就是给老婆花的?昭昭,以后你看上什么包啊、表啊、车房之类的,只管刷爆他的卡。”
“有爷爷和你谢叔、赵姨撑腰,他要是敢说你半句不对,咱们就不让他回房。”
谢老爷子的精神头明显矍铄许多,还能有余力开玩笑,众人跟着高兴,路青槐也抿着唇笑。
医生回到病房时,见老爷子总算肯专心治疗,让家属们先出去,留足病人休息的空间。最后是老爷子的护工和谢家长子定下来陪床,谢老爷子图个清净,大手一挥,对年轻人道:“我这病不要紧,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养着就行。你们刚领完证,要忙的事多,婚纱照、戒指、婚礼,样样都得亲自盯。”
谢妄檐按了按眉心,嗓音略显无奈,“爷爷,我和昭昭不着急。婚礼这种大事,怎么也得等您康复后,亲自为我们证婚,才算圆满。”
谢老爷子固执:“证都领了,你跟我说婚礼不急?彩礼三金备了吗?昭昭虽然没有父母张罗,你该缺人家的,一样也不能少。要是敢不上心,我照样打断你的腿!”
老爷子越说越激动,一行人连忙安抚,谢妄檐在外事业有成,到了家里,还是得听长辈训。这一通话下来,字字句句都在为路青槐考虑,她万分感动,既为谢老爷子的照顾感到温暖,又为这是一场骗局感到歉疚。
从医院里出来,赵月搭着路青槐的手,到底还是存了怀疑。
“妄檐,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昭昭结婚,是不是权益之计?”
谢庭晚开过来的是辆SUV,两排座椅宽敞,容纳一家人并不是难事。谢妄檐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长腿微拢,勉强斜落着,闻言,并未显出窘迫不安,淡淡道:“妈,我没那么容易松口。和昭昭结婚,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路青槐看他演得逼真,忍不住抬眼盯着他。
他的眼瞳褐色偏淡,凝视过来时,如同隔着一层纱雾,很容易将人吸进旋涡中。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谢妄檐要是再不和她互动,恐怕就得被识破了。
“昭昭,我在家里已经得不到信任了。”他向她求助,语气懒散,含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路青槐经不起撩拨,更何况是面对这样一张令她心动的脸。
她脊背挺直了些,白皙的脸浮上一层绯色,半真半假地说:“赵姨,其实我暗恋三哥很久了。”
这话就比谢妄檐在那干巴巴地说什么仔细考量可信度高得多。
连正在专心开车的谢庭晚都免不了抻长了脖子听,不怪他一把年纪了还八卦。他们家这独子,什么都好,无论上学还是回国后的创业,没让他们夫妻俩操过心,可惜就是在感情方面不开窍。
“真的?昭昭,你们怎么认识的?”赵月问。
路青槐被两道视线注视着,倍感压力,“两年前我给启创投过几次简历。”
赵月脑补能力很强,笑问:“是妄檐面试的你?”
谢妄檐不参与基层员工的面试。除非是P8、P9的高级、资深专家以上的职别,人事总监在第二轮终面时,会邮件告知他,他有时间的话会参加,评价会决定薪酬和福利等级。
路青槐:“我第一轮面试没过,在讨论室等待的时候,看到三哥路过……”
赵月很难想象在工作场合,谢妄檐还具有浪漫邂逅能力,愈发期待故事的后续。
事情是真的,只是两人没有交集。
路青槐实在不知道怎么编下去,向谢妄檐投以视线,企图让他来一同编造‘新口供’。谢妄檐捕捉到她的目光,身体朝前倾,“她向我问路,我顺便留意了她。”
赵月:“后来昭昭怎么没留在启创?”
“昭昭自身优秀,同时收到好几份Offer,择其一,没选中启创也正常。”谢妄檐说到这里,含有几分遗憾意味,“可惜那时候没能让她留下微信,否则,应该会更早在一起。”
闪婚的逻辑合理,倒也符合谢妄檐的个性。
赵月心里本身就认可路青槐,这个故事算是勉强过了她这关,垂眼看向谢妄檐,“你这孩子,初遇的时候碰到心动的女孩,不懂得抓住机遇。光靠缘分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多浅薄,一个转身就再也不见了。”
谢妄檐:“所以这不是上天都在帮我吗?”
他这副从容淡然的姿态,引来两位长辈嗔怪,不多时,话题就聊到结婚的后续准备上去了。谢庭晚说全力支持,赵月则更清楚女孩心思,说这事可以等后面商量,当务之急,是两人尽快挑一间婚房住。等两人感情升温了,谢妄檐自然会上心。
到了交界处,赵月夫妇让路青槐一同回丽苑用晚餐。
谢妄檐知晓这十几分钟的路程里,路青槐大概率保持着高度紧绷的状态,代她婉拒:“今天不合适,下回提前让厨房准备好,我再和昭昭一块过来。”
“也是,什么都没买,显得不够隆重。”赵月拍手,觉得不合礼数,这才作罢。
同两位长辈道完别,路青槐总算松了一口气,看向身侧的谢妄檐,“谢先生,我应该没露馅吧?”
“没。”谢妄檐嗓音磁沉,“故事编得不错,下次填补细节时,记得知会我一声。”
路青槐想说,其实也不算编吧。她确实暗恋他很久。
只是如今的合作关系,要是她将这种话说出来,估计会吓到他。
她轻点下巴应声,看向川流不息的路面,打开地图搜索起了最近的地铁口。
这位置地理位置优越,周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有地铁。估摸完自己回去的时长后,她抬眸看向他,“待会你怎么回去?”
“步行。”
从车上下来后,谢妄檐身上那股慵懒的松弛感消散不少,灯影将他的身形拉长,版型挺括的西装衬出些许的疏离感。
路青槐也被冷风吹醒了些。
谢妄檐:“我住在清湖湾,离这里四五百米。”
“不介意的话,晚餐和我一起,正好熟悉一下环境。免得他们问起来时,发现我还没带你去过。”
这个时间点,冰箱里的肉类还没解冻,家里蔬菜也所剩无几,路青槐回去也只能点外卖。
因此,她没有过多纠结。
寸土寸金的地界里,清湖湾单独开辟出一块带湖景的地皮,拢共只有三栋楼,每套都是高达将近四百平米的大平层。路老爷子赠予她的那套虽说也是平层,算上公摊面积,也不过一百一十平,于她而言,已是只可仰望的天价。
路青槐只在营销号的视频里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购房需要验资,高门槛使得这里的业主非富即贵。
谢妄檐住处的装修风格偏向北欧风,大多以实木为主,恰到好处地削弱了三面环窗布置下,如同星罗棋布的城市夜景带来的肃冷感。身处其中,竟然意外的温暖。
“我这的装修可能不太好看,毕竟审美有限。”谢妄檐将西装外套挂上,“晚餐大概十分钟后送过来,昭昭,你先坐。”
“谢先生家里的装修风格和我想象中不一样。”路青槐说。
清湖湾的装修被长辈们吐槽惯了,说没有生活气息,到处都空荡荡的,智能家居,要是哪天停电了,从智能马桶到自动窗帘,连同语音助手直接全面瘫痪。
陡然听到发自内心的夸赞,他显出些许意外,“愿闻其详。”
“我原先以为,你家应该是冷淡风,以大理石为主。”
谢妄檐从直饮水过滤处接了两杯温水,修长窄瘦的指骨扣在斑驳淡蓝彩的玻璃棱角杯上,长腿交叠,包裹着遒劲身形的马甲纽扣微微绷紧。
这副画面,换做谁也移不开眼。
路青槐开始怀疑,自己半夜跟随一位异性回家,究竟是基于合作的信任更多,还是受男色蛊惑更多。
谢妄檐将杯子递给她,解释:“消过毒的。”
“我比较喜欢这种简约但惬意的氛围,不过长辈们大多不认可。”
两人边聊边参观,这里面积虽然大,功能性房间却很少,两间布置温馨的书房、健身间,主卧、次卧,剩下的则是收藏间。除了主卧,其他房间路青槐都已经看过。
铃声响起,谢妄檐只好停下,“抱歉,是亦宵打来的。我接个电话。”
谢家的孙辈里,路青槐只剩这位年轻的天才导演没见过,前段时间在网上刷到过,大多评价是性子冷、难以相处。
恰好来送餐的也到了,瓦罐汤和各类蒸菜都已放入餐盘中,一整个团队训练有素,没多久就摆好了。
谢妄檐并未刻意避开路青槐,挥手示意厨师长后,拉开座椅,让路青槐落座。
“上次家宴你没来,老爷子念叨你,这趟最好在京市多呆几天。”
“明天不行,我有事。”
路青槐给他和自己依次盛了碗汤,见对侧的谢妄檐轻笑,“不陪老婆,难道陪你?见面记得叫弟妹。”
听见提到自己,她怔愣几秒,而后用唇语问,需不需要她配合。
她和谢妄檐没有熟到可以仅靠唇瓣张合读懂的地步,路青槐改为在屏幕上打字。
谢妄檐这次总算看懂,对那头道:“不信算了,别耽误我和昭昭吃饭。”
看样子他和二哥的关系应当不错,最后一句竟不是以寒暄结束。
挂断电话后,谢妄檐将她盛的那碗汤挪开稍许,为她布菜,“这位厨师长做的小米蒸排骨味道不错,还有清炖羊肉,适合冬天温补。事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怕你吃不了辣,所以定的都比较清淡。”
路青槐道了句谢,再次为他的周到细节感到讶异。他也许不喜欢喝汤,也可能是不喝旁人盛的,但若是直接挪开,则太过明显。先为她夹菜,将可能带给对方的不适感弱化。
难怪她觉得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
谢妄檐:“亦宵这人,在娱乐圈混久了,嘴特别毒。下次要是碰到他,不用给他面子。”
“这样不太好吧……”路青槐说。她跟谢亦宵更不熟。
谢妄檐平声道:“当导演的,都有强迫症,谁演技不好,一眼识破。多聊多错。”
路青槐顿时警觉起来,“我从来没演过戏,肯定会被二哥看出来。”
她迅速在脑子里琢磨解决之策,“要是碰到他在的场合,你提前告诉我,我装病、装加班躲过去,实在不行戴个口罩,死也不摘下来。”
职场原则之一便是,从不积累问题,用各种迂回或是直接的办法来应对,减少精神内耗。因此,路青槐即便是在高精神压力水平的大厂,情绪上也没有经历过崩溃瞬间。
谢妄檐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无声失笑,“你躲他躲得那么紧,他反而更容易察觉出不对。”
路青槐犯了难,还在尽力寻找更佳的办法。
谢妄檐将筷子置于筷托架上,端起玻璃杯,慢条斯理地说:“不用担心。跟紧我就好。”
“我身边,应该还算安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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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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