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
——正文——
春去冬来,寒风凛冽。洛冰河牵着什么都想来一口的呆萌版沈清秋,行走在喧嚣的街道上。
魔界总归阴冷了些,修真界认识沈清秋的人又太多。仙魔边界的小镇,因地处偏远又连年战火的原因,反而生发出性情热烈似火,行事豪迈仗义的习俗来。
不算平坦的宽广大路笔直横穿小镇,两侧是沿街叫卖的各色摊贩,因即将过年的缘故,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沈清秋心智退化后,对各种亮晶晶、甜丝丝、花花绿绿、色彩艳丽的东西抵抗无能,洛冰河走一步买一堆,很快就将手上堆得个满满当当。
沈清秋左尝一口右舔一下,因花样过多的原因,很快连手上都装不下。若他灵力还在,将这些东西放到储物袋中就是,偏他一方面舍不得浪费粮食,一方面又想尝些新鲜零碎,而一旁充当护卫队洛冰河手上比他堆的还满……
洛冰河刚搞来一些新奇玩意,就被沈清秋不满的目光的盯上。看着对方莫名愤懑的表情,认真思考半天,也没能搞清楚这是又怎么了。
‘养孩子好难’。
洛冰河感叹一句。
本身沈清秋已经很喜怒无常,但终究是成年心态,有些东西会收敛和克制。大部分表现出来的错乱都是因上下阶级衍生出的高傲,好歹可以琢磨一些。
现在……纯粹是本身的怪异性情,和看不顺眼、心情不开心就闹。
沈清秋将咬了一口的各种零食向洛冰河推了推,两只手握成半拳,各种木棍上是形形色色、花样百出的动物。有些被沈清秋咬掉一角,有些只舔了一口,有些甚至连碰都没碰。
“?”
洛冰河努力分析沈清秋的想法——以这家伙护食的性情,应该不是让他吃。他要是敢抢一个啃一口,沈清秋就敢当街把他摁地上,逮着他的脖子来一口。
嗯,别问,因为沈清秋真闹过。
那是为何?
吃腻了?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小孩子本身就很容易烦躁,吃多了就不感兴趣了。
“不吃了?”
那就放储物袋吧……正好他也不想拿。
沈清秋摇了摇头,对洛冰河手上更新鲜有趣的花样眼含期待。
“中午不想吃饭?”
毕竟小孩子因为吃零食不吃饭,真是太正常了。
沈清秋眨了眨眼,举着的手向下垂了垂,朝一旁的酒楼看上一眼,坚定摇摇头。
“……”
其实现在的沈清秋什么都好,就是懒得说话。但——不喜欢说话就算了,你别闹啊。
又不爱说话,又不喜欢解释,偏生你还没事就闷气,没给你解决问题就抬拳干架……
所以你真的是百战峰而非清静峰遗留在外的弟子吧?
“说话。”洛冰河看着沈清秋自顾自生闷气的样子皱皱眉,先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到储物袋,伸手捏着沈清秋的侧脸,向外扯了扯: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好好张了一张嘴,只会用来气人?”
“……”
沈清秋抬眼瞪向洛冰河空空如也的双手,手中施展半天也引不出半丝灵力,愤愤的将手上东西推到洛冰河怀里,转身就走。
冬日的空气都是带着冷意的,边界的风更是犹如刀子般切割肌肤。洛冰河看着一转眼就被人群淹没的、没了痕迹的沈清秋,在看看怀里被塞了一堆的‘垃圾’,随手将他们丢进储物袋,到处找人。
周遭人声鼎沸,高声吆喝与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笑闹谈趣与窃窃私语、乖张跋扈与温婉恬静夹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人世百态。
洛冰河挤开人群,边找边搜寻着天魔血踪迹。虽说沈清秋体内的天魔血不再受他控制,但多多少少也能带来寻路之效。
但——奇了怪的,为什么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能消失无踪?
————
“小九?”
本质温婉但有些岁月带来沧桑的声音响起,一身淡蓝襦裙的秋海棠拦住了沈清秋向前跑动的脚步,将人带到榕树下的馄饨摊上。
喊上两碗馄饨后,看着拘束的坐在哪里,低声唤她‘小姐’,作出一副以她为主、听从吩咐、乖顺讨好的沈清秋,秋海棠隐隐约约间,似是回到了秋府。
回到了——她曾经,被兄长关爱,父母宠溺的时光。
榕树自古以来都是‘独木成林’,阔叶林的叶子即便在冬季掉干净,各处枝桠也会构建成网,遮蔽正午的烈阳,为树下人提供阴影与庇护。
秋海棠在遇见洛冰河后,为了将沈清秋这个恶毒小人拉下神坛,暂居于魔界。但她终归是个修真者,故而平日里会居住在边陲小城,远离人世纷扰。
今天,居然看到了本该在地牢里艰难求生,或者被折磨成不死不活的囚犯,不仅周身连个伤口都没有,甚至还满脸稚嫩、一看就是被人金屋藏娇,养得极好。
洛冰河,你骗了我。
秋海棠心中只有这句话。
她的仇恨被人利用,无所谓。
她的过往被人挖出来丢到阳光下暴晒、被世人引为八卦闲谈,也可以不追究。
她的痛苦被其他人反复鞭挞,刻在心头的仇恨成为众所周知的笑料,所有人都会看见她时阴阳怪气一句‘秋小姐’,接着又夸赞她‘终于报仇了呢’。
而她忍受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报仇雪恨。
只要敌人比她更惨,她就什么都不介意。
沈九是她的仆人,是长辈订下的女婿,是被提拔的、入赘的、走了狗屎运的,乞丐下人。
所以秋海棠无论做什么,沈九都该受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是主,沈九是仆。
所以无论她做什么,只要几句好话,稍微的庇护,让侍女过去给人送个饭。
秋海棠,就是沈九最大的恩人,与靠山。
他只能依靠她。
他只能信赖她。
他只能被她拯救。
秋海棠,永远是沈九唯一一个,在暴雨天中,在打雷之时,在被所有人排挤时,最后的,避风港。
谁说只能英雄救美?
我救你于危难之际,
你就该,为我献上感激、乖巧、诚挚、依赖。
只是,有些东西,现实与想象总有些差距——狼与狗怎能相提并论?
他们从乞丐里将人捞出来,却没想到狼崽子是打不成看门狗的。
所以养虎为患,终成祸害;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秋家因此灭门,虽说算得上自作自受,但最后的幸存者又怎能轻易放下恩怨,说什么‘是我们犯下的错’?
秋海棠自然是要记恨沈九。
因为他的‘报复’,导致秋剪罗死亡,秋家道中落,秋海棠颠簸半生。
秋海棠‘忘记了’沈九受到的伤害,只记得‘沈九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他怎么敢?’
沈九必须是脏的。
他的身上染着秋家的血,他拜入的是无恶不作的无厌子门下,他本就该坠入万丈深渊、泥浆裹身,如何能洗干净自己,爬至仙门的峰主至高位?
小九,沈九,秋家赘婿,沈清秋。
你换了名字也没舍得抛弃这个字,活该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唯有你痛苦万分,才能平息……我这些年来,所遭受的苦难。
毕竟,你可是——哥哥亲自为我,选择的夫君呢。
“小九。”
秋海棠从一旁取来筷子,夹一块店家赠送的小菜,生姜是很好的调味品,还能驱寒,非常适合喂人。
沈清秋听话的张开嘴,被辛辣刺激的睫羽忽闪忽闪抖动,眼中凝起水雾,却始终紧盯着秋海棠的脸,依赖又乖巧。
“乖。”
秋海棠习惯性颔首,筷子点向沈清秋面前的碗,随口下命令:“吃完,不准剩。”
“是。”
沈清秋垂着头,白皙的天鹅颈微微下弯,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捏着瓷白的调羹,小心的舀起一颗馄饨。先将勺内的汤喝完,整洁白净的牙齿将薄如蝉翼的面皮咬破,重新溢出新的汁水。
沈清秋向来是不吃辣,也受不得调料刺激。
秋海棠看着沈清秋依旧年轻精致的皮囊,犹如清泉般清脆的声音,以君子作风闻名的清静峰调教出的儒雅,对比一下自己已经不算年轻的容颜和听起来就沙哑沧桑的嗓音。
抬手将桌上的辣椒末与盛着醋的碟子,全部倒入沈清秋面前的馄饨碗中。
沈清秋咬着勺子的动作颤了一下,伸向碗里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停歇。
秋海棠脸颊绷紧,声音有些沉:“小九?”
这是出去之后,生了反骨?
果然,没了哥哥后,原本连眼都不敢抬的畜生,也敢冲主人呲牙了。
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取来另一份辣椒末,再次倒入沈清秋的碗里,以勺子将它搅匀,敲了敲碗沿。
沈清秋无意识打个哆嗦,重新取一勺馄饨,闭着眼整个向嘴里送。
秋海棠满意的看着沈清秋将两碗馄饨吃的连汤水都不剩,丢下几枚铜板结账,余光瞥一眼嘴角肿起、试着张口缓解辛辣,端坐一旁的沈清秋,语调轻快:“走,回家。”
————
沈清秋双手被傅在身后,手腕处因绳索紧锁而血液不通生出青紫淤青。周身衣衫破损严重,皮肉翻涌之中深可见骨,温热液体不住涌出,在地上形成鲜红色的河流。
“小九。”
秋海棠半蹲于尘土之中,轻柔爱怜的抚摸着刻意吩咐、不准让沈清秋这张脸受伤的滑嫩肌肤。
看着下方之人长开后更加漂亮的容颜,以及因疼痛而全身抽搐,布满水雾的眼眸,嘴角勾起冰冷笑意。
“不听话,就要受罚。”
“你私自出逃这么多年,要怎么罚你呢?”
“有胆伤害主人,令主家遭受损失,你又要怎么赔呢?”
“小姐。”沈清秋紧蹙着眉,努力展示自己的无害和依赖:“小九疼。”
秋海棠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不被其他人排挤责打,就要讨好她。
“疼啊?”秋海棠眉眼弯弯,笑意温柔:“那小九知道错了吗?”
手指压在沈清秋嘴唇上,肿起的唇形带着灼伤的温度,原本的单薄红印凸起,反复按揉之后,不仅没能消肿,反而越发红润。
左手嵌住对方的下颚,右手食指曲起反敲沈清秋雪白的牙齿。
沈清秋面对其他人或许会挣扎,但对于秋海棠,这个唯一能给他提供避风港的人,向来是死死压制身体本能的颤抖。
秋海棠要他张嘴,沈清秋就讨好的将嘴唇张开,乖顺的露出因天魔血而生出的尖齿,以及安分躺在最下方的舌。
秋海棠这些年来在尘世浮沉,虽有仇恨深藏在心,却也不至于被愤幔掠夺心神,只为报仇而生。
尤其是洛冰河四派联审之后,沈清秋身败名裂跌落囚牢,秋海棠更是出了心中的恶气,重新找回人生意义。
此番相遇,虽不知沈清秋为何会完整的在街道上行走,也不懂这一脸无辜满身干净仿若稚子的气息从何而来。
但——她是沈九的主子,沈九有负于她,是事实。
所以别说将人带回来惩罚泄恨,即便是她将人杀死,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现在的沈清秋乖巧的就像是秋府里那个小童,还心甘情愿毫无反抗的任她摆弄。
秋海棠又怎能,轻易让人死掉呢。
目前的房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清秋被秋海棠差人招待了一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除了这张脸,都可以说没有能触碰的地方。
秋海棠紧掐着对方的颚骨,沈清秋被她的力道所钳制,可怜兮兮的连嘴都不敢合,连舌头都不敢动,偶尔在秋海棠敲击力道过重时,无助又害怕的挤出几声轻呼。
长久的张嘴致使口腔与冷空气接触过多,四周不由自主的溢出唾液,喉结滚动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与过于逼近的距离显得是那么明显,两人之间突然间就出现某种不可言喻的氛围来。
他们早就不再是十多岁的年纪,凡尘中更是可以当父母甚至有第三辈的岁数。
若非沈清秋将秋家覆灭,以他们的关系,本就——
说不定连孙子都会下地跑了。
秋海棠与沈清秋面面相觑。沈清秋的容颜维持在年轻的二十岁,不知因发生何事,眼神清澈的犹如五六岁孩童,乖顺讨好的姿态更是令秋海棠看上一眼,就像是立刻被带回当年的秋家。
沈九是秋剪罗为她选的夫婿。
虽说隔着血海深仇,但这个事实是很多年前就订下的。
秋海棠不可能‘爱’沈清秋。
她怎么会爱一个将自己灭门的仇人呢?
但沈九必须‘爱’秋海棠。
即便是不爱,也要怜惜和悔恨愧疚。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仅仅让人身败名裂,囚于地牢,怎么够呢?
秋海棠没能亲手杀了他,没能带着他的头颅去祭拜自己的大哥,没能让沈清秋为之前的错事受尽折磨痛哭流涕,怎么够呢?
这世间的恩恩怨怨从来都说不清。
就像是报仇这种事情,沈九一个人便杀了一群人,又导致了一个家族的衰落与几百人的落魄。
只沈清秋一个人的命,似乎不够赔。
所以秋海棠向洛冰河提议,要将沈清秋门下的清静峰、庇护沈清秋的苍穹山,一并连根拔起。
可,若洛冰河真的将那些人也杀死或覆灭,这个因果,又是源于谁呢?
她与洛冰河有一样的目标,所以他们结盟。磨刀霍霍,先拉沈清秋下水,再解决沈清秋身后势力,让沈清秋活着承受失去亲人的锥心之痛,再通过身体的疼痛令他难以安眠。
秋海棠不是好人。
她早就过去了,那些青春的、年轻的、天真的、无邪的时光。
她只想让沈清秋死,死的越惨越好。
至于沈清秋无不无辜?
她难道就不无辜?
好好一对再等几年就要成婚的新人,最终走向这样互相灭门,咬着仇恨将自己扭曲成毒蛇,最终糊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等仇恨终于报完,他与她……
便再也没了未来和指望。
荒唐无稽的过往,总归是浮生一梦醒。
沈清秋再次回到秋海棠手上,被她捏在手里把玩。明明瑟瑟发抖却连反抗都不敢露出、即便是杀了所有人也不曾向她挥刀的仇人——
现在,冲她发出轻微的呜咽,与乖顺的张口,还有努力让口水不要流出、尽可能小声的吞咽声。
精致的芙蓉面因呼吸不畅而略带红晕,因疼痛而溢出的泪光致使整个瞳仁都侵染在水雾中,低沉而带喘的呼吸就像是含混不清的嘶哑呼喊,随着唾液滑下食管时,回荡出带着钩子、尾音上翘的呜咽。
掐着对方下颚的手收回,秋海棠扫一眼沈清秋破损衣衫下全身溢血青紫遍布的状态,重新抬眼,盯着对方唯一没有伤口的脸庞。
脸颊两侧还留有秋海棠的指印,肿胀的红唇上被她刚才的粗暴按压刮出细密的裂痕,被血液的猩红染上极为绚丽的色彩。
水润的眸子清澈透底,里面是被教训好的乖巧与服从,还有秋海棠数年来的庇护而生出的依赖。
而今,在秋海棠冰冷恶意的审视中,沈清秋本能的蜷起身子,向她讨饶:“小姐,小九知错。小九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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